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九十九禁魔领域》浪费可耻

1、序章 一个逃亡者

　　逃亡者已经跑不动了。
　　他裹在沾满泥污的亚麻长袍里的削瘦身体，此时就像一个坏损的风箱，即使努力得近乎抽搐也还是没法提供给肺部足够的空气。
　　夹杂着灰白的深褐色长发从兜帽里滑出了几缕，也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头发的主人在几次深呼吸后终于稍微平复下来，至少能够抬起手把这该死的闷热又阻碍视线的兜帽掀掉，露出他那张也许天资不错，但被长期不见天日的法术研究生活折磨得干枯深陷的脸庞。
　　也许今天就是他前去黯火深渊与导师和前同学们相聚的日子了，灵魂法师缇瑟奈尔·弗里迪卡轻轻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并没感到多么遗憾或者……留恋？

　　其实他早就受够了。
　　不管是对永远充斥着耳膜的嘈杂欲望之声，还是对自己越来越污浊黑暗的灵魂色彩，他都已经受够了。
　　作为安坦大陆可能是最后一名灵魂法师，以及肯定是最后一丝的日精灵血脉继承者，缇瑟奈尔这样对自己说。

　　也许那些诸神殿的审判所并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他们这些“邪恶的，肆意挖掘他人内心，亵渎诸神子民之灵魂的”操法者，的确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吧。
　　法师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个冷酷的讥笑。
　　至少——那位大公无私心胸磊落却曾经在白百合骑士晋升战前暗算过对手的战神殿大主教，或者那位品德高洁，将自身的一切从奉献给曙光女神，却有着七八个私生子且专门喜欢搜集长相酷似神像的□□的裁判长，以及那些有着各式各样古怪癖好的贵族王宫们，都不会乐意这些随时可以窥探到自己灵魂阴暗角落的法师们存在。
　　哪怕每个灵魂法师都会向他们所信奉的隐秘与坚韧之女神阿罗迪亚起誓，一生都将对自己掌握的秘密守口如瓶。

　　如果他们破誓，灵魂就会被撕碎，永世在凡尘中飘荡，被噩梦和痛楚所折磨，永远无法去往最高之乡。
　　不过缇瑟奈尔不在乎这个，倒不是因为他不够虔诚的又去入了运气之神门下，而是因为他是个复仇者。何况——如果誓言就能阻止人犯罪的话，安坦大陆早就变成创世书上预言的那个理想乡了。

　　缇瑟奈尔毫不在乎泄露那些他千方百计得到的秘密，将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拉下神坛、将那些高高在上作恶多端的达官显贵捂得最严密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为此他的灵魂一直在受到鞭挞，但万幸的是每次痛苦都能够熬过去。
　　并没有变得破碎不堪。
　　——因为，他是个复仇者。
　　为报灭族血仇而不择手段是诸神典中三项可宽恕之罪的首位，只要缇瑟奈尔是为了他身体中流淌着的四分之一日精灵血脉，那么阿罗迪卡女神就不得不对他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只要他破誓所涉及的对象，真的是他仇敌的范围。
　　他该感谢当年参与永辉岛陷落之战的势力是那么庞杂么？
　　倚靠在一棵高大的萝藤榕上，法师一边聆听着逐渐迫近的追杀者灵魂中的杀伐之声，一边讽刺的回想。
　　每次他外泄那些秘密，甚至都很少需要考虑到有没有牵连“无辜”呢。
　　不过事情有利也有弊，仇人太多的结果就是他寻找合作对象就花了三十多年——还好人类这种短寿种族的权力更迭总是很快，安坦大陆从来不缺新兴而野心勃勃的王国。现在那些追杀他的士兵的主人严格来说还算是他的恩人，至少没有最早那位陛下和他子孙的保护，他早就该像自己那些象牙塔里沉迷研究的同辈们一样，尘归尘土归土了。
　　国王们敢于放心大胆的利用他，并且不怕被他掌握过多秘密，也正是因为很有信心当年日精灵灭族时，自己的家族还是土里刨食的贫农呢——不过既然现在那位陛下下了格杀令，也就算是灭亡日精灵的推手了？
　　那么他一会儿对着追兵泄露现任国王和自己姐姐通奸的小秘密会不会被惩罚呢？
　　把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了几圈后扯一扯，缇瑟奈尔发现如果时间充裕，研究一下这个悖论命题还挺有趣的。
　　不过他已经没什么时间，也没有筹码去做这种无聊的赌注了。
　　何况对那对男女你情我愿甜甜蜜蜜的私生活，法师还真没什么兴致赌上自己的灵魂去泼桶狗血。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啊，果然来了。”
　　感受到穿过枝桠照射到自己脸上日光的微妙变化，缇瑟奈尔勾了一下嘴角，算是代表他自己，以及他那收到憎恨和诅咒的职业与种族，向这个世界饯别。
　　他的计算并没有错误，“那个时刻”快要到了。
　　千载难逢的，光明之神闭上他照耀万物之眼的时刻就要来临了。这是缇瑟奈尔早就计算好的，成为自己和整个日精灵种族忌日的时刻，也是启动黯神器‘厄运风暴’的最好时机。
　　“放心吧，赛德，这充其量能给你的王国带去点小麻烦，比如让你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曾曾曾孙成为下一任统治者什么的，”平静得叫出封印在心底上百年的名字，法师死寂的墨绿色眼瞳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彩：“这是你欺骗我的惩罚。”
　　那么漫长的时间流过，他此时此刻终于可以平淡的回想起那个高大英俊的王者，回想起自己那段愚蠢但不能说不甜美的青涩岁月。
　　缇瑟奈尔并不怎么憎恨背叛，否则也不会选择‘厄运风暴’这种“温和”而缓慢的报复方式。他只是对于自己居然曾经爱上（是的他并不惮于承认这点）一个自以为是，完全低估自己的决心和智商的男人而感到懊恼——并且非常小心眼的迁怒和记恨了上百年。

　　随着光线急剧变暗，缇瑟奈尔维持着那个微笑将手探入怀中……突然，他的动作僵硬了。
　　那些追兵由于日蚀的降临而变得慌乱的灵魂让法师发现，自己终究还是失算了——那些鲁莽的武夫可不清楚这只是光明神的一个小哈欠，他们因为骤变而恐慌迟疑的无以复加的状态让缇瑟奈尔又好笑有悲哀——当然，悲哀的对象是已经不能阻止黯神器启动的自己，天知道如果没有那些士兵来帮着分担，风暴会把可怜又单薄的自己刮到什么地方去。
　　也许，马上自杀是个好办法？

　　那四分之一的日精灵血统让缇瑟奈尔还不至于是个身手迟钝，四肢跟不上头脑的病弱法师，所以当他居然手一抖没能握住匕首，让这最后的救命（命运的命）稻草落到盘根错节的榕树根里不见踪迹时，就明白一起已经在劫难逃。
　　来不及了——！！

　　那天被光明神抛弃的漆黑世界吓破了胆的追兵们，紧接着又差点被不远处骇人的白光闪瞎了眼，但是最令他们悲痛欲绝的还是——
　　叛逆法师缇瑟奈尔·安卡利特拉·弗里迪卡的下落，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这些倒霉的士兵必然是没有希望了，而就全国最伟大的占星师对“那灰色的灵魂已经不存在于这世界的任何角落”言之凿凿，那位伟大的国王陛下和他亲爱的姐姐这辈子，恐怕也很难在睡个安稳觉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会影响安坦大陆上的日出日落，也不会影响灵魂法师或者日精灵这样的名词，逐渐被时光之流碾成齑粉，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

　　不过，承受了整个厄运风暴洗礼的倒霉法师，究竟落得怎样一个下场了呢？
　　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确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