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开》脱脂牛奶

12、记忆之盒——回忆里的沉重

　　第三天，徐君如约而至，他和老板点头示意了之后，就往盒子的角落走去，还是那个位置，向日葵花茶也已经换上了新泡的。桌上还多了一副眼镜，准确地说应该是老花镜。
　　他从盒子中取出日记本，就坐了下来，继续阅读起来。
　　女人的字很小，本子不算太厚，但是因为字小且密，随意一页的内容似乎可以赶上别人2到3页的内容了。
　　有些老花的徐君其实看起来也是有些吃力。他每次都要将本子凑的很近阅读，昨天还提醒自己今天要带老花镜，可是，出门有些匆忙，又忘记了。他看了一眼桌上茶水边的眼镜，这是给我准备的吗？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一副全新的老花镜，应该是给我的吧！他将它带上，感觉日记本上的字瞬间清晰了不少。似乎很满意现在这样，不要那么吃力地凑着看了。
　　他继续安静地翻阅着，怎么有一封信，一封比日记本还有些破旧的信，信纸有些泛黄，信纸上还有点点褐红色的，这，这好像是血迹！脑袋忽然像被不稳定的强电流击中，信号不佳，断断续续的画面里，闪现着枪林弹雨，一些哀嚎和一些哭泣。你想再近一些，再近一些看清楚，忽然”轰隆“一声，你趴了下来。当你用手撑着试图站起来的时候，手有些湿润，有些黏糊，你低下头看，你惊恐地向旁边退着，尸体！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刚刚手摸到的是尸体，店里怎么会有尸体，你再仔细看了一下四周，这哪里是店里，这！这是战场……你的周围都是尸体，很多都已经尸骨不全，有些断了手，有些被炸了腿，还有些内脏都暴露在外面，尸体上还有一些各式各样的飞虫和老鼠。你已经被吓的有些许的精神恍惚了。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感觉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无法动弹……
　　感觉就这样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你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你试图从这些尸体中间找到可以行走的空间，可是你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尸体一层一层地堆叠着，横七竖八铺满了你面前的路。你只能用手帮助着自己，打开一条可以前行的路。你跌跌撞撞的这么走着，搬着，在一具尸体前，你慢了下来，蹲了下来，你用袖口轻轻擦拭着他那张已经被泥土，血迹混杂着看不清楚的伤痕累累的面庞。好一会儿，一颗接着一颗的泪滴在了上面，这，这张熟悉的脸，是李煜！是你的班长。是那个在战场上为了保护你，推开你，自己却牺牲了的班长。是他，你想起来了。那天，你们班还在训练中，班长被一个电话叫了过去，没有过多久，大家就接到集合的命令，先遣部队因为汉奸的告密，损失惨重。你们要作为支援部队到前线。当时的你们都是第一次离开家被应征入伍，还未来得及集训，还没有经验，但是你们都是一群斗志昂扬的16,17岁的孩子，你们有着热血铁骨，你们都想为了祖国而战，你们分发好了战备物资，就徒步前往前线。
　　那深不可测的山谷里至今还回荡着你们那斗志昂扬的歌声——
　　雄赳赳，
　　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
　　卫祖国，
　　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
　　齐心团结紧。
　　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
　　……

　　你们喝过混杂着鲜血和炸药的河水，你们分吃过一个已经发霉硬邦邦的馒头，你们吃过树皮，吃过死人身上拔出来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艰苦却也刻骨。
　　班长其实是你们这群人里年龄最小的，但是因为他参军早，经验丰富，浑身都散发着和他的年龄极其不符的稳重和过分的冷静。
　　那天晚上，因为第二天再半天，你们就可以到前线了。班长让大家做好隐蔽，分散开好好休息一下，他安排了你和另一个老乡，你们三个人轮流值守。
　　下半夜的时候，忽然，伴随着一阵阵爆炸声和班长声嘶力竭的呼喊“大家快起来，分开行动，敌机快要来了！要隐蔽好！快快快……”残酷的战场和生活一样，总是喜欢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你来一个严峻的考验。大家按照班长的指示分散开埋伏着。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咻“的一声，我的上方有一个流星一样的闪光马上就要掉落下来。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就已经将我推开。当我再次回过神的时候，耳边似乎有人在呼唤我，我却什么都听不到，只有嗡嗡的声音。我耳鸣了。面前一片迷雾，是炸弹爆炸后未散的烟雾，我用手试图扫开它们，我寻找着那个救了我一命的黑影子，但是我只看到了一具尸体，一具被炸裂的尸体，一条腿，一只手都已经分离开身体，脸上被身体的残渣和血水淹没，我顾不上其他，爬到尸体边，用衣袖擦拭着，血为什么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净，但是，那嘴唇下方的痣却那么刺眼地穿透了血迹，这是班长，刚刚是，班长救了我！看着眼前的脸，我疯了似的摇着摇着，试图摇醒他，脑子一片空白，虽然知道战争是残酷的，虽然在穿上军装的那一刻，就知道大家都是一群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兄弟，可是，当死亡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而且那个人还是因为救自己而死去的时候，那个把自己当成哥哥一样的小弟弟却为了救自己而死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线，眼泪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后面的事情，你全然不记得了，只记得无数张手在拉着你离开这里……离开……
　　头顶的敌机似乎还在盘旋着，窥探着下面。
　　当你苏醒过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后方的医疗中心的床上，你似乎忘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你的耳朵什么都听不见，护士在和你说话，你看着床边上，说着话的护士，似乎想读懂他在说什么，可是，你无能为力，你读不懂唇语，你的耳朵里只有嗡嗡声，听不进其他的……
　　你休息了几天，又走上了战场，你用树枝在泥土里写着，”班长去哪了？问着战友，可是，大家都是摇摇头，拍拍你的肩膀。后来的后来，有人交给你一块怀表，你知道它原本不属于你，但是你从此都没有找到它的主人。现在你知道了，那是班长的，你们之前站岗的时候，班长拿着它和你说过，这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是他去当兵之前，他在家乡的邻居女孩，他喜欢的那个邻居女孩送给他的。
　　腼腆的班长还偷偷的告诉你，等战争结束，等凯旋，他要回家娶这个女孩……
　　你想起来了！你的失忆，你的忧伤，你的噩梦，你曾经以为自己大概是因为自己背负了太多，可是，却未曾想到，是因为有人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自己。自己还有什么权利不珍惜这个活着的机会。
　　”徐先生！你还好吗？”
　　啊！
　　你摸着自己的脸，脸上都是泪水，那封信还在手上，一些本就模糊的字迹也被自己的泪水浸湿了。
　　你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老板。
　　想张嘴说些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对不起，这个不是我故意的。”你站起了身，拿着手上被自己破坏了信，“这个我能买下吗？已经看不清楚了。”
　　老板接过你手上的信，按照痕迹折叠好，放回到了被你摊开放在桌上的日记本上，似乎没有听到你刚刚的话，继续关心着你，”你还好吗？”边问着边从上衣的右侧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了你，指着你的脸，“你要不要擦一下？”
　　你犹豫的看着手里的手帕，”擦一下吧！”老板说完就转身回到柜台后。
　　徐君轻轻地坐了下来，那些重新拾起的记忆，太沉重了，压着你的心脏，很不舒服。
　　你用手帕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
　　重新拿起那封被泪水浸湿的信，这是那次战事短暂结束后，你写回家的家信，你在信里说了你第一次上战场的感受，惊险而有幸活了下来。你还说了好像自己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些什么事情，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每次有一些影像的时候，头都会炸裂般的疼。你说班长在战场上失踪了，活着的希望不大了。你说，战争太残酷了。你们班刚上战场25人，现在只有5个人。你还说了谢谢她照顾姆妈，让她等你胜利归家。
　　你再次将信折叠好放回了盒子，拿起了那枚静置在盒子里，有一些刮痕和压痕的怀表，你轻轻地抚摸着，你打开了怀表，它居然还在走着，滴答滴答滴答……你看着秒针，心里数着，
　　班长的脸浮现在怀表上，他笑着看着你，你似乎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你也笑了，这次，你感觉的到，你是发自内心的笑了，“班长，谢谢你！谢谢你……”你看着怀表上的笑脸，心里反复地说着。“好好活着，徐君！”班长的笑脸随着话音落下，一点点地散开。
　　你将怀表重新合上，放回了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