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十年暗恋（下） ...
-
【八】
“周助，还有五分钟就开始了。”迹部看了眼手表，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打断他漫无边际的妄想，将他从怔忡中拉出。
不二如梦初醒般被迹部拉着站起身，又跟着他来到最佳观赏位置。天色开始转亮，身上已经有了些许热意，美好的事物来临前总是有征兆的。
在等待的这短暂时光里，世界仿佛停止了流转，只有双方清晰可辨的呼吸在毫厘之间荡漾。他们自然下垂的手无意中贴在一起，心也只隔着一个胸腔的距离，实际上却很远很远。
不久之后，细微的光亮在远处低矮的楼顶升腾而起，将最后一点黑暗吞噬，层层叠叠的渐变式霞光簇拥着日光扑面而来。
这令人无处遁形的光亮就像无形的巨大勺子在他心底一勺一勺地崴，转眼间只剩下悲哀与空茫。
明明相机就装在背包里，酷爱摄影的不二却没有伸手去取。他靠外侧的手用力捏紧外套，始终用余光盯着迹部晨光映照下专注的脸，觉得自己像溺水的鱼发不出声音，不知不觉间，泪水模糊了视线。
日出很美，但终究是稍纵即逝的，就像青涩而无望的暗恋。
朝阳升起来了，满世界都是炫金色的光芒，可他的暗恋就要永远落幕了。
从国三，14岁，到如今24岁，已经整整十年，即便是青春，也不过是如此。
【九】
后来在车上，迹部有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相机白带了。”
“嗯，好久没有看日出了，太专注了，就忘了。”不二极力控制着哽咽轻描淡写地说，又怕被迹部看出来，只好装作疲惫的样子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迹部瞄了他一眼，语带关切：“周助，今天请假吧，请不出来就找忍足帮你开病假条。”
“那我找大石开就行了。”不二小声嘀咕。
迹部踩了一脚油门，笑了笑：“我可不相信你，就这么说定了。”
“又找忍足盯着我……”迹部开车总是很稳，不二本想装睡，浓重的睡意却再度袭来，声音越来越缥缈，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之前，不二漫无边际地想，如果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迹部将车停稳，通知司机过来将车开回家，顺带着载不二去忍足所在的医院开疾病诊断证明，即便不二坚持说“小景，我自己回去就行”也不为所动。
他们来到贵宾候机室，不二顺着迹部手中的机票找到显示着“正在值机”的航班，距离起飞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是告别的时候了。
不二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笑着说：“真是的，就不该答应跟你一起疯。你明天还要开会，注意身体，在飞机上多休息，不要强行倒时差，会议结束以后好好睡觉。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话，一定要马上去医院。”怎么婆婆妈妈的。
“本大爷当然知道，不要担心啦。你也是，回去请假好好休息，听话，别管那个工作狂主任，你做不了他自然会找别人的。”
迹部的声音听来格外的温柔，不二觉得心里有些酸涩：“知道，我听你的就是了。”
然后，他抬起头，盯着清晨璀璨的日光中迹部英挺的眉眼和略显疲惫的神色，深深地望进他紫灰色的眼底，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眼前这个人，是他喜欢了十年的人，可他今天就要和他告别了。
他无奈地笑笑，对自己说，我的恋人都像你，总是很张扬自信，是和我截然不同的存在，可是他们每一个都远远及不上你。用友情为借口终究是无法完成对自己的洗脑，不过是自欺欺人。就结束在这里就可以了，长达十年的暗恋，终究是需要一个不甚完美的尽头。
想到这里，他嘴唇微张，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念出了那代表里程碑的告别：“さよなら（Sa yo na ra）。”
虽为告别，却有永别的意味，然后转身离开。
【十】
迹部注视着不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候机室，一股怪异的感觉蓦地升腾而起。
不二方才的行为令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怎么都没有跟自己说再见。明明以往每一次，他都会用他那温和柔韧的嗓音半眯着眼睛微笑地向自己告别。这声道别的存在每番都会令他面临分别的不爽稍事缓和。
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但迹部的第六感告诉他，这很不寻常。再转念一想，不二的古怪似乎从看日出的时候便开始了。他总觉得不二有话要对自己说，嘴唇微张却反复欲言又止，还有就是总是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
想到这里，迹部觉得心里有些发毛，他不明白不二到底在想什么。
“这位先生，已经到登机时间了。”工作人员有些着急地小跑到他面前。
“等等。”迹部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到一边烦躁地按着额角，脑海里反复重复着不二异样的举动，陡然灵光一现——
不二离开之前似乎嘀咕着说了什么，嘴唇轻微嚅动，但那到底是什么呢？
迹部自诩有着超群的眼力，哪怕不打网球依旧未曾有所减退。他反复回首那一幕中不二的口型，终于得到了一个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实——不二在对他告别，却没有选择惯用的じゃね（jya ne），这意味着什么呢？
さよなら（Sa yo na ra）是极其正式的用法，有“永不相见”之意。
那么，不二用自己听不见的声音默念这句话，是想以自己的方式在心里和他告别？
难道……
想到这里，迹部硬生生地被这个惊人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从方才起便埋在心头盘旋而上的飓风很快掀起巨浪，搅得心绪纷乱不堪。
工作人员再度上前提示他必须登机了，但迹部如今哪有心情登机，只摆摆手表示放弃登机。
这实在不是个能妄下定论的结论，可是迹部想来想去，排除了一切可能性后，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在心头荡漾——
不二真的喜欢他。
【十一】
从高中起，忍足就似笑非笑地问过几次自己和不二的关系，那略带戏谑的眼神很是令人匪夷所思，自己的回答自始至终都是朋友。到了大学，自己有了交往对象以后，忍足说，你有了女朋友，那不二怎么办。彼时他奇怪地看着忍足，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二怎么办，忍足只是叹息着摇摇头。毕业后偶尔再见忍足，他依旧每番都缠着这个问题不放，只是问法变成了更直白的“你和不二怎么还没在一起”，神色颇有痛心疾首的意味。
现在想想，忍足作为局外人早就看得透彻，自己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我欺骗。
自以为只要不去触及那块敏感的领域，一切就都不曾存在也不曾改变过。只要反复以朋友之名对自己洗脑，那么他们的关系就能够永远维持在最平稳也最难以变质的状态。如果他们永远都是朋友，就永远不会因亲密关系而产生矛盾，永远可以轻松相处言无不尽。
怎么可能是心血来潮。
此番回国只有一晚上的空闲，自己却偏偏坚持要拖着疲惫的身躯见他，是为了什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看似漫不经心的看日出决定，却是自己在寿司店等候的时候精心策划的结果——只是聊天吃饭的话时间太短，想要找个理由继续顺理成章地呆在一起，顺便问问他和那个该死的男的到底分手了没。两罐啤酒是自己专程买好的，甚至何时提出看日出的请求也是反复斟酌，以确保他被美□□惑无法拒绝。看到他将脑袋搁在窗边，列车一晃就容易磕到，便小心翼翼地在不弄醒他的情况下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与他的前男友总是对自己怀有敌意相对应的是，自己也讨厌看到不二身边出现其他男人，独占欲疯狂作祟，总是忍不住高调地表现出自己和他有多熟悉多亲昵，自己又有多优秀出色多令人望尘莫及，嘴上说着对方内心阴暗配不上他，心里暗搓搓地祈祷早日分手，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争风吃醋。不二又总是一味地偏袒维护自己，也怪不得对方患得患失。
怎么可能毫无端倪。
分明从一开始就对他有超出友谊的关心和在意，在乎他更甚于交往对象和其他朋友，这一点哪怕忍足这样的外人都一目了然。高中时因为他约自己去郊外踏青就推迟了冰帝网球部的外训，大学时他生病高烧不退自己急得不行不眠不休地悉心照顾，甚至无暇跟当时的女友说一声，回伦敦继承家业后每番定下回东京的行程，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他，如此种种。自己这些年交往的对象并非只有女性，无一例外都有一双蓝眼睛，他总是着迷于一双美丽的蓝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爱上。这审美又来自于谁，似乎已经不言自明。
迹部仔细想想，陡然意识到了不二对于他的意义。
不二对他意味着什么呢？是即便被恋人以分手要挟都要去见的人，是即使不眠不休也要第一时间见到的人，是契合到只要呆在一起哪怕彼此默然无言也只会觉得轻松惬意的人。
他无法忍受自己再也见不到不二这件事。
谁都知道，做朋友和谈恋爱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恋爱可能会碰到无法调和的矛盾，破镜难以重圆，友谊却可以地久天长。
但是，难道他没有信心经营好一段知根知底意气相投的感情吗？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拥有或许是失去的开始，但现在的他还需要在意拥有之后会失去吗？
以他的眼力，只要仔细观察，一定能够发现不二对自己抱有何种复杂的心绪，但他有认真考虑过对方的感受吗？
只不过一直故步自封在舒适的领域，自作自受罢了。
恋爱是双刃剑，可能因距离的拉近而难以避免地带来伤害和无谓的消耗，却也可能会带来做朋友时无法体会的甜蜜和幸福，而这一切，都要有人勇敢地迈开第一步，然后等待时间滤开面纱背后真正的模样。
他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迹部干脆利落地拨了个号码——
“明天的会议麻烦先帮我取消。”
“可是总裁，明天的会很重要……”
“我手上还有更重要的事。”
因为，他要去追回遗落十年的恋人。
与此同时，一双冰蓝色眼眸紧盯着候机厅大屏幕上“已起飞”的标识久久驻足，旅客们来来往往，时间的齿轮继续转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十年暗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