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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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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电筒晃过男人的脸。
濡湿的眉眼,在昼白的光束里黑得惊人,
许久瞳孔微微放大。
第三次了,见到这个男人。
其实那天在西山上,暮霭沉沉,许久看得并不真切。
这是她第一次直观、近距接触他的脸。
眉压眼的长相,眉目锋利清晰,有股逼人的英气,偏生眼尾微垂后轻轻上扬,显得一双桃花眼潋滟又多情,像带着钩子。
那道光在他身上留得久了些,陈最轻轻笑起来:“我脸上有东西?”
黑暗中,许久感觉到对方也在回视自己。
“抱歉,认错人了。”许久移开手电筒,“跟我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在海中跋涉着,往岸边靠近,海面下暗流一波一波地回涌,增大了行动阻力。
身后的水面突然激荡了一下,像摔倒的动静。
许久心猛的一跳,回头瞬间,手腕被人攥住。
许久被那股力道一带,额头撞上一具坚硬的胸膛,陌生的气息,夹杂男人的体温,盈满了她的鼻尖。
陈最的身体离开了一些:“抱歉,脚滑了。”
“没关系。”
男人并没有放开她的手,宽大的掌心圈着她手腕,骨肉匀亭,极具力量感。
她抬头,蓦然撞进男人视线,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入漆黑暗流,顷刻间被无声吞噬。
掌心和手腕处的肌肤相贴,同样的冰冷,捂久了,似乎就生出一些热意来。
像是感知到她轻微的挣扎,他无辜地歪了歪头:“不介意吧?我怕水。”
已到她胸口的水深,于他而言不过刚及腰,生得人高马大,却跟她说怕,不知道有多少玩笑的成分在里面。
“说介意的话,你会松开吗?”
“那你会吗?”他的笑意中有一丝了然。
见许久不再说话,陈最不紧不慢地跟上她。
靠近岸边,沙滩和礁石渐渐浮出海面,水深也从许久胸口降到了腰线。
夜色中,少女湿透的上衣暴露在空气里,紧贴着身躯,透明水痕蜿蜒,像一株清癯的幽莲。
临上岸时,许久暗暗用了几分力道,挣脱了那只手。对方似乎也无意再与她纠缠,顺从地松开了桎梏。
正要上岸,许久被他拉住。她回过头,眼睛里有疑惑。
陈最递过外套:“披上吧。”
许久顺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明白了他的用意,没拒绝:“谢谢。”
好在天黑,这片没有路灯,众人没有看清他们之间的纠缠。
有人跟陈最搭讪:“帅哥,来玩啊,怎么一个人?”
陈最随口答:“跟同事一起来的。”
“那他们呢?”
他遗憾地笑了笑:“船触礁坠海了,现在还在医院里。”
“坠海?”有人低呼,“不会是前阵出事的那个团队吧?”
陈最只是笑,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有人小心问:“你是怎么得救的?一定很吓人吧。”
“有人给我做了心肺复苏,”陈最说,“不然我可醒不过来。”
“心肺复苏?带人工呼吸的那种吗?”有人兴奋起来。
“也许吧。”男人似乎有些意兴阑珊,“记不清了。”
另一边树下,徐薇递给许久一包纸巾:“病刚刚好,别又感冒了。”
许久照旧道了谢,抽出一张擦着脸和头发。她身上披着一件外套,明显是男人的,版型挺阔,裁剪流畅。
徐薇认出那个牌子,跟许久咬耳朵:“我天,这个牌子超贵的,我男朋友想买,几个月了都没下去手。“
“是吗。”许久面上没什么情绪。
还是觉得冷,她索性将外套扣子系上,系到最后一粒时直觉有人在看自己。
她抬头看去,那个方向,陈最正低头跟身边人说话。
那道目光,像是她的错觉。
许久低声跟徐薇说:“我先回去换身衣服,九点让大家在沙滩集合。”
“那你不看了吗?” 徐薇先是遗憾,看到许久湿透的头发,又马上改口:“还是身体要紧,需要我陪你吗?”
许久摇摇头,离开了人群。
山野间小路上有零星几盏路灯,淡淡清辉,像撒了一层盐霜。
半路上,许久察觉多了一道脚步声。
那声音不紧不慢,忽近忽远,却又如影随形。
背后,若有似无的视线,轻微的如芒在背,跟那晚如出一辙。
许久有些心烦意乱。
走到一盏路灯下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转过身。
路灯昏暗的白光下,她跟陈最的视线短暂相触。
明明没有实质性的触碰,她的目光却仿佛被湿冷的海水濡湿。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许是浸透了海风,目光里有股清寒的气息。见她转身,陈最勾了下唇,那笑容有些散漫,却不显得轻佻,像是夜阑人静的湖面起了几缕微风,波光潋动。
他的裤子都湿了,紧贴着腰腹,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精瘦而结实的肌理线条一览无余。
许久移开视线,嘴唇动了动,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她总不能不让人走。
男人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你总不能让我沿着海游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久解释,“只是不习惯有人在背后。”
“这样啊。”陈最又笑,慢慢上前两步。
那道黑影渐渐近了,同她的影子交汇在一起,像两团融合的墨痕。
他在与她并肩的位置停了下来。
“现在呢?”
许久睫毛一颤,移开视线:“怎么走是你的自由。”
陈最看了她两秒:“你好像有点抵触我。”
“没有。”
“我刚刚,是真的怕水。” 陈最为先前的冒犯解释,“前两天刚坠过海。”
“我知道。”
“你知道?”他扬眉。
然而许久没再回答他的问题。
后半段的路程陷入了沉默。
转眼,民宿群近在眼前,鳞次栉比的建筑在夜色中泛着点点灯火,如一座海上的宫殿。
许久松了一口气,前面十几米就是半山,她迟疑了下:“衣服我洗干净后会还给你。”
陈最停下来打量她。她走得有些快,额头渗着一层薄汗,脸熏成浅浅的红色。
“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不跟我说话。”
许久不经再次心底确认,这是两人严格意义上的初次见面。
可男人的口吻却给她一种两人已经很熟稔的错觉。
她想逃避这种状态,只能用道谢终结跟他之间的对话:“今天谢谢你。”
陈最:“你怎么不干脆说,给我意念传送过来。”
许久怔了下,对方戏谑的笑意令她生出一股细微焦灼。
她蓦然反应过来。
她并不知道他的地址,他也不知道她的。甚至,两人都没有彼此的微信,要如何联系。
“还是说,”他靠近一步,“你知道我住哪里?”
许久漆黑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碎光,声音很轻:“问问不就知道了。”
“那你问了吗?”
许久嘴唇动了动,转身欲走,外套下摆突然被轻轻扯住。
很轻,却不容抗拒的力道。许久被带得侧回半个身子。
“哎,”陈最仍旧笑着,说了一个地址。
“知道了。”许久顿了顿,转身上了台阶。
女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转角,像一只钻进夜色深处,失去踪迹的小鹿,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陈最耐心地等了半分钟,远远望见一座漆黑院子亮起了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
许久回到家,先解下了外套,去找洗涤说明书,没找到。
整件衣服的面料、质感和剪裁看起来都颇为昂贵。许久不经犯了难。
岛上条件落后,并没有干洗店。无奈之下,她只能打一盆水,把衣服浸进去。
缩水也没办法了,她想。
许久洗完澡出来,点开手机,志愿者群里聊得热火朝天。
大家都在八卦今夜偶遇的那个陌生男人的来历、年龄、工作。
群里女孩子居多,聊得最多的,还是他的脸。
还有一些信息在感叹今晚的蓝眼泪多美,还附了不少高清图。
许久滑到最后,有几条是艾特她的。
喂:【@酒,南沙,速来!】
【@酒全员集合啦,一个都别落下。】
聊天界面还在不断弹出新信息,有人还在催。
【@酒,快来快来,就等你啦。】
许久本来还想找个借口不去,看到这条,怕自己再拒绝会扫兴,只好换了件衣服出门。
晚上九点,南沙有些许冷清,不复白天的热闹,但也有一些散客在海边露营、烧烤,三三两两地散步,别有一番闲适。
许久远远就看见了志愿者团队。
他们在沙滩上铺了一块野餐垫,人围坐成一圈,中间堆着零食,旁边搭了个有个简易的碳架,看来是还要烧烤。
因为是自由活动,他们都穿了私服,看得出精心打扮过,显得神采奕奕。
有人眼尖,一眼看到许久:“领队来了!”
许久从远处走近,她换了条浅色裙子,裙面很素,没有收腰设计,身上的凹陷与凸起在黑暗中隐隐绰绰,让人联想到暮色下的栀子,皎洁而朦昧。
有人看着她走近,笑容里有深意:“咱队美女算到齐了。”
旁边人撞了下他的肩膀:“咱队美女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久没听到他们的议论,一群男男女女中,她的视线不期然与陈最相撞。
他应该是刚洗过澡,后颈和额边的黑发湿着,黑暗中泛着水光。他换了件薄款带帽卫衣,黑色,衬着他面容,有几分锋利的少年气。
他似乎不意外看见许久,遥遥一笑,黑瞳映着火光,能烫到人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