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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死路一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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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当下,时值盛暑,天气阴沉,眼看就要下雨。
韦映雪倚坐在揽月水榭外的木栏旁,手中懒懒摇着小扇,呆呆的望着水面上的荷花。
“姑娘,早起就没吃东西,喝点甜粥吧。”
何秋手中捧着漆盘,盘中放着一碗加了百合的甜粥,旁边还放着一碟子巧如珍珠的樱桃酥。
“你说,现在外面是不是正热闹着呢?”韦映雪淡淡问道。
何秋几不可闻的叹口气,将漆盘放在一旁,捧起装着甜粥的小碗,送到了韦映雪的跟前。
“姑娘不必伤怀,您身子弱,不去那人多的地方也好,免得过了病气,倒不好了”
韦映雪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自己这辈子,只怕都将只能是个不能见光的存在。
“三爷要去参加游神,出门的早,来时姑娘还睡着,便叫奴婢带话,说让姑娘好生养着身体,若是他遇见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就带回来给姑娘解闷儿。”
韦映雪懒懒的听着,没有多大反应,只问了一句:“沉香呢?”
何秋接过韦映雪手中的小扇,替她扇了起来:“早起还见她了,这会儿子不知道在哪里凉快。”
韦映雪肌肤莹白,却难见血色,她微微叹气:“这丫头年岁大了,主意也多了,你稳重,平日里替我多看着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出格事来,难收拾。”
“是。”何秋应了一声,又连着扇了一会儿,便辞了韦映雪去厨房准备晚饭。
韦映望着黑压压的阴云,一时间晃了神。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表妹。”
这声表妹叫的韦映雪立时从木栏上挺直了身子,惊恐的望向通向揽月水榭的路。
孟子琨手中捏着一把折扇朝她走来,摇摇晃晃,好一派纨绔之风。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表妹一个人在此处,可是知道我要来,特地等我?”
孟子琨言语孟浪,颇不要脸。
“我身体不适,告辞。”
韦映雪慌张要走,却被孟子琨三两步追上。
孟子琨横在韦映雪的面前,将她的退路挡的严严实实。
“我刚来,表妹就要走?”
孟子琨侧身探在韦映雪身侧,自下而上嗅着味道。
因为长久吃药,韦映雪身上总是萦绕着淡淡的药香。
“表妹身上的味道当真与众不同。”
孟子琨此言一出,韦映雪惊的魂不附体,连退三步。
“为何你总是纠缠我?你到底想怎样?”韦映雪喘.息急促,语声不平。
孟子琨步步紧逼,丝毫不为所动:“我这般殷勤,表妹都看不明白?”
韦映雪将煞白的脸别向一旁,冷语道:“不明白!”
“呵呵呵。”孟子琨突然冷笑两声,继而又说道:“明人不说暗话,表妹这么聪明,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表哥我瞧上你了。”
孟子琨说着,抬手撩起韦映雪的一缕秀发,放在鼻下嗅闻。
“大爷请自重!”
韦映雪已急的泫然欲泣。
孟子琨有些不悦,想他国公嫡子,将来可承袭爵位,身份亦贵不可言,女子们如粉蝶扑花般的稀罕他,唯独这个韦映雪,三番两次的扫他兴致。
“行了,欲拒还迎的把式玩个一两回那叫情.趣,玩多了叫不识时务。”
孟子琨扔了手中头发,转身坐在了木栏边的石头上。
“孟子皎有什么好的,凭着父辈的功劳享着如今的富贵,若是他有本事,将来最多不过是靠着三叔拿命搏来的荫生身份考个功名,可他若是没本事,这辈子便还要靠本大爷来照拂,你若是跟了我,管他有无本事,这辈子都是衣食无忧,享福的命。”
韦映雪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更知道大太太的手段,所以对于孟子琨的多次调戏,她都一忍再忍。
“大爷说子皎是靠父辈的功劳享福,那大爷不是也一样吗?将来便是能承袭爵位,不过也是凭着大房嫡子的身份,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
孟子琨被韦映雪的话刺痛。
“你当真敬酒不吃吃罚酒?”
孟子琨从小便被众星捧月般养大,性子娇纵任性,狂傲不羁,想做的事无有不成的,想要的东西也没有得不到的,如今碰到韦映雪这块硬石头,他自是不会轻易放过。
孟子琨见韦映雪再不说话,便怒声起身,阴恻恻道:“小贱人,你最好能祈祷孟子皎能护你一辈子。”
说罢,孟子琨拂袖离去。
韦映雪本就有病,如今又强撑这许久,见孟子琨的身影消失,才终于撑不住,吐了一口血来。
彼时,沉香怀里抱着几支莲花,正朝这边走来,远远看见韦映雪扶着木栏狂咳,扔了莲花便跑到了韦映雪身边。
“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咳嗽起来了?”沉香伸手去扶韦映雪,慌乱间看见韦映雪手中的帕子上有一片血迹,于是惊呼起来:“姑娘你怎么咳血了?”
韦映雪立时泪如雨下,抽泣望向黑压压的天,愤恨道:“若不是记挂着裴家的女眷,我便立时去了,一了百了!”
说罢,韦映雪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彼时,城西月老庙的游神会上,依旧热闹非常。
眼看要下雨,孟子覃便开始收拾着自己的画摊,他瞧了一眼手中素扇,回想起方才为温玉容画扇的情景,不由的心头荡漾,嘴角泛出一丝笑来。
“哟,这不是我们孟家的那个窝囊废吗?”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便是自己化成了灰,孟子覃也不会忘了说话的这个人。
孟子覃记事起,便知道自己有个富贵的爹爹,只是他的爹爹抛弃了自己和娘亲,也是从那时起,他和母亲便一直被爹爹纳的二房姨娘迫害,包括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李姨娘的儿子,孟子建。
孟子覃没有抬头,自顾自的收拾着扇子。
孟子建见孟子覃不理会自己,便一脚踩在了孟子覃的扇子上,自高临下的观察着孟子覃的表情。
“你不要欺人太甚……”孟子覃咬牙说道。
孟子建嬉笑两声,高兴的说道:“欺你又如何,你能把我怎么样?”
孟子覃当然知道,以他如今的身份,若要与孟子建斗,犹如蚍蜉撼大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他功成名就,别说是孟子建和李姨娘,就算是孟文谦,乃至整个孟家,都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而现在,他只能隐忍。
孟子覃放弃了孟子建脚下的那几把扇子,将已经收拾好的扇子装进褡裢里,然后抱上书,转身就走。
“扇子不要了,难道这个你也不要了?”
孟子覃身后,传来孟子建如同鬼魅般的嗤笑。
孟子覃没有转身,而是继续向前走。
“大肃夔京人氏,孟姓子覃……”
孟子覃犹如天雷加身,呆立当场,怀中抱着的书应声而落。
这是他前几日交去礼房的秋闱报贴!
孟子覃霍而转身,如雷电般来到孟子建身前,伸手去夺他手中的报贴。
“想抢啊?那可不成。”孟子建戏弄般将孟子覃的报贴背到身后去,戏谑道:“这可是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从别人手中买来的,怎可被你轻易夺去?”
孟子覃惊得面如白蜡,一字一顿问道:“为何断我出头之路……”
孟子覃越是恼怒,孟子建越是觉得舒爽难抑。
“我阿娘说了,你若出了头,难受的就是我。”孟子建复又将孟子覃的秋闱报贴举在两人面前,当着孟子覃的面撕了个粉碎,“与其让我自个儿难受,不如让你们难过,谁叫你们母子非要留在夔京,便是受罪,也是你们自找的!”
孟子建说罢,将撕碎的报贴摔在了孟子覃的脸上,扬长而去。
此刻的孟子覃,只觉得天塌了一般,想他寒窗苦读十余载,早也用功,晚也用功,只盼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
可如今,便是连这点希冀,也被孟家人亲手断送。
他望向一旁月老庙的青石墙,恨不能一头撞死。
可他不能死,他还有一位瞎眼的娘亲,他若是死了,他的娘亲也活不成了……
顷刻间,大雨如注,好似老天也知晓他心中的苦,替他流泪。
孟子覃是如何走回家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街弄里,如同行尸走肉般摇摇晃晃,好像他下一刻便会倒地不起,就此毙命。
前面就是他的家,一个破旧不堪的院子,和几乎被霉斑爬满的灰瓦房。
雨势依旧大的吓人,落下的雨水汇聚成小河一般的细流,自高处汩汩而下,从他家那已经腐朽的门槛下流了出来。
孟子覃觉得自己疯了,因为此刻他所看见的雨水,竟是殷红色的。
难道老天也知他心中泣血,为他而悲?
孟子覃滑了一跤,整个身子摔在红色的雨水中,血腥味夹杂着泥土味迎面扑来。
他瞬间清醒,望着那一路流出的血水,害怕的手如筛糠。
待他跌跌撞撞的来到院子里,眼前的一幕令他双腿瘫软,跌坐在地。
只见他那瞎眼的母亲面朝下趴在地上,身旁还散落着碎瓦片,腌制的芥菜滚的满地都是。
鲜血正是从玉娘脖颈处流出来的,那里卡着一块锋利的碎瓦片,雨水落在玉娘的身上,带着从她身体中流出的血液,混进了水流中。
“啊啊啊啊……”
孟子覃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他爬到母亲身边,小心翼翼的抱起母亲。
玉娘的肌肤早已凉透,身体已有些发僵。
“母亲……母亲……”
孟子覃唤了几声,可怀中的玉娘却没有丝毫反应。
紧接着,孟子覃如疯了般发狂的叫着母亲,直到他声嘶力竭,直到他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