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9.洛水梦会 ...
-
入夜，阴风阵阵。
“哗啦”是引魂幡撕裂长空的声音，青松寺副住持水云法师披着红袈裟，手执转经轮法器，念经开路。
后面两位身穿衲衣的和尚合力竖扛着粗壮柳木撑起的引魂幡，像鸟笼般上方是圆锥，继而似圆筒，吊挂着紫红的串串绒球装点，最后丝丝缕缕飘带随风飘荡，白色为主，编织着一格格红绿色。
在佛教盛行的唐朝，引魂幡就是佛教文化的产物，一开始在水陆法会上，由引路菩萨扛着引魂幡，接引亡灵归往西方净土。
不同流派的大师都用着自家门派的方法，接引着亡灵。最后由各路，汇集到水云法师身后。长长的引魂队伍，有穿广袖翩翩海青衣的僧侣，也有黄冠缁衣的道士，还有披着黑斗篷捧着水晶球的巫师，各门各派的吟诵声汇成一曲空灵且洗涤灵魂的天籁。
引魂队伍浩浩荡荡进入演播厅，宽敞的一厂演播厅空无一人，唯有摇臂摄影器材悬挂在高空进行直播拍摄。
大师们在一二排落座，背后似有阴风躁乱，又慢慢归于平静。
亡灵们开始混乱一团，但很快都找到各自的座位，安坐在深红色绒布座上。
“吱呀咿呀——”
硕大的舞台上，走上一只穿着洛丽塔裙子的人偶娃娃，一看就是被操纵的傀儡。
一束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她行了个公主礼，木制的嘴巴诡异地一张一合：“各位来宾们，晚上好，欢迎来到《亡灵音乐会》。我是大家的主持人朱顽，我和大家一样，都是死去的灵魂。”
她继续说：“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开一场《亡灵音乐会》呢？是因为在电视城里有两个小亡灵，一个叫哼哼，一个叫嗤嗤，他们说在电视城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亡灵小伙伴们，都想听一场演唱会。所以我们最最最贴心的《通灵争霸战》节目组，就为大家策划了这场音乐会。希望大家能喜欢。同时，我们也要感谢音乐总监涂灵筠，表演嘉宾通灵争霸团、辛德瑞拉女团以及神秘的亡灵演员们。”
台下只有一二排的大师们鼓掌，掌声稀稀拉拉。
“谢谢大家的掌声。下面请欣赏第一个节目，粤剧折子戏《洛水梦会》。”人偶朱顽再行一个公主礼，再彬彬有礼地走下舞台。偌大的舞台恢复一片漆黑。
三弦和琵琶声先声夺人，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舞台亮堂起来。
一边先是如碧玉的石碑，苍劲有力又伸展舒畅，风采神韵写尽魏晋风骨。有知识渊博的老鬼，立刻品出这是东晋著名书法大师的《洛神赋十三行》的翻刻。
一边如流水般潺潺铺开的泛着橙黄暗光的画卷，高山蜿蜒起伏，林间翠树丛丛，倚傍着杨柳依依。有群马驰骋，旌旗翩翩，华盖亭亭，有贵族神采斐然。
懂行的老鬼们立刻坐直身体，这乃东晋著名画家顾恺之根据曹植《洛神赋》所绘制成的《洛神赋图》摹本。
《洛神赋图》根据曹植邂逅神女继而神人相恋的故事情节，描绘出类似连环画又丝丝相扣的长卷。如今舞台展示的，正是画卷最右端，黄昏时分，曹植与随从们御马停驻于洛水河畔的场景。
烟雾朦胧的舞台上，有山丘起伏，杨柳拂岸，也有流水淙淙，有一尽染魏晋风骚的男子翩然于岸前，戴梁冠，着宽衣，舞大袖，叮咚地敲打着雕刻着宓妃袅娜身姿的扬琴。
他是由涂灵筠饰演的诗人曹植，他洒脱恣意地挥舞着宽袖，不似在敲杨琴，更似是诗人曹植创作《洛神赋》时的依恋与痴狂。他时不时抚向琴边的盘金锦镶玉枕，这是甄妃遗物，他眼神里满是怜惜。
一段旁白幽幽而起。
“公元三世纪，正处于三国时期，建安七子之首曹植字子健，一日正于花园吟诗作对，忽然被汉文帝传召进宫面圣。大哥汉文帝曹丕竟将已逝爱妃甄妃的盘金镶玉枕赐予曹植，曹植如获珍宝般收下睡枕，阴阳相隔的苦楚又涌上心头。曹植抱着甄妃的睡枕，满怀凄怆返回封地。他在洛水河畔梦到了甄妃竟化身为伏羲之女洛神宓妃，御风而来……”
哀婉的嗓音，伴随着扬琴琮琮，再有后台乐师们笙箫钟鼓，他用现代唱腔娓娓唱着对汉文帝曹丕已逝爱妃甄氏的思恋，唱着与甄氏化身的洛神宓妃在梦中洛水相会。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颻兮如流风之回雪。”
画卷慢慢左移，宓妃玉腕轻扶着芙蓉般的拂尘，绿盖如莲蓬，又有绯红花瓣相簇，衣带飘飘，红裙如朝阳初染天边云霞，绿绸如晓月漫卷山尖云舒。
此时，云雾缭绕中袅袅走出一戏曲正旦，晶莹剔透的凤冠上凤嘴含着绺绺明珠，纯白如霞的罗伞装上披着五彩宝石缀成的云肩，紫罗兰般的飘带垂落在裙摆上，云朵般洁白的束袖挥舞起蔚蓝的飘带，珠穗叮当。
这是由出马仙香童白丽珍饰演的宓妃，哀婉惆怅又脉脉含情。
又有几位戏曲仙子，挥舞墨绿飘带，高低起伏，一时如春水不曾泛起一丝涟漪，一时又如风起碧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是由辛德瑞拉女团饰演的洛水，是曹植笔下的无法接娶女神的媒人，是通辞传情的微波。
此时，一身湛蓝褶子的生角，头上一顶太子盔，云龙吐珠，星光熠熠，一枚大球红缨缀在冠上。
此乃知遥道人扮演的梦中之曹子建，他一看到碧波中翩跹起舞的宓妃，一阵惊叹，唱道：“强睁倦眼观色相，拨开雨烟细认秀色艳似霜。”
宓妃捏起丝绸，一步一摇曳，唱道：“笑曳罗裙袅娜，芳心暗荡漾，复到尘莽点化瘦腰郎。”
曹子建偷偷望去，又唱：“隐见凌波微步罗袜飘香。”
宓妃见他脸带忧愁，唱道：“可叹尚带愁模样。”
此时观众席上的戏剧老饕们全部挺直身板，这是有名的粤剧折子戏《洛神之洛水梦会》啊，去世多年都未曾听到这么有韵味的粤曲了。
那青面鬼听得是摇头晃脑，手指随着那锣鼓敲着座椅扶手，别说有多滋味。以前活着的时候，也就是去茶楼叹完那一盅两件，再听上首小曲，也别说有多滋味。
一旁几个年轻鬼倒是没听过大戏，小声嘀咕着。
“这男女主会在一起不？”
“一般都会大圆满结局的吧？”
“哎哟，我死了那么多年，都不知道当初跟我爱到死去活来的那个人还会不会想起我。”
“会的，你看那曹植不是心念念着宓妃嘛。”
青面鬼摇摇头说：“圆满不了咯。你没听到那宓妃唱什么吗？‘复到尘莽点化瘦腰郎’，她落凡间就是想点醒这个痴情郎啊，神人相恋亦好，鬼人相爱也罢，终归有分别的一日。”
再看，舞台上二人，神女凄婉又飘渺，碧波推搪又阻隔，痴心人追逐又不可及。最终执起美人玉手，得到的并非久别的温存，而是来自美人的推脱与点化。
宓妃玉指轻轻推开苦苦纠缠的痴心人，唱道：“子健，望你斩心魔除孽障，情真情幻莫思量，挥泪别尘寰。”
曹子建拥美人入怀，执意道：“我揽腰缠不放，伤心人已半疯狂。但愿碧落黄泉长倚傍，望把凡夫引渡借慈航。”
最后宓妃把人推开，双手合十：“你应知菩提无树镜非台，莫怨苦海浮沉难靠岸。”
“子健你保重，宓姐去矣。”宓妃挥动绸缎，隐入一片碧波之中，从此生死两茫茫，神人永不见。
灯光渐暗，当世人为这对缠绵凄婉的爱侣感到唏嘘时，一束光照射在敲打扬琴的涂灵筠头上。
“叮咚，咚咚咚。”
随着清脆的奏乐，舞台被分割为左右两边。
一边荧黄渺渺，仙界中琼枝玉树，洛神宓妃与众仙歌舞笙箫，为凡间苦难奏乐祈福，已忘却了凡尘苦恋。
一边青树漫漫，凡尘中的曹植，后半生都在迁徙奔波之中，从鄄城王迁至雍丘王，曹丕病逝，曹叡继位，又被迁封数次，写下《野田黄雀行》的无奈与悲愤，写下《杂诗》愿为伐吴效力却又报国无门，写下《远游篇》去感叹现实的碰壁以求在神仙世界中寻找解脱……潜心著作，研究经典之中，满心抱负得不到回应之后，曾经的苦恋早已化为尘烟。
涂灵筠敲下最后一个音节，感慨道：“世间上最深刻的爱恋最终会在时间中湮灭。人鬼殊途，一别两宽，未尝不是最完美的结局。”
老鬼们看得意犹未尽，难得看一场大戏，纷纷感慨。
“死都死了，还纠缠那么多干嘛。”
“也是，我到了这里，认识你们几个老友，乐得逍遥自在。”
“对啊，望老伴那边活得好好的，别挂念我太多咯。”
“你都去了那么多年了，你老伴怕是也去了，只是你老伴懂得投胎，你老小子把投胎的路给忘了。”
“所以也不知道我们留滞在这里干嘛，我们和他们终究都要散的。”
议论声慢慢息止，众鬼在期许着幕布再次拉开，下一部好戏上映。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39.洛水梦会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