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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寸寸候着土馒头 ...

  •   大四的冬天,宁夕在街边推车买了糖葫芦。她自己想吃两串一块钱的山楂和麻山药,又买了三块钱草莓的给林雪带去。只是由于各自生计,她的确有些日子没见林雪了,不知林雪竟连糖蘸的草莓也已经吃不下去,整个人如同一张轻纸。

      林雪的病在心里,后来辗转多地终于真正查明了,却交不起手术的钱,用药则只是吊着。

      有时候林雪也不知自己是否看开了。熬药的工夫是她最沉静的时候——她喜欢自己熬药,虽然也没什么人每日有空来帮她做事,就算有她也不好意思——听一位学中医的朋友说过,中药自己熬作效果最好。

      正所谓“天人合一”,很多时候,或许感受才是最好的方法。只要对症,中医治疗并非是一个慢功夫,往往嗅到时便已有所缓解了。只是林雪也知道自己像这样吊命的,覆杯而愈已是绝无可能,不过她却也有感于每一次升火烹熬的时间。她能触摸到药材的性状,得闻其味,得听其声,得尝其意。她也能看得到它们蜕变的过程,无论是或沉或轻的研磨交汇还是一锅药汤的融融与生。

      木古诺苏临近毕业也不敢怠慢勤工俭学,平时打着两份工。偶尔有空他会来看林雪,林雪则苦笑说他的野性和意气都要被磨没了,明明没有病,却到底同她一样。

      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眼见着快要过年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人们逐渐开始抱怨没有年味。到底是时代变了,还是这群人们已然长成了创造年味的“大人”呢?

      没人想到在这一天,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应在王略,一件应在高跃进。宁夕咚咚地敲响了林雪的门——林雪知道来看自己也是她的目的之一,只是也深谙她定是又要带来什么消息了。林雪其实不喜欢听那些,但她并不反感宁夕这一点,因为宁夕是特别的。

      所谓流言,往往会带上一些无形的隐秘的恶意,而宁夕身上口中都是没有这样的恶意的。虽然和刻板印象中的流言传递者一样热情,但她似乎只是一位信使,一只白鸽,又或者她只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来把一些人联系起来。她也并不冷漠,这一点则又和故事里的旁观者有所不同。许多看似相悖的特质得以巧妙地在宁夕身上融合,这导致她并不完美,却也绝不单薄,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个体。这样的个体才是生动的,是看似俯仰皆是实则格外稀缺的,是有复杂的宝贵的心绪和灵魂的。

      宁夕来的时候喜欢高声叫嚷一阵,不过她也总会避开休息时间。高声的叫嚷给林雪这间没什么生气的小屋子带来了一丝喧闹的欢欣,纵然喜静如林雪,心下竟也并不烦恼。

      等宁夕的声响震动了玻璃窗户上的霜斑,有水珠滑落下来的时候,木古诺苏把门开开了。毕竟是周末,他也来看望林雪,刚才正在忙活——林雪冬季畏寒病重,几乎下不得床,木古诺苏学了方子,给她熬水。

      同木古打过招呼,进了小屋,宁夕只觉整个空间都被烘得极暖,但不惹人。一股馨香充斥鼻腔,是煮物和沉檀的混合气味。到了林雪榻边,宁夕从不见外,直接坐在了她床沿上,伸进厚被子里拉她的手。那手光滑细润,却是冷极。宁夕不由一愣,林雪见状忙撑起身子来。

      “你这病又重了?”宁夕皱起眉来,“你这人也真是的,何必那样心窄,有什么事从不知会人…”

      林雪笑笑,轻刮她鼻头一下:“你懂什么?等你立了业,赚了钱,我才好缠着你让你帮我呢!”

      宁夕闻言咯咯笑开了,半晌忽而想起来自己要说的那两件大事。她蓦地开始犹豫,林雪这样境况还要不要开口,片刻后却又思及,以林雪的性子定然看得出自己来意,她也早晚会知道,自己此时欺瞒不说,等来日她知道后则又不知要呕出多少心血去了。

      因宁夕来了,木古诺苏又多置了一把小盏,之后他端进一口小锅来。宁夕看去,里面是苹果切的块,和红糖枸杞,开半大枣一起煮的热水,上头还虚虚浮着一层生的肉桂粉。

      木古诺苏给二人及自己都倒上,一边搬了把小凳坐在旁侧,一边同宁夕道:“班长也喝点吧,暖身子的。”

      “要是经期就别喝了,这水活血。”林雪补充道。宁夕摇摇头表示今天不是日子,跟着喝了,只觉沸热回甜。木古诺苏似乎习惯了她们默契的不避讳,他也早就被她们灌输了这很正常的观念。

      “正好你俩都在。”宁夕又抿了一口水,“两个消息,大概…一个算是好的,一个算是坏的。”

      林雪道:“先听坏的。”

      见木古诺苏没有表示,宁夕便道:“王老师…让人举报私生活不检点,现在正跟他们拉扯呢。”

      木古诺苏听了这话,忙向林雪看去;后者蹙着眉头,声音急得颤颤:“什么?你再说细些!”

      宁夕只摇摇头,说具体的自己也不清楚,大抵是王略求学期间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拉帮结伙打压她,故而才造了这样的事,又在范围内闹大。王略虽家资颇丰,圈内人脉却拼不过他们,直被说成是十恶不赦的罪妇。

      “怪不得王老师这么久不见了。”木古诺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打电话也总是匆忙。”

      林雪默默良久。她虽未经此事,然而心性灵清,想也知滔天权势虬错根结,纵然是所谓明朗的学术圈子,那些人面衣冠的上位者多也不过声色攀附,名利熙攘。只是林雪素来觉着王略是纯真骨玲珑皮的人,平日处事难有不周,又怎么能得罪了谁?

      于是她把心事问了,宁夕却只耸耸肩:“我只晓得和她的导师有关系——你这人到底还是笨,不知道有些男人的自尊心该死的可怕。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漂亮女人或者丑陋女人,在他们眼里本就已然打上了某种符号。一旦这个女人再表露出什么高过他们的东西,他又是个上位者乃至天然的受益者,心里头便会产生一股看似骄傲实则自卑的厌恶。而这种厌恶很容易又会演变成对女方的敌意,其表现方式就包括以拉帮成谣的行为将对方在大众面前塑造成早先所说的‘某种符号’的形象,以此来长久地巩固自己崇高的正义地位。”

      “你是对的。”林雪道,“我要帮王老师。”

      “你收手吧。”宁夕拍拍她。

      木古诺苏道:“咱们现在去了也没什么用处。不如你先把身子养好再议,大不了这几天我去找王老师了解一下情况。”

      林雪无声片晌,又问宁夕:“那好事是什么?”

      端起半盏残水,宁夕一股喝干了。木古诺苏给她倒上,她只道:“高跃进被一个老哑巴坑了。”

      见二人一阵错愕,宁夕又道:“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男大学生和哑巴老头搞对象,怪震撼的。后来才弄清楚,是哑巴…哑巴强迫的高跃进。”

      “这…这怎么能算是好事?”木古诺苏犹疑。

      “欲扬先抑嘛。”宁夕挑眉,“高跃进努力抗争了有一阵,还找了好多证人呢,这才把哑巴扳倒了,说是要进局子了!这哑巴也一把年纪了,要坐挺久的,估计出来都得变爷爷了!”

      “判得倒是不少…”林雪喃喃。

      “是呀!”宁夕道,“还有不少罪过呢,高跃进可是费了大劲了!不过这样也才帮他证明了,他并不喜欢同性。”

      空气有一瞬的沉默。木古诺苏又要出去接些水来,林雪却问:“那个哑巴…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宁夕抻抻胳膊,“之前他们闹的时候我就知道,只是高跃进不让我跟你们说。”

      “嗯…”林雪道,“我们是没什么联系了。”

      平和在监狱门口进行身份核验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也可能是先前波澜太大太多,泛滥不休,已然将他所有的气力消耗殆尽了。

      人在这样的处境下,脑内往往会有一些画面循环往复,但是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堪堪感受僵硬的肢体,胀涩的鼻腔以及朽钝的大脑。有些人会在倏忽之间终于嚎啕痛哭,如若不想引人侧目还得要躲在一处安静孤独的地方;然而平和不一样,他感恩于自己有莫大的优势——就连哭也鲜少能发出声音。

      只要还有自理能力,聋哑人就不会在关押地点上受到特殊对待。他核验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疯癫男人正由监狱得意开怀地往外走。到了门口,平和的身边,有些人跟那男人招呼了几句。平和听不见,但他能勉强辨认一些唇语,再加之一些对情态的判断,大概是说祝贺他这么快就出来了,以后好好生活之类。

      平和不由心生羡慕。但自己要在里头过那么久,他却能很快得释,想来对方一定比自己更为无辜吧?

      画面又开始闪回那个晚上。高跃进同朋友们喝醉了酒,自己得到消息去接他。在临近住处的街上,高跃进就那样亲热过来,两个人也就那样被认识的邻居看到了。

      其实平和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关系。之前所悟那样复杂诡妙的心境是如此荒诞颓唐,叫人并不容易宣讲。于是在旁人问起的时候,自己傻愣愣地打出字来:

      “爱人。我们是爱人。”

      一天之后,高跃进进屋给了平和一巴掌,说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毁掉了。平和大概知道,但又绝不明白,只忙给高跃进擦眼泪。

      “是你强迫的我…”高跃进忽然说,“对,是你强迫的我!单身老哑巴强占优秀大学生…对,对!”

      这些话平和听不见,他慌得也无力去想,只看着高跃进忽然激动便赶紧轻轻搂住,哄婴儿般拍打对方的后背。一个瘦削的老男人哼哼唧唧地去对一个正在嚎啕的健壮年轻人做这样的动作,注定是一个很滑稽的画面。它的观感,瞧上去甚至有些不伦不类。

      后来的事平和记不清了,也可能是片断性地给忘记了。高跃进那样会为人处世,自然有许多帮手。何况他根正苗红的父辈祖辈也满怀决心地要帮助自己的孩子,他们要把他抽离舆论的漩涡,拉出肮脏的什么鬼男人的泥潭。

      于是有些莫名其妙地,平和成了划时代的千古罪人。一些早前鲜为人知的隐秘群体与癖好呈现在了群众眼前,而或关心或猎奇的目光尽皆聚焦在平和的身上,自此他便是世间至猥琐腥臭狠辣歹毒的代表了。

      ——当然,也有善人慈悲为怀,给他加上了“之一”两个字。

      直到有人拍打自己,平和才回神。警员已然把他的流程全部处理好了,此刻正在用肢体语言催促着这位犯人进去。

      难以言喻,平和忽然想要再去看一眼那个很快出狱的疯癫男人。只是他一面走一面转过头,才发现那人早已不知云游到何方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寸寸候着土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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