3、第三章：其心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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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放学的时候，方觉晓和林雪碰上了木古诺苏。他要到他的出租屋里去，房东好像是同他有什么关系，所以算便宜些。住宿费他交不起，也没批下来贫困生的证明。
“为什么批不下来？”方觉晓不忿。
木古诺苏仍旧只是摇摇头。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这样寡言，浅褐色的眼里好似无波老井。林雪缄默着瞧了一眼搭在他肩膀上的头发，原本流畅的颈线被遮盖，给这个人带来一些神秘的气息。
木古诺苏的身子本就高大，自己却生来不足，又因病愈更瘦削，倒能借此让他刚好挡住，不必受风吹了。林雪这样想着，一时有些招笑，转念又因为自己的病体生出几分愁绪来。自打去年年底家里生了变故之后，几乎又是一年过去，这眼见着都要到02年的冬天了，应当已经放下了才对，但她到底无法乐观起来。她总是觉着忧愁，联系起今天白天关于安嘉嘉的事情，竟又平添了一股普天之下的平等的悲哀。
“怎么了？”
林雪循声抬眼，木古诺苏用带着西山乡音的普通话略有拘谨地询问。
“这丫头一直这样。”方觉晓笑道，“你别理她，让她自己安静着想才是了。”
木古诺苏半信半疑，一时更是局促。林雪没有说什么，只是也淡淡笑着挪开了视线，见远方半道上有个摆摊的女人，摊位上却什么都没有，她嘴里倒是不停地开合。
林雪被吸引着到了摊前，觉晓和木古两个也跟了上去。三人凝神听着，那女子闭着眼睛，只重复念叨着什么“众生相”之类。她的口音很奇怪，纵然如林雪这样之于各方文化广有涉猎的，竟也听不出是哪里的话，于是自然也难以理清她说的究竟是些什么。
“嘿！”
方觉晓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三人转过头来，见是班长宁夕。她还是和下午叫方觉晓和林雪回去上课的时候一样，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她个子也不高，但身上却散发着健康和活力的气息。
“怎么了班长？”方觉晓笑着回应她。一旁的林雪也笑着颔首示意，木古诺苏则规规矩矩地问了一句班长好。
宁夕没有理会他那句于她而言显得有些呆愣愣的话，只兀自打了个响指：“你们三个在这不干好事，净搞封建迷信了！”
“嘿，你说什么呢你！”方觉晓同她打闹起来，林雪心知她们是在玩笑，一时觉着有趣，也跟着说了句班长大人恕罪，三个人就这样搅成一团。
木古诺苏在一旁看着，没有走开也没有加入。深秋的天黑得早，一层云漫过来，林雪蓦地思及木古诺苏可能的窘态，便从玩闹中抽离出来。但她似乎也并不大擅长这些，于是只朝他轻笑：“你这样站着，活像一棵树。”
“谢谢。”木古诺苏愣了一下，“我还好。”
或许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林雪意识到这个人其实并不傻。
那天她们闹了很久，天色彻底暗下才想起来回家。宁夕的父母来接她，方觉晓也要回去找爸妈和妹妹了。但木古诺苏的家不在这，而林雪现在也已经没有家了。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木古诺苏对于林雪竟生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他没有说话，却用行动表达了要送林雪回去的心绪。林雪大部分时候也不喜欢说话，但她往往能读懂别人没说的话。
“我和觉晓一起回去。”她呵出一口气息暖手，“谢谢你，木古。”
“好。”
木古诺苏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方觉晓一面走，一面同旁侧的林雪道：“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困难就张口。”
“嗯。”
“别担心。这就像你之前帮助我那样。”
“嗯。”
林雪只是简单地应答，但方觉晓知道，在愈渐浓沉的夜色里，她的眼睛一定是忍耐的红。
晚上的时候，方觉梦洗好澡回屋，方觉晓已经睡着了。于是她轻手轻脚地关上灯，躺在姐姐的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新来了暖气的缘故，她居然也睡得格外绵长。这次睡眠更像是一场很玄妙的经历，方觉梦能够记得梦境里几乎全部的细节，并且她是能够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哪怕她正身处梦中。
梦里她像是到了一处云海交界的地方，周遭不见天不见地，却又浑似满目皆是天地。方觉梦的心好像从来没有如此平静过。那是一种接近懵懂初生和终始死亡的平静，在她尚且不算漫长的人生旅途里，这样的感觉赋予了她的灵魂一种陌生的惊艳感。
就在这样的云海间，那些海潮与云层倏忽间幻化成曼妙的光影，竟凝结成了一行。方觉梦循着看去，写的正是缥缥缈缈的“方寸居”三个字。
方觉梦并不知道方寸是什么意思。对于一个普通的小学生而言，就连它表示渺小的那重含义似乎也显得过于生僻了。她只听爸妈说过什么几尺几寸的，似乎还可以联系上一些，尤其是妈妈给她和姐姐织毛衣的时候。想到这，方觉梦忽然又想到林雪。林雪似乎同自己提起过，说西游里孙猴子拜师菩提老祖的地方就叫“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其中“灵台”“方寸”，“斜月三星”，指的都是一个心。
方觉梦朝那三字小居迈过去，她竟然就这样浮着，而没有落下去。过了那三个字，梦中的景象更显惊奇。一册比方觉梦本人还要大的书就这样在她面前展开，泛黄的页本相似极一面面斑驳的颓墙。方觉梦并不害怕，她转身去看书的扉封，上头写的是“众生相”，于是她心下暗笑，想着好奇怪的名字。
这本书上，用狂野的笔法，漫卷写的都是一些莫名的诗文，文边另有小画。方觉梦的眼里，它们都好像鬼画符，但梦里的自己居然能看懂。轻叹一口气，她不由感慨自己上学的时候要是能有这些本领就好了。
于是她一一看去，但见那纸上先是作着——
金元坠泥图，图旁附字：“鹿韭王魁：富贵泼天凭人痴，时也委地命也迟。到头埋尽青云气，曾占人间第一枝。”
鸿泥覆雪图，图旁附字：“木莲孤首：可怜生来心玲珑，病久何处寄家书。郁瘦情情终于尽，泪赠红尘血一株。”
这两幅并列的下头，又依次作着——
日月流光图，图旁附字：“并蒂双生：何时方觉晓？何年方觉梦？粪土鸿鹄志，四十断三更。”
朝夕和尘图，图旁附字：“春堂青灯：愿是此间好时节，夜夜有聚起无别。烂漫好花留不住，稀灯如豆景如叠。”
枯木谢红图，图旁附字：“烈烈芭蕉：山生忠骨，天死佳期；人心难渡，药石无医。半生两处三寸血，九九劫尽再归一。叶叶声声里，神佛也凄迷。”
秋水早冻图，图旁附字：“山菖错负：念所至，欲所想，心所求。横川望断，不似旧游。寄身三生翻覆雨，难逃一叶断续舟。”
儿孙满堂图，图旁附字：“何必乌鸢：岂敢笑对千夫指，莫若虚与锁心经。凭人离恨空怀愿，送了自己假公明。”
方觉梦还要接着看，只又是一阵晕乎乎的。明明后头还有内容，此时却看不清了。
她睁开眼睛，见已是第二日的早上。今天是一个星期六，自己睡到了上午十点出头，姐姐正和来家里拜访的宁夕在房间里探讨着什么事，这才把自己吵醒了。
暖气刚烧的时候总是容易燥热，于是方觉梦把被子掀开，出屋唤母亲给自己换身薄秋衣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其心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