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行》徐乘

68、落雪

　　李景宣道：“陛下，景宣以为三哥若真得嫉羡皇位，应当即刻攻打长安。益州的将士常年征战，屡挫强敌，又是四万兵力，长安禁军即使能够挡下来，伤亡也会很惨重。但是三哥按兵不动，或许确实顾及西境打仗，才带着将士而来，守护长安周全，陛下还是问清缘由，再做定夺。”
　　杨林顺势道：“皇上还是不要伤了父子和气才好。”
　　李珣走到桌案前，沉默片刻，说道：“杨林，你去传话，让他到御书房见朕。景宣，你让梁升派些北衙禁军去柳园值守，堂堂一个楚王府由禁军值守，他也无话可说。另外让李绪手里的禁军在府衙及时待命，传信洛阳，泾州折冲府紧急调任将士到长安值守。李屹不动这个心思也就罢了，若是想出手，就别给我离开长安城了。”
　　杨林和李景宣同时退出御书房，杨林拉着李景宣低声道：“殿下，贤妃娘娘有事找你，在殿外等了很久了。”
　　杨林加了一句：“她本来不应该走出后宫，但是娘娘待人向来和善，我在内侍省做奴婢时，帮我说过不少好话。李屹来了长安，我不想违逆她的意思，答应了她，你若是得空就见见她吧。”
　　李景宣转身看到庄贤妃和婢女站在廊檐下，灰黑色的长发，精心梳理过，盘着简单的云髻，发髻上没带任何银簪发饰，仍旧穿着那件灰色衣衫，外面套了一件绛紫色外袍，面容柔和，体态端庄。
　　杨林带着内侍离开走廊，庄贤妃走上前来说道：“景宣，小屹是不是回长安了？”
　　李景宣道：“父亲已经传话让他来皇宫，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庄贤妃道：“小屹来长安，皇上没有生气吧。”
　　李景宣答道：“没有，三哥是父亲的儿子，这些年他也想着三哥，很想见他。”
　　“景宣，还有件事要求你帮忙，我和安容住在后宫的庭院太过简陋，这些年书信里，我一直对小屹说谎，说我住在清音殿，有众多奴婢伺候着日常起居，就是怕他性情刚烈，擅自到长安来与皇上发生争执。”庄贤妃沉默片刻，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这次我就在东宫见他吧。小屹，我了解他，就是脾气急躁一些，有你在他不敢做出格的事情，你也可以帮着我劝劝他。再说你们兄弟二人多年没见面，我在的话，可以缓缓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我不知道还能在这皇宫住多久，以后就只能托你多照顾一下他了。”
　　李景宣道：“正好燕亭也在宫里，我让她到东宫陪着你。”
　　庄贤妃从安容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块红白相衬的玉佩，玉佩打磨成祥云的图案，手艺不算精细，但是玉质浑厚温润，自然拙朴，想来必然是一块年代久远的古玉。
　　庄贤妃道：“景宣，这是我娘家祖传下来的南祥玉，自我离家进宫那天就一直随身带着，以后你留着它，可以辟邪消灾，随你事事平和安宁。”
　　李景宣没有伸手去接，答道：“娘娘，这么贵重的物品，我不能收下，还是你留着吧。”
　　安容道：“殿下，你就留着吧。娘娘的一片心意，不收的话就像是外人了。”
　　庄贤妃摸索着抓起李景宣的左手，将玉佩放到他手上，说道：“景宣，我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别不听话，收着吧。”
　　楚王府，李屹，赵廷军，王简和曹方域在厅堂内落座。李屹开言道：“王简，你打听到李景宣现在身边有多少人？”
　　王简道：“东宫侍卫五百人，北衙调派了三百人，其余是以前温乔手下的两百人。”
　　李屹质疑道：“五百人？还是禁军值守，他没有从幽州调任将士来守卫东宫？他和夏云岭已经定下婚约，从夏光纬那里调些兵来应该很容易吧。”
　　王简道：“温乔与李景宣走得很近，不过自从温乔出兵打仗，李景宣身边除了张彻，随身侍卫确实不多。”
　　李屹思索片刻，冷言道：“谁让他是父亲的好儿子呢，当了太子，整个中原都是他的，还担心什么。安乐的日子过得多了，自然也就放纵。听说他还藏着崔小言这个叛臣的妹妹，充实东宫后院，还真是让人羡慕不已。”
　　门外侍卫来报：“殿下，宫中内侍杨林求见。”
　　李屹道：“让他进来。”
　　杨林生着一副白皙的面容，浑圆发福的身形，身着宫中内侍官服，深红色的官服上下没有丝毫褶皱，腰间垂着一个褐色的锦囊，淡淡散着檀香味。此时这个宦臣趿着软靴，悄无声息地走到厅堂之内，抬起双手，躬身施礼：“杨林见过楚王殿下，赵将军，曹副将，王公子。”
　　李屹道：“杨林，你还真是消息灵通，满屋子的人你都已经认识了。我记得十年前你因为族亲获罪没入内侍省，当时还是个没有名气的小奴才，没想到转眼之间变成了皇上身边的亲信。”
　　杨林道：“杨林戴罪入宫，能得到皇上的赏识，是杨林的万幸。”
　　李屹起身走到杨林身前，眼神警觉，犹如秋风骤雨的水面，波澜泛涌，厉声道：“我们才刚来长安，你就到王府求见，为了什么事？”
　　杨林道：“殿下，皇上让你即刻到御书房请安。”
　　李屹多走了几步，来到杨林身后，答道：“你传话回去，自益州至长安，连日赶路，行程劳顿。待我将王府收拾停当，会去御书房给父亲请安”
　　杨林思量半时，加了一句：“殿下，还是早些去皇宫为好，你带着剑南道的将士来长安，皇上已经知晓这件事了。”
　　李屹走到杨林身旁，淡然道：“皇上自小不喜欢我，幼年送我去益州荒蛮之地，身上也没学着多少礼仪。此次进宫行事必然谨小慎微，若是在礼仪上有所疏漏，被殿院的官员弹劾，岂不是又加了一条罪名。我的将士都在长安城外，让父亲别担心，没有命令，他们不敢擅自闯入皇城。”
　　杨林道：“殿下，我还带着一些北衙禁军来了王府，皇上说这些人可以值守王府，当做侍卫差遣。”
　　李屹道：“可以，让他们守着王府，晚上休息起来也踏实。杨林，这是景宣的意思吧，你一个宦官，叫不动北衙禁军。”
　　杨林边思忖边答道：“是皇上让太子殿下调派的侍卫。”
　　李屹应了一声，不置可否，随后问道：“近日贤妃娘娘在宫中如何？她现在住在后宫什么地方，前些年书信上所写清音殿，应该还在那里吧。”
　　杨林道：“前几日娘娘确实在后宫，今日暂居东宫，刚才我在走廊上碰到她，身子挺好。”
　　李屹锐利的一瞥，语调平和道：“你的话我都收到了。王简，送杨林出府。”
　　王简带着杨林走出屋外，赵廷军走上前来，言道：“李屹，他这样子还真有趣，像是个弄臣。不过软言细语，话上听不出对我们有多少恶意。”
　　“他小时候在宫中受尽打骂和侮辱，自然知道怎么侍奉主子，皇上让他当了内侍省常侍，肯定要受着这份恩德，做个曲意献媚的好奴才。”李屹厉声呵斥道，“至于李景宣，我一直顾念着兄弟之情，没有动手，没想到他却先下手挟持我阿娘到东宫。我就知道他让我到长安，没这么简单。夜鹰，曹方域，你们再叫上倬良，我们现在就去东宫，会会太子殿下。”
　　东宫丽正殿前院，两旁的石榴树，枯叶纷纷凋零，只有几个不比杏果大多少的石榴，带着灰色伤疤垂落在枝干上，随风晃动着枝条，摇摇欲坠。
　　李景宣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和李源，李燕亭一起偷偷跑到东宫前院玩耍的情形，那年也是冬天，落雪堆满了屋檐和庭院，天地染成晶莹的纯白色，恍如梦境。那时候李晖还是由乳母抱着，牙牙学语，给他纸笔，总是用小手推开，随后指向墙上挂着的刀剑。李源玩笑说他将来必然领兵打仗，能做个将军。
　　李景宣摇头轻叹，心如刀绞，李源若是知道李晖屡次杀人犯案，不知道会有多痛心。现在又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若是找到了，确定是他杀了衙役和案犯，放在蒋以泉身边也不放心，恐怕只能长年关在府衙牢房内，也算是留下一条性命，至少不能让他再出去害人了。
　　东宫正门闯进十几名将士，李景宣一开始以为是禁军侍卫，这些人却不着官服，不穿甲胄，身手矫健，行动利落，顷刻之间将自己包围起来，隔绝了冬日清冷的寒风和日光。
　　李景宣见东宫侍卫没有跟来，拔出护身短刀。一个人影闪到身后，握刀的手腕被其抓握在手中，一把推出刀格半寸的利刃横置在身前，沉沉的声音传到耳边：“太子殿下，不要反抗，刀刃锋利怕是会伤了你。”
　　此人身上有股落雪的轻香，语调低沉，身手敏捷，李景宣明白若是他想要动手，手中的横刀绝不会迟疑半刻。“你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