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苗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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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教主生病了？”比起杨莲亭的淡定，童百熊显得格外激动。
“不错，”杨莲亭点了点头，眉目间显得有些阴森：”教主练功出了岔子，目前正闭关休养，谁也不能打扰。”言外之意，竟是自己也见东方不败不得。
童百熊心中顿时平衡许多：”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杨莲亭语带讽刺：”童长老不是勇谋过人么，怎地这种事还要问我这个小小的总管？”
“你！”童百熊须发皆张，双目赤红，似乎随时可能把杨莲亭撕碎。
杨莲亭却不怕他，兀自道：”我这里有个法子，童长老想不想听一听？”
童百熊倒当真关心东方不败，听得他这么说，顿时偃旗息鼓：”你快说！”
杨莲亭缓缓地道：”第一，自然是将‘杀人名医’平一指召回黑木崖，为教主医治。其二，教主抱恙，黑木崖上群龙无首，应当把一人请回来控制局面。”
童百熊怔了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小姐？”一双牛眼瞪着杨莲亭，似乎在说：你姓杨的与大小姐不和已是天下皆知了，你怎会那么好心将她请回来？
杨莲亭轻”哼”一声：”童长老可有更好的人选？又或者童长老想一力担下这重任？”
童百熊只好道：”就这么办吧，我这便派人传书给大小姐。”
杨莲亭”嘿嘿”一笑：”不劳童长老，我已派人通知了平一指，给大小姐的传书亦已在路上。”
童百熊又开始觉得胸中气结，既然他都已做了决定，还来问他做什么？
杨莲亭见他神情郁闷，心中大是畅快：”这些日子黑木崖上定不安宁，有劳童长老维持秩序了。”
“这不用你说！”童百熊闷闷地道。
箫音悠悠，没有慷慨激昂的气势，也没有凄凉孤独的心伤，中正平和，却又说不出地动听，令人心旷神怡。竹林深处，又有两三声琴音依依而和，在箫声中平添一丝清越。
孤竹轻拨琴弦，应和着盈盈的箫声，心中无限感慨。自从隐居在这绿竹巷，远离黑木崖的权力纷争后，他家姑姑更加静下心来习琴学箫，在这清幽的环境中，她的进益可谓一日千里。若是将她所学的”潮生诀”融入琴声箫音之中，便可伤人于无形；甚至她不动丝毫内力，只凭弦上宫上造诣，便可牵动人的思绪，控制人的情绪，距离大成境界，已经不远。
十二三岁的少女，身份尊贵，又成长于那样浑浊的环境之中，居然能保持心境的平和中正，实在难得。这也是她的音律进益为何如此之快的原因：心意与音乐相通，焉能不一日千里？然而他也能听出这箫声中自有一股清傲脱俗，这或许是这位天之骄女对世界的自信吧。
他不由得想起曲洋，那位音律大家，盈盈真正的老师。他的音律如同他的为人一般中正平和，或许盈盈能有今日，最该感谢的便是曲洋。这些年曲洋好似失踪了一般，任东方不败及其余人等如何搜索打听，都寻不到他的下落，向问天倒是每年端阳节都会回黑木崖一次，确定盈盈安然无恙，这才能放心离开。而东方不败，似乎知道向问天在寻找什么，却不动声色，任他为所欲为，令人费解。
思绪万千之际，箫声已敛，余音回荡之中，盈盈道：”竹侄，你的琴声很乱。”
孤竹略感惭愧，一个高明的乐者不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姑姑教训得是，侄儿再奏一遍。”
“不必了，”盈盈将玉箫收回腰间，望向天空：”有不速之客到来。”
只见月光之下，一道黑影迅速飞着，自空而降，落在盈盈伸出的手上，正是神教中用于传讯的信鸽。盈盈自鸽子腿上取下短信，展开一看，脸色立时变得凝重。迎着孤竹探询的眼光，她缓缓地道：”东方叔叔病重，召我回黑木崖主持大局。”
孤竹一惊：”教主病重，黑木崖上岂非乱作一团？”
盈盈想了想，道：”此事应当还属机密，就怕为有心人得知，趁机作乱。”
“那么姑姑是决定赶回黑木崖了？”方才还在感叹盈盈因远离黑木崖而得以修心养性，结果这会儿又要回到那是非之地了。
盈盈轻叹一声：”我还有别的选择么？更何况，他们要我回去只是要个名义上的领袖，以我的年纪，又能懂什么呢。”
孤竹沉默片刻，道：”那么侄儿这就去准备行囊。”
盈盈点了点头，举起玉箫又吹了起来。此时此刻，她万分需要平和的心境。
两人快马赶回河北，猩猩滩上，已有人等候多时。远远地见到盈盈到来，为首一人一声令下，四周礼炮大鸣，一群接引的青衣众齐刷刷地伏拜于地，高呼道：”属下恭迎圣姑回教，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圣姑中兴圣教，福寿永昌。”行的竟是拜见教主的大礼。
盈盈有些疑惑，见一名女子过来牵马，便道：”桑副香主，这是何故？”
此女正是天风堂副香主桑三娘，只见她恭敬地俯首道：”回圣姑，杨总管曾向属下等转达教主谕令，教主病好之前，便由圣姑暂代教主之职，故属下等行的是见教主之礼。”
盈盈没有多问，只是道：”起身吧，如今黑木崖上都有谁在？”
桑三娘道：”有杨总管以及三位长老在，其余长老任务在身，不在总坛，是否应召他们回来，请圣姑示下。”
“不必了，让他们继续办事吧。东方叔叔病重，可请了平一指前来医治？”
“平大夫昨日晚间已赶回黑木崖，现正在为教主医治，具体情况，属下也不知。”
盈盈点点头：”引我上崖吧。”
桑三娘应了一声，施展轻功，走在前面。穿过几处险要的山道，将两人引至河边。两人下得马来，上了早已备好的小船，自有人将船摇到了对岸。一路上山，在云雾之间穿行，经过三道铁门，每道铁门前都有白衣众把守，见到盈盈过来，全都跪下行礼。到得一道大石门前，只见两旁刻着两行大字，右首是”文成武德”，左首是”仁义英明”，横额上刻着”日月光明”四个大红字。石门之后不远处有一只大竹篓，正是教众上下崖乘坐的工具。盈盈和孤竹跨入竹篓中，桑三娘只是躬身一礼，并不跟随上崖。看守竹篓的教众拉了拉一根绳子，竹篓便开始冉冉上升。半崖之上，云雾之中，下面的一切都已看得不大真切。盈盈手扶竹篓边缘，神情很是感慨：”想不到再次回来，一切都已大不一样。”
“那杨莲亭与姑姑素来不合，教主病重，他焉有不趁机揽权的道理，又怎会那样好心让姑姑回来，个中原因，好生令人费解。”
“我也不明白，”盈盈幽幽一叹：”总归不会是好事就是了。”她望着飘过的云朵微微出神：”若是此刻向叔叔或者曲叔叔在身边……”
孤竹心中怜意大起：”还有三个月便是端阳，到时向左使归来，姑姑就不必担心啦。”
盈盈道：”那姓杨的还不知有什么阴谋，这三个月势必不好过。”
孤竹道：”有侄儿在，姑姑大可安心。老头儿别的不行，保护一个人却还绰绰有余。”
盈盈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正要说话，竹篓轻震一下，却是到了半山腰。
“恭迎圣姑。”外边跪倒了一片白衣众。
盈盈蹙着眉，虽说自幼身居高位，却仍看不惯人动不动就向她下跪：”起来吧。”
“大小姐可算是回来了。”为首一人率先起立，看着盈盈，一脸的欣慰，正是风雷堂长老童百熊。
“这些日子辛苦童伯伯了，”盈盈低声道：”东方叔叔情况如何？”
童百熊换上了焦急的神色，还有些愤怒：”东方兄弟似乎是练功出了岔子，具体情况杨莲亭那厮却不肯透露。”
两人并肩而行，孤竹则坠在两人身后，慢慢走着。只听童百熊道：”姓杨的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将大权一并让出，还说教主谕令：圣姑回教后代行教主之职，一应权力，均如教主亲至。如今这黑木崖上，大小姐便是至尊了。”
盈盈怔了怔：”这……东方叔叔当真下了这样的命令？”
童百熊道：”若非东方兄弟的吩咐，姓杨的怎会这么好。”
盈盈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为东方不败的信任还是旁的什么。
童百熊见她不说话，便道：”大小姐不必担心，有我们一众老兄弟帮着你，谅那姓杨的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大小姐便是要除去他，只怕也易如反掌。”
盈盈只是苦笑：东方不败既给她大权，自然不会想不到这茬，杨莲亭想必也有保护自己的方法，要动他，可不大容易。
一路行来，又乘了三次竹篓，方才到了新建的成德殿前，盈盈道：”杨莲亭呢？怎地不见人影？”
童百熊正要答话，只听得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笑道：”得圣姑挂记，属下当真荣幸之至。”仍是一身紫袍，杨莲亭慢慢地从堂中走了过来。
盈盈皱了皱眉，童百熊已喝道：”姓杨的，东方兄弟究竟情况如何，你可以说了罢！”
杨莲亭微微一笑，打量着盈盈：”圣姑看起来清减许多，是绿竹巷的伙食不好？要不要属下派几个厨子过去？”
盈盈面色一寒：”杨总管，请告诉我东方叔叔情况如何？”
杨莲亭耸了耸肩：”教主要见圣姑，属下为圣姑领路。”
盈盈想要拒绝，但确实不知东方不败在何处，只好不作声。孤竹很自觉地道：”姑姑，侄儿先回扶风楼了。”
迎着童百熊愤怒的眼神，杨莲亭得意洋洋地迈开步子，向里走去。
“童伯伯稍安，我这就去探望东方叔叔，有平一指在，什么样的病都能治好的。”盈盈匆匆安慰一句，跟了上去。
转入内堂，四周一片安静，只听到杨莲亭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盈盈自修习了”月神步”后，身法幻若鬼魅，自然听不出脚步声。
“绿竹巷的生活想必很合圣姑的心意吧。”杨莲亭突兀地道。
盈盈没有做声。
又行了一段，杨莲亭道：”我知道圣姑心中看不起我。”
盈盈淡淡地道：”不敢。”
杨莲亭步声一乱，旋即恢复了正常，直到东方不败寝室前，两人再无交谈。
杨莲亭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只听里边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道：”进来吧。”
杨莲亭笑了笑：”代教主，请进吧。”说着推开了房门。
盈盈走了进去，门在身后关上，杨莲亭并未跟进来。眼前是一张巨大的绣凤屏风，绕过屏风，只见房中偌大的一张床榻，粉色的帘帐低垂，床边站着一名矮胖老者，脑袋极大，生一撇鼠须，摇头晃脑，形相十分滑稽。此时他正捋须思索，盈盈走进房间，他也未曾发觉。
只听得床中传来幽幽的声音，听着甚是虚弱：”是盈盈么？”
盈盈福了一福，道：”是，东方叔叔，您身体还好么？”向帘中瞧去，只见床上隐约卧着一人，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衣服，即使隔着帘子，也极为显眼。
东方不败轻轻一叹：”老样子罢。我老啦，这练功一出岔子，也不知好不好得了了……”
盈盈安慰道：”有平大夫在，东方叔叔定能康复的。”说着转向矮胖老者：”平大夫，东方叔叔的病怎样了？”
平一指略略歪着头，面上的神情十分奇特：”教主练的功很是奇特，似乎是阴阳失调造成了走火入魔，导致半身瘫痪无力。”
盈盈疾声道：”那该如何是好？！”
东方不败在帐中瞥了她一眼，心中欣慰：你倒是真为我担心，不枉我这些年如此疼爱于你。
平一指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念念有辞，也不知在说什么。旁边两个日月神教位高权重的人物竟都屏了气息，不敢打扰他思考。也不知过了多久，平一指方才缓缓地开口：”教主体性偏阴偏寒，但丹田之中偏偏有股至阳之气郁结不散，流入经脉之中，相互冲突，这才导致如今的局面。”说到这里，他神情古怪地向帘帐看了一眼，斟酌了一会儿，继续道：”要让教主身体痊愈，需得将他老人家体内的阳气彻底拔除。”说到这里，他脸上古怪的神情更甚。
盈盈道：”该如何拔除？是否需要什么灵药？”
平一指点了点头：”自古柔克刚，阴克阳，至寒克至炎乃是不变的常理。要拔除这股至阳之气，自然需要至阴至寒之物作为药引。”
“教中奇珍异宝甚众，应该有平大夫想要的东西吧。”
平一指摇了摇头：”连属下也不知至阴至寒之物为何，若教主或者圣姑知道，还请示下。”
东方不败道：”教中确无此物，平大夫是天下闻名的神医，或许知道一些端倪？”
平一指沉吟道：”这种东西若非出现在至寒之地，便是至阴至毒之地，教主可以派人前去打探线索，天佑我神教，定能让教主寻得此药引。”
东方不败沉吟片刻，道：”至寒之地莫非是西北雪山？至阴至毒之地却又在哪里？盈盈，你可知道？”
盈盈想了想，道：”听说云南苗疆一带盛产毒虫毒草，又水泽密布，想来便是至阴至毒之地。”
平一指道：”圣姑所言无差，苗疆正是至阴至毒之地。”
东方不败”嗯”了一声：”苗疆的五仙教是神教的下属，寻起药来也方便许多。”
盈盈忽道：”东方叔叔，就让我到苗疆去为你寻药吧。”
东方不败一惊：”盈盈身份尊贵，怎可去那种地方犯险！”
盈盈微微一笑：”东方叔叔对盈盈极好，盈盈一直无以报答。如今叔叔有所不妥，盈盈又岂能袖手旁观？”
“苗疆那种地方处处是凶险，若你有个万一，让叔叔如何向你死去的父亲交代？”东方不败放缓了声音劝道：”若是寻个药引也要圣姑出马，岂非告诉天下我神教无人么？”
“天下人怎么说就由他们去说吧，盈盈只是想略尽孝心。”
东方不败心中的某根弦被”孝心”两字触动了一下，声音逐渐柔和：”你若走了，谁来主持教中大事？”
盈盈眼中露出讥色：”杨总管这半年将神教打理得很好，东方叔叔大可让他继续总管神教事务。”
东方不败沉默片刻，道：”外人看来你们水火不容，我看倒还不错。他向我推荐让你回来主持大局，你也推荐他来总管教务。”
盈盈一怔：”我回来……是他的建议？”
东方不败并不回答，只是叹息一声：”也罢，你就去吧，多带一些高手，别让你的叔叔伯伯们担心。至于教中事务，就由他总管，童大哥副之，你看如何？”
盈盈很想说：童伯伯与你是生死之交，又是教中元老，怎么可以做一个无能之辈的副手。但她终究没有说出这番话来：”高手倒是不必了，盈盈的‘潮生诀’已练至第三重，自保应当没有问题，有竹侄跟着就足够了。”
东方不败想了想，道：”也好，你匆匆赶回，先休息几日。叔叔的身体耽搁几日也不致有什么变化，却也不必太心急了。”
盈盈道：”那么叔叔好生休息，盈盈先告退了。”
“去吧。”
盈盈自房走退了出去，屋中静了半晌，东方不败幽幽地道：”平大夫的医术很是高明啊。”
平一指察觉到东方不败毫不掩饰的杀气，两腿不由一颤，跪了下去：”教主，属下什么也不知道……”
东方不败轻轻一笑：”你慌什么，本教主又没打算杀你。”
平一指感到杀气渐淡，偷偷抹了把汗：”教主明鉴，属下从不透露病人的情况，请教主放心，若属下泄露了半句不该说之事，便给三尸虫嚼食脑髓而死。”这是神教之中最重的毒誓了。
东方不败又是一笑：”三尸脑神丹是平氏一族几代研发的神药，平大夫自知解毒之法，又怎会给三尸虫嚼食脑髓而死呢？”
平一指不敢再说，只是磕头。
东方不败也不出声，好一会儿才道：”好了，别磕了。若是碰坏了平大夫这颗金贵的脑袋，他日本教主的病又由谁来医治呢？”言语之中，竟透出一股妩媚之意来。
平一指更是胆寒：”是……是……不……不……属下不敢……”
东方不败道：”本教主病好之前，就委屈平大夫在黑木崖之上暂居了。”
“属下……属下……谢过教主款待。”知道自己暂时无事了，平一指总算松了口气。
房门忽被粗暴地推开，平一指吓了一跳，回头却见杨莲亭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杨总管。”他连忙施礼。
杨莲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出去出去。”
平一指正求之不得，行了礼后连忙退了出去。
帘帐缓缓掀开，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明明是个粗豪男子，那神情却有说不出的妩媚，令人心中寒意立生。
“莲弟，什么人又惹你生气了？”东方不败娇声道：”我去杀了那人。”
杨莲亭神色一僵，重重在床边坐下，闷声道：”没什么！”
东方不败慢慢坐起身来，倚在杨莲亭身上：”是不是我让那丫头去苗疆，所以你不高兴了？”
杨莲亭身子一僵，随即低吼道：”她去那里送死，又干我什么事了！”
东方不败轻笑一声：”那你又在生什么气了？莫非是我哪里做错了？”
杨莲亭忽然重重叹了一声：”没什么，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罢了。”
东方不败眼珠子一转，凑到他耳边腻声道：”那丫头推荐你在她走后主持神教事务呢。”
杨莲亭一惊转身：”当真？！”
东方不败含笑点头：”不过我让童大哥做了你的副手，你不会怪我吧？”
杨莲亭神采飞扬：”不怪不怪，我当然不会怪你，你要我和童百熊和平相处，我听你的便是。”
东方不败投入他怀中，眼中却露出一丝哀怨来，随后化作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你能这么想就好啦……”
东方不败倒真的没有派高手随行，只是将代表教主权力的”黑木令”交与盈盈，说道是路上有了麻烦，也好号令教众。
两人花了三日时间休息与准备，然后两人双骑，悄然离开黑木崖，匆匆赶往云南。盈盈记得离开之时，东方不败曾叮嘱她到了苗疆后首先便要寻到五仙教的人，且不说五仙教的人是万毒之宗，毒物药物哪怕再难得，教中也有线索；便是到了苗疆，若无他们引路，那便九死一生，危险之极了。要知一人武功纵使再高，也难以与天斗、与自然斗。
要想找到五仙教的接引，需得先到昆明，与云南分坛的人接头，由他们安排一切。
如今云南分坛的坛主蒋长息正恭敬地站在盈盈下首：”属下半月前已接到黑木崖的飞鸽传书，该预备的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听候圣姑差遣。”
盈盈看着他，蒋长息年近五十，身子厚壮结实，皮肤被云南热烈的阳光晒得黝黑，脸部线条粗犷，看着便是条好汉子。盈盈更加欣赏的是他恭敬而不卑微的态度，即使面对教中的大人物，仍能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很是难得：”蒋坛主找的向导可靠么？”
“圣姑请放心，”蒋长息笑道：”本坛的兄弟多与五仙教弟子有交集，属下所找的人在五仙教中地位不低，同时也是我的亲传弟子，绝对信得过。”说着高声道：”阿生，你进来。”
屋外慢慢走来一个苗家少年，与蒋长息一样的皮肤黝黑，面貌虽不出众，却神情开朗阳光，看起来很好相处。只见他走到三人面前，行了个古怪的苗礼，道：”师傅。”
蒋长息道：”这位是神教的圣姑，总坛响当当的人物。圣姑，这便是我的弟子阿生。”
盈盈点了点头，阿生打量她几眼，笑嘻嘻地道：”好漂亮的姑娘，为什么要遮着脸？”
蒋长息面色一变，喝道：”阿生，不得无礼！”
阿生吐了吐舌头：”你们要见蓝猛土司，就得先到蓝家寨去。”
孤竹道：”蓝猛土司？”
阿生面露恭敬之色，道：”那是本教的教主。”
蒋长息在一旁解释道：”蓝猛土司被朝廷册封为大土司，管理一众蛊苗。他不喜欢别人称他为教主，于是这里的苗人汉人知道他的都尊称一声土司。”
盈盈蹙起了眉，道：”蒋坛主，我们的向导就是他了。事情紧急，今日便要出发。”
阿生道：”不成，现在天色已晚，便是最熟悉丛林的苗子也不敢在晚上赶路的。”
孤竹也道：”姑姑，一路赶来已争取了不少时间，也不急在这一晚吧？”
盈盈想了想，道：”也罢，明日一早便出发赶往蓝家寨。”
阿生有些高兴：”你们好好休息，我去准备些东西。”说着招呼也不打，匆匆转身出去了。
蒋长息想是看惯了他风风火火的样子，苦笑道：”圣姑不要见怪，苗家的小伙子都是这么直接的。”
盈盈淡淡地道：”麻烦蒋坛主准备两个房间。”
蒋长息忙道：”早已准备妥当，圣姑请这边走。”说着率先走在前头，神情却有些愁眉苦脸：圣姑这个反应，到底是生气了没有啊？人说女人心海底针，圣姑这才不过十二三岁，就这般教人摸不透了……
“我们苗人最是好客，远来的朋友只要不是来找麻烦，都会受到热情款待。”出发之前，阿生慎重地警告道：”可是这些日子正是教主继承人竞争得最火热的时候，外来的人说话行动可要万分小心了。”
“继承人？”
阿生解释道：”蓝猛土司年事已高，该是享福的时候啦。他老人家有两位弟子，一位擅长毒术，一位擅长蛊术，各有千秋，难分高下。不过依我看结果也就是这几日了。”他说着高兴起来：”托了两位的福，我才能回去观看新教主的即位仪式，否则下一次，还不知等到哪一年呢！”
盈盈和孤竹对望一眼，想不到来到这苗地，仍免不了要面对这样的纷争。
“所以进入蓝家寨范围后，不要和任何陌生人说话，也万万不可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甚至连碰都不能碰一下。”阿生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两个黑黝黝的状若石子的东西：”你们将这个带在身上，能够防毒虫毒蛇，若是中了什么迷毒，只消放在鼻端闻一闻，立时便可清醒。”见两人收下了，阿生脸上才露出轻松的表情：”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出发吧。”
阿生确实是个好向导，苗疆毒物密布的丛林仿佛他家后花园似的，几乎闭着眼都能走。当看到人烟的时候，两人都松了口气。这一路人固然是无险，但却惊得要命。苗疆素来以毒物闻名，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凶猛怪物。他们就曾在夜深休息的时候，亲眼目睹水桶粗细的巨蟒从身边慢慢游过，可阿生却说苗人将这种巨蟒养来看孩子。一路上阿生还寻了一些奇怪的虫子烤熟了让他们尝尝，盈盈皱着眉坐得远远地，孤竹也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阿生看起来很失望：”这可是好东西呢！”
一路上他们有幸见到了成群飞舞的，半柱香的时间就可以将一头野猪吃得只剩一副血淋淋的骨架的飞虫，以及据说可以在一眨眼工夫钻进人的皮肤吞噬骨髓的毛虫。一切看起来美丽动人的东西都可能在瞬间要了你的命，越鲜艳的花朵越是剧毒无比，而毒草则是越不起眼越可怕。惊悸的同时两人大开眼界——这苗疆的条件如此恶劣，也难怪朝廷只能以册封当地领袖的方式将此地收入版图了。
到达蓝家寨正是傍晚时分，在此之前三人已在苗疆的穷山恶水中行走了四日三夜。走在通往寨子正门的小径上，远远地可以听见寨子里的喧闹声。
“蓝家寨到了，”阿生的并未因此放松下来：”你们在寨门边等我片刻，我去求见蓝猛土司，再安排你们见面。”
见盈盈秀眉一扬，似乎十分不满，他苦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日月神教的大人物，可苗人有苗人的规矩，在这片苗疆的土地上，只有蓝猛土司是唯一的太阳，所以一切都要听从土司的安排。”
盈盈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孤竹忙道：”你快去快回。”
“记住来之前我告诫你们的话。”阿生说着向两人挥挥手，向寨中走去，几下消失在人群之中。
寨子中心的广场上聚集了很多苗人，似乎正在举行庆典。两人不敢走远，就在门边站着，等待阿生归来。天色渐暗，广场上燃起了成片的篝火和火把，间或有一两人苗人经过两人身边，却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不存在一般。
“今天是苗人的什么节日？”站了许久，盈盈忍不住问道。
“侄儿不知。”孤竹只有苦笑。
“他们跳舞的样子好象很有趣。”盈盈渐渐地向那边靠过去几步。
孤竹连忙拉住她：”姑姑，那边虽然热闹有趣，但我们是不是等到阿生回来再过去比较好？”
就这么在夜色中干等的滋味实在不好受，盈盈道：”过去看看有什么打紧，最多不吃他们给的东西，不碰他们便是了。”
“可是，姑姑……”孤竹心中大感不妥，一时却找不出什么话来阻止盈盈，只得跟着她走了过去。
广场四周，许多苗人三三两两地坐着，有的在说话，有的男女在调情，苗人民风开放，不免有些大胆的言语行为。盈盈俏脸发热，不禁开始后悔到这里来。广场中心有许多人围着篝火在跳舞，以年轻男女居多。
盈盈身处人群之中，有心想问个究竟，却脸皮薄怎么也开不了口打扰那些缠绵的男女。
“欢迎你们，汉家的朋友。”只听得一个娇柔甜腻的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两人齐齐吓了一跳，飞速转过身，只见一名身着黑蓝花衣裙的苗家少女俏立在两人身后，头上戴着许多精美的银饰，耳中垂着一对酒杯口大小的金环，双臂露出大半，白生生的玉臂上套着许多银臂圈。苗人似乎很喜欢银制品，只要能戴银器的地方，如颈子，手腕等部位，都尽可能地戴上银器，也不知重是不重。那苗女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里，眸如点漆，很是动人。她的脚脖子上也套着银环，却赤着一双玉足。
“你是何人？”盈盈警惕地后退，沉声问道。
那苗女嫣然一笑：”小妹妹，你不要害怕，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我们苗人对于远来的客人都是很热情的。”她的汉话说得很好，丝毫听不出生硬之处，也不知是谁教的。
面对她的笑靥，盈盈不知怎地竟放松下来：”今天……是什么节日么？怎地如此热闹？”
“今天不是什么节日，”苗女笑盈盈地道：”今天是蓝猛土司的生日，也是他选择继承人的日子。”
听到她主动提起，两人心中一紧，都没有说话。
“远来是客，”苗女拉着盈盈的手：”过来尝尝我们苗家的美味美酒吧，可不能让客人站在这里。”
盈盈不由自主被拉着向人丛中走去，至于阿生让她不要碰苗人的事，早已抛诸脑后了。
孤竹只好跟了过去，心中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只听得苗女甜腻的声音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盈盈，你呢？”孤竹暗暗叹了口气，平日里不爱近人的圣姑怎么就被这苗女迷惑了呢？
“我姓蓝，义父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凤凰。你说好听么？”
“蓝凤凰？这个名儿真好听。”盈盈真像是被迷惑了，居然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起来。
蓝凤凰将两人引入一个草棚之中，立时便有几个苗女拿来了一些食物和一坛子酒。
食物放在托盘里，蓝凤凰迅速掀开上面的盖子，盈盈不由得失声惊呼。孤竹听到呼声，风一般地卷了进来，凑过来一看时，也是大皱白眉。
只见那一个个的托盘之中，放着白生生的还在蠕动的蛆、看起来是油拌过的小蜘蛛、还有一盘红红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盈盈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勉强站定：”蓝……蓝姐姐，这些东西怎么能吃！”
蓝凤凰双眉一扬：”这些可是我们苗人最爱的美食呢，一般的客人还得不到这样的招待。当年皇帝的使者来到这里，也不过在外面喝些酒水。”
盈盈只好苦笑，若是皇帝使者看到这些东西，只怕会吓得落荒而逃吧。
“小妹子，你尝一尝吧，保证你吃了一口就放不下了。”蓝凤凰循循善诱。
盈盈又感到一阵反胃，连连摇头：”不、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蓝凤凰道：”不吃东西，那便喝些酒吧。”她说着拍开酒坛子的泥封，一股浓郁的香气立时飘了出来。
盈盈仔细嗅了嗅，奇道：”蓝姐姐，你这酒好香，是花露酿的么？只是……只是……”皱起了眉。
“只是什么？”
“只是花香之中似乎有股奇怪的腥味？虽然很微弱，但是……但是……”
“妹子好灵的鼻子！”蓝凤凰赞道：”这是我们自酿的‘五宝花蜜酒’，喝了好处可大。”
“五宝？”盈盈奇道。
“你倒猜猜看是哪五宝？”蓝凤凰神秘一笑，取过一个碗来，将酒倾入碗中。只见清澈入泉的酒水中，有五样东西载浮载沉。
盈盈一见之下连退几步，秀眉紧蹙，脸色难看之极：”这便是五宝？！”
蓝凤凰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我们既然叫五仙教，这五宝自然便是：蝎子、蜈蚣、蛇、蟾蜍、蜘蛛了。”她说着将酒一饮而尽，连带五只毒虫也喝在口中，一阵咀嚼。
见盈盈脸色发白，蓝凤凰似笑非笑：”这酒于习武之人大有益处，你喝一碗罢。”
盈盈自然要拒绝，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此来是要寻得药引的线索，如果不喝这酒，蓝凤凰只怕要大大的不高兴。可是这酒……她想到五只毒虫的样子，又是好一阵恶心，一时之间，好生犹豫。
果然蓝凤凰道：”我们苗家的规矩，若是请朋友喝酒，朋友不喝，那便不是朋友啦。”
盈盈前眼晃过东方不败虚弱的样子，念起他对她的好，咬咬牙道：”好，我喝！”
蓝凤凰大喜：”好！这才是好妹子！”她说着在空碗中又倾满了酒。
这回碗里倒是没有毒虫，盈盈多少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注视着碗中清澈的酒水，然后在孤竹震惊的神情中凑到嘴边，一口气喝了下去。
“妹子真是……嗯……你们汉人是怎么说的？对了，巾帼不让须眉。”蓝凤凰满脸赞许之色：”真不愧是日月神教的圣姑。”
一语出口，棚子里瞬间静了下来，棚外的喧闹似乎离他们很远很远。
“你究竟是什么人？”盈盈慢慢放下酒碗，冷肃地看向她，一旁的孤竹也扣紧了袖中的竹叶镖。在这种非常之地，一个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方才盈盈也着实大意了，也不知这酒里是不是有毒？若是这个蓝凤凰不怀好意，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我叫蓝凤凰，”她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已无任何轻佻之意：”是本教的蛊使。蓝猛土司身体不适，无法迎接圣姑大驾，因此让我替他招待圣姑。”
“原来如此，”盈盈淡淡一点头，神色之中亦不见了适才的亲和，仿佛两人刚才的亲热只是无端幻觉：”有劳蓝蛊使了。”
蓝凤凰道：”敢问圣姑驾临敝教，有何吩咐？”
盈盈想向她询问药引之事，但东方不败的情况不容外泄，此人是否可信，也不知晓，所以她只是道：”我有事请教蓝猛土司，却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土司？”
蓝凤凰知她信不过自己，只是一笑：”蓝猛土司已病了好些日子，但今日有一个盛典，他老人家必然会到场，盛典结束后，圣姑可以当面向他问询。”
盈盈点头道：”多谢蛊使，我明白了。”
蓝凤凰道：”圣姑请稍坐，子夜时分，盛典便会开始。圣姑和这位使者先用些酒食吧。”说着挥了挥手，几个苗女进得棚子，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食物换了下去，却将那”五宝花蜜酒”留在了桌上：”圣姑恕罪，我该去准备盛典之事了。”
“蛊使去忙便是。”盈盈道。
蓝凤凰向两人行了个古怪的苗礼，匆匆走出了棚子。
孤竹看向桌子，苗女换上来的食物倒不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只是些普通的野味。孤竹道：”离子夜还有很长时间，姑姑要不要用些食物？”
盈盈看着那些野味，忽又想起那些蛆和毒虫，胃里一阵翻腾：”不必了，我没有胃口。”
孤竹倒是腹中饥饿，找了一条类似獐腿的东西，放在口中大嚼。他们既知盈盈身份，想必不敢在食物中做什么手脚，倒可以放心食用。
就在孤竹伏案大嚼的时候，阿生出现在棚子里：”啊哈，你们果然在这里！”
盈盈皱眉道：”你怎地去了那么久？”
阿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原本通报完就该回来的，没想到遇到了毒使，就耽搁了。”
“毒使？”孤竹满口食物之余也不忘表达自己的疑惑。
“啊，那是本教的教主继承人之一。”
“之一？那另一位是？”盈盈隐约猜到了什么。
“另一位自然是蛊使了！”阿生提起两人，一脸的崇拜：”毒使和蛊使是本教出类拔萃的人物，虽然在毒术和蛊术上各有专长，但依旧不是我们可以追及的。”
果然是她，那个蓝凤凰！她也是教主继承人之一。如果蓝猛土司派她来接待自己的话，那么是否表示，一定程度上，他更加属意她来继承自己的位子？
“听说子时有个盛典？”孤竹抹抹嘴道。一个獐腿吃下肚，已基本饱了。
“是啊，那时毒使和蛊使会分别在毒术和蛊术上一较高下，蓝猛土司也会亲自到场。若两处本事都能胜出的话，便是下一任教主了。”
“你不是说他们各有千秋么？要是打成平手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应该由长老们裁定吧。不过依照教规，他们可能要‘盘天梯’来一较高下了。”
“‘盘天梯’”盈盈疑惑道。
“就是由长老们出题，让他们完成一件极难的事，能办到的那人就算胜出。不过‘盘天梯’是极危险的事，以前有许多人因此一去不回，也不知蓝猛土司舍不舍得。”
“这样选择教主继承人，倒也公平。”盈盈点了点头，若是在神教里，只怕有一番血雨腥风了。她想到了已故的父亲，不由得伤感起来。
“好不容易回到这里，我得回家看看，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一阵吧，到子时还有两个时辰呢。”阿生示意两人不要乱跑，交代一番后，兴冲冲地走出了棚子。
“姑姑，您看……”
盈盈在长凳上坐下，随意地靠着桌子，闭上了眼：”我要运一会功，你不要打扰我。”
“是，姑姑。”孤竹在另一边坐下，为盈盈护起法来。
子夜，广场上篝火明亮如白昼。广场中心升起了一座高台，台子四周围满了苗人，个个神情紧张且兴奋，都在等待那非同寻常一刻的到来。
月亮升到正当空的时候，苗人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自人群中缓缓走出，登上高台。他左右两手挽着一对男女，男的身形略瘦，皮肤黝黑健康，浓眉大眼，样貌并不出众；女的明眸皓齿，艳丽动人，正是那蓝凤凰。两人随着蓝猛土司并肩而行，来到高台站定。
蓝猛土司今年六十有三，看上去却像是七八十岁一般苍老。一双细长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眯着的，只有眼眸深处偶尔流露出的一丝摄人精光令人不敢轻视于他。他看起来很慈祥，似乎连脸上的皱纹都是乐呵呵的，谁又能想到他曾在微笑之间就毒死了一整个寨子的苗人呢。
蓝猛土司面向人群，轻轻抬了抬手，台下很快安静下来。
“诸位兄弟姐妹，朋友们，我的孩子们，”他面带和煦的微笑：”我们好象有很久不曾见面了。”
“蓝猛土司！”“蓝猛土司——”台下传来抑制不住的欢呼。
“很高兴看到你们对我的喜爱并没有丝毫的减弱，照理说我这个老头子的魅力是远远及不上寨子里美丽的姑娘才是。”
台下一阵哄笑。
蓝猛土司的笑容愈发灿烂：”今天是我的生日，”他道：”我知道有许多孩子不远千里从各地赶回来参加庆典，我感到很高兴，高兴你们没有被中原的花花世界吸引而忘记了我这个糟老头子。”他似真非真地叹了口气：”我老啦，老得快不能思考了，面对令人烦乱的教务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了。这些日子……嗯，说是在养病，谁又能说老头子我不是想偷懒一阵呢。”
台下又是一阵大笑。
“我想了很久啊，这么偷懒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赶快让别人接手这个麻烦的位置，好让我享清福去罢。”他说着举起身旁两人的手：”我可爱的女儿蓝凤凰，她的蛊术是全寨、乃至全苗疆最优秀的，有的人中了蛊，只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呢！”他说着怔了怔，赶紧放开蓝凤凰的手：”好女儿，你没有给我下蛊吧？”
蓝凤凰嫣然一笑，风情万种：”自然是下过蛊的，义父难道没有觉得近来身体好了许多？”
蓝猛土司像是发了一会儿呆，这才道：”好女儿，你将护身蛊给了义父，你自己怎么办？”
“只要义父福寿安康，区区本命蛊，也不算什么。”蓝凤凰笑道。
蓝猛土司自然知道有了本命蛊，如同多了一条命，心中好生感动，连赞女儿孝顺。好半天，他抹了抹眼角，又举高了身旁少年的手：”我钟爱的弟子何家骏，他完全继承了我的毒功，并且青出于蓝。更难得的是，他精于医术，尤其擅长解毒。这些年得他医治的族民想来也不在少数。”
“人总有私心的，”蓝猛土司苦恼地道：”但他们一个是我心爱的女儿，一个是我钟爱的弟子，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台下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孩子！”蓝猛土司指着他：”就是你，孩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那被蓝猛土司点名的苗家少年脸涨得通红，半晌，他期期艾艾地道：”那就让、让他们比试一下好不好？”
蓝猛土司双手合掌一击：”说得好！为了公平起见，只能让他们俩比试一番。嗯，可不许太认真了，若是伤了哪一个，我舍不得。你们可有谁愿意主动退出的？”他目视二人。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好！”蓝猛土司大喜道：”也不必准备什么了，你们便在这高台上决一胜负吧。”他说着快步退到台边，竟想就这么当起观众来。
两人面对面，各自退开两步。
何家骏轻轻摆了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轻声道：”凤凰儿，不要客气。”说的竟是汉语。
蓝凤凰妩媚一笑：”我想客气，只怕你也不肯呢。”说的也是汉语。
何家骏露出笑容：”你先出手罢。”
蓝凤凰白他一眼，挥了挥手，用苗语高声道：”带上来。”
便有两个苗人提了一人上来，绑在高台中间的柱子上。那人原本是委顿着的，见到蓝凤凰笑吟吟地向他走过来，脸色立即惨白，剧烈地挣扎起来。只听得蓝凤凰悠悠地道：”你不必害怕，若是弄死了你，倒显不出我们的本事来了。”那人一听蓝凤凰如此说话，脸色瞬间转青，看上去反比刚才还要恐惧。
蓝凤凰手一晃，指甲在那人脸上划开一道小口，几丝鲜血渗了出来，另一只手轻轻一弹指，有什么”嗖”的一下自伤口处钻了进去。那人的脸瞬间扭曲起来，吼头颤抖着发出哽咽之声，浑身筛糠一般颤抖着。只闻得一股腥臭味道，却是那人已吓得失禁，若不是被人用了什么法子制住了声音，他只怕早已大叫起来。蓝凤凰皱眉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曾给你下血降。”那人哪还听得进人言，脸色忽白忽红忽绿，如此变幻了两三回，再无异状。苗人大多会蛊，台下但听得一片吸气之声，只不知蓝凤凰用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蛊出来。蓝猛土司更是”咦”了一声：”好女儿，你们这比试的方法倒是奇特得很，族中并无先例啊。”何家骏面色凝重，定眼望住了那人，似在琢磨应付之法。
蓝凤凰笑道：”阿骏，你若能将他毒死了，我便甘拜下风。”原来蓝凤凰给那人下的不是什么毒蛊，而是用心血培养而成，加入百种毒物的心脏炼制而成的益蛊。带蛊之人可百毒不侵，蛇虫不敢近身，是苗人行走山林的好助手。一般的蛊苗没有能耐炼出此蛊，只能在山中寻找一种黑色的药石来辟易毒物，阿生给盈盈和孤竹防身的，便是那种药石。蓝凤凰的蛊术在族中出类拔萃，连蓝猛土司也自承不如，她用心血培养出来的蛊自然也非同凡响。她肯花那么大的代价在那人身上，可见其对这次比试志在必得。
饶是何家骏毒功厉害，竟也不由怔在了那里，脑中只将记忆中的毒物一一滤过去，脑门上已出了一排冷汗。这太普通的毒是铁定敌不过这蛊的，太过刁钻的毒一时也不好配置。他虽是毒使，却心地善良，平日里只将毒用于钻研，从不害人，因此身上只带了一些常用的毒而已，真说起来，他身上藏的药都比毒要多一些。称得上厉害的毒往往需要极刁钻的条件才能配置成，他此刻自然不能现场配置。想了一想，他将怀中瓶瓶罐罐都掏了出来，排在台上，挑挑拣拣地拿了几样，将剩下的又塞了回去。
蓝凤凰见他只留下一些极普通的毒，还有一些救人的药物，双眉一扬，心中大是不解。但此时发问，未免落了下乘，她只好睁大了眼睛，看他如何应付。
蓝猛土司在一旁含笑看着两人交锋，他心中自然对蓝凤凰极有信心。方才她的举动又大大出人意料，自己这个徒弟只怕要大大费神了。当然，对何家骏他也是满怀信心的。这两人都是他的得意爱徒，功力一向不相伯仲，一时间要分个胜负，那是极不容易的，自己定有好一场热闹看了。
何家骏在那里摆弄瓶瓶罐罐之时，早有人送了一些器皿清水上台来。他取了一个瓷碗，盛了半碗清水，拔开一个褐色的瓶子，放到鼻端嗅了嗅，倒了一些在水里，晃匀了，喂进那人嘴里。那人还待反抗，无奈何家骏平日里没少逼人用药治病，只用手在他胸腹间轻轻一拍，他便不由自主将半碗东西喝了下去。半碗饮尽，那人并无异状，蓝凤凰面露得色。何家骏又转回身，取过另外一个碗，又倒了另一瓶东西下去，仍旧灌进那人嘴里。但见他忙碌不休，陆续灌了许多毒和药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进那人腹中，那人仍是神色如常。蓝凤凰不由笑道：”你若是撑死了他，也算我输罢。”台下一阵哄笑，蓝猛土司亦是连连摇头。何家骏给那人吃的东西他大多认得，无非是一些极普通的毒与药，无论如何也毒不死那人的。何家骏是病急乱投医，还是另有深意，他一时还分辨不出。
比起蓝凤凰的胸有成竹，何家骏的神色并不轻松。他一面抹着汗一面给那人灌药，眉目之间充满了疑惑与不自信。待到摆出的东西几乎都给那人吃了一遍后，那人仍是原来模样，只是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他拉起那人的手，搭了搭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面露喜色，道：”成了！”
蓝凤凰奇道：”怎么成了？他可死了？”
何家骏笑道：”你且看我给你变戏法。”说着郑重其事地从怀里取出一块药石，塞进那人嘴里，助他咽下。少时，他面色大变，剧烈地挣扎起来，脸上肌肉扭曲抽搐，喉中发出”嗬嗬”之声，看起来痛苦非常。他挣扎的力道之大，竟挣断了绳子，在地上打起滚来，两手疯狂地抓着肚子，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被他抓成碎片，他不断在肚子上抓着，一道道血痕清晰可见。一阵异味自他口中冒出来，他干呕着，呕出一些混杂着鲜血的液体，才滴在台上，就发出”嗤嗤”之声，将地板腐蚀出洞来。
蓝凤凰倒吸一口气，骇然道：”这、这怎么可能？！你给他吃的明明是最普通的毒和药，怎么可能破了我的蛊？！”她不知道何家骏长年为人医病，曾遇到过这种混吃了许多药物和丹药而致命的病例。他仔细研究后，虽不明道理，却也知道哪几种毒和药混吃后会令人致死。他曾在动物身上实验过，无不肠穿肚烂而死，却没有拿人做过实验。他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进了人的肚子里便自动合成一种强酸，腐蚀人的肠胃。只因这并非毒，所以便是蓝凤凰的蛊，也拿它没办法。
眼见那人挣扎渐弱，生死只是瞬息之间。虽然过程大出意料，结果却还算令人满意。蓝猛土司已经准备宣布结果了，却见何家骏盯着那人，面色极是不忍。他虽擅长用毒却从未毒杀一人，反而救治过不少族人，医者仁心，此番不得以在人身上下毒，他心中极是过意不去。踌躇了片刻，终究是良善之心占了上风，他飞身下台，在一间屋角敲了一块石灰，跃回台上，捏碎了撒进盛着清水的碗里，然后将这一碗沸腾的石灰水灌进那人腹中，迅速点了他几处穴道，默运内力，在他胸腹间一拍，那人”哇”的一声，吐出一肚子的液体，和着鲜血和胃液，腥臭异常。何家骏挥手召过一个苗人，吩咐他将他带下去用石灰水灌两回，再灌足一桶清水，好生养着。
在他救治那人之时，台下一片寂静，待他歇了口气，才发现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蓝凤凰神情古怪，蓝猛土司摇头叹息。蓝猛土司看着他在木桶中洗净了手，轻叹道：”傻孩子，你救了他，便不算胜出了。”
何家骏道：”胜负与否并不重要，若是为此害了一条性命，我实在做不到。”
蓝凤凰不满道：”你可知道此人干了多少坏事，实在是死不足惜的！”
何家骏想了想，道：”既是干了坏事，便用族规处置他吧，方才的死法，实在太过惨烈了。”
“难得你生了一副慈悲心肠，罢了，罢了。”蓝猛土司似惋惜似欣慰：”诸位长老，你们看这场比试该如何判定？”
台下几个白发苍苍的脑袋靠在一起嘀咕了一会儿，推了一个代表出来道：”原本应是毒使技高一筹，能用普通的毒合出破解此蛊的剧毒，毒术固然高明，医术亦令人叹为观止。但此场比试的胜负在于那药人死或没死，如今他依旧存活，我们却不能判毒使输，只能判个平手了。”
“平手……”蓝猛土司看向两人——何家骏低头不语，蓝凤凰神情古怪，却都没有表示异议。
那长老继续道：”蓝猛土司，根据族中规定，他们必须通过盘天梯来决定胜负。”
蓝猛土司结结实实地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才道：”盘天梯便盘天梯罢，未经风雨的雏鹰是难以成长的。你们可要好好准备，不要辜负了我对你们的期望。”
两人齐声应是。
蓝猛土司又道：”盘天梯的内容就由长老们商议决定。”话到这里，一场盛会差不多到尾声了，苗人开始散去，长老们也鱼贯离开，商议题目去了。他对何家骏道：”你姑姑等你的消息想必等急了，你去见她罢。”
何家骏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蓝猛土司似笑非笑地看着蓝凤凰：”乖女儿，你们的这场较量倒是很文明啊。”
蓝凤凰娇嗔道：”难道义父真想看我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蓝猛土司”哈哈”笑道：”义父怎么舍得，只是没看到蛊使和毒使的斗法，感觉有些失望罢了。”
蓝凤凰嫣然一笑，凑到他耳边道：”义父，圣姑要见您。”
蓝猛土司点了点头，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熊熊的篝火照耀下，一名轻纱掩面的少女缓缓拾阶而上，虽不见容貌，但那绝世的风姿与非凡的气度已折服了在场的两人。眼见她翩然来到自己身前，身后跟着一名骨骼清奇的老者，面纱之上的点漆双眸，盈盈流转，望定了他。
蓝猛土司深吸一口气，拜了下去：”五仙教主蓝猛，参见圣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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