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依》Ws3

5、下蛊

　　黎瞧第二天睁开眼后发现自己身处帐篷里，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看了眼旁边却没见江满柊。爬出帐篷后看见那人就坐在车顶上，红色的发尾在风中相当惹人注意。
　　似是听到黎瞧走近小草伏腰的声音弄乱了风声，江满柊头也没回地说：“矿泉水、牙膏、牙刷都在这里，把自己清洗一下。后备箱有吃的，洗完自己先垫些，完了就上车等我。”
　　他没看黎瞧，话说完就去收拾帐篷了。
　　江满柊做事很利索，几乎是黎瞧刚拿好吃的坐上去的下一秒就坐到了驾驶座。他系好安全带，听见塑料声看了一眼后视镜，面上没什么变化。等后面的黎瞧吃完才说了一句：“小鬼，下次吃东西别在车上吃。我可不想自焚完了到那边看见还把你吃完的渣滓也带过去了。”
　　黎瞧半天没出声，江满柊又看了一眼，还极有耐心地带上了一句：“听见了没？”那小孩听到后就直直对上镜子里他的眼睛，问：“江满柊，你为什么要去死啊？”
　　没听到那小孩的回答反而又是这个问题，江满柊紧紧地皱着眉，“我不是给你说了因为没钱吗？”
　　黎瞧又不说话了，他转过头看着窗外，阳光照进右边的窗户里，他缩在左边的角落，右手撑在座椅上，差那么一厘米就会暴露在阳光下。外面的景色在与他目光相触的一秒后飞快逃走，他嘀咕：“明明都说好了带我一起死，现在连我的渣掉进去都不让，我不给你带，我给我带的行了吧。”
　　江满柊听到了，忽地才想起了这么一茬。对了，当时给这小子说自己是要去死的，如果他愿意上车，那我就带他一起死。
　　“哥，我能开一点窗户吗？”黎瞧的声音又冒出来。
　　江满柊没应，黎瞧心想看来是真把人惹生气了，他上车之前拿的面包还没吃完，刚刚听到江满柊说那话时就停了动作准备什么时候下了车再吃，这时车上安安静静的，他没闲住又开始捣弄那塑料包装袋，声音劈里啪啦的，好像响一声就有无数个面包屑往车上掉一样，但是这次江满柊却没有说话，事实上黎瞧也只是把袋口封好，很快车上又没了声音。
　　黎瞧还是决定把眼睛闭上眯一会，让江满柊这位目前也可能是未知的余生的他命运的主人带他走向生命结尾。他一点都不认为江满柊在开什么玩笑，尽管他会关心自己、会和自己开玩笑，可是这人的眼睛里也好像没有一点感性的东西。
　　就好像是暗下来的天。
　　眼前一片漆黑，但身体没有一点倦意，感官都格外敏感，偶尔在闭上眼睛的世界里可以看见跳跃的红色、绿色的点或着一片一片的白色，像是闪电，又像是像素小人物。
　　“对，这里有个孩子，杀了人，自首还是？不他已经成年了……”
　　——“江满柊你在干什么！！”
　　黎瞧几乎是像做了噩梦一般地被吓醒，飞快地夺走江满柊的手机，然后挂断了电话。
　　“你在干什么？！你说过会带我走，现在这又是什么！”黎瞧举起手机，显然已经忘了他们正在路上而江满柊又是司机，“你说你手机没电！这又是什么！”他一只胳膊勒住江满柊的脖子，一只手划着他的手机，找到刚才的联系人。
　　“好啊，好，王律师。”他似乎在查证这方面无师自通，又找到了他们的聊天记录。他愤怒地皱着眉，拱起的背像是伺机而动前的豹子，如果他的手能像动物的爪子那般锋利的话想必江满柊此时一定浑身都是血了。
　　“哥，我这里有个案子，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
　　“不好意思啊，这几天有点事，你现在要是方便的话咱们打电话吧。”
　　“欸……”黎瞧看这几行字，感觉刚刚浑身都沸腾的血液像是温度正常了一样，他这才注意到司机先生拍他的胳膊的力气减弱了很多，几乎察觉不到了。
　　“啪嗒”一声，手机掉了。
　　黎瞧的双手却颤抖着，他想碰江满柊，却不敢。
　　所幸当时江满柊的一只手还在用力抵抗着，黎瞧撤开手后他慢慢地靠在椅背上喘着气，几分钟后好像恢复了正常，又一头砸向方向盘开始大口呼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开始只是几声，后面他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捶着方向盘，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黎瞧不知所措，几乎要在这种氛围下给他跪下来。
　　“黎瞧，你才跟了我一天，就被我养成疯子了？”他还是笑着，不过这话说完他终于舍得露出一只眼睛看那个眼睛通红的人。
　　江满柊此时脸上一片红，眼睛里又激起了水花，黎瞧一边担心一边内疚。却又莫名的，被露出的那只眼睛击到，心脏像是一块新大陆被一只虫子发现占领般奇异。
　　那瞬间像是打了雷闪了电。黎瞧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蛊惑了，可能是江满柊给他下了虫。
　　看着这小孩又呆呆的样子江满柊倒觉得自己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可能是因为自己难得这么爽快地笑了一次，可能是因为他刚刚提前体验了另一种方式的死亡，他承认那时他白眼都翻出来了甚至不顾洁癖要流口水，又可能是——
　　看着一个人因为自己暴躁、迟愣、慌张这种场景实在让他心情愉悦？
　　他不知道，也无所谓这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太爽了。他哪是养了一个疯子，他这是捡了一条狗。
　　要实在说有哪里可惜的话，就是他真的很想在看看初遇时给他那种感觉的那种黎瞧。
　　笑够了，也不想再逗黎瞧了，江满柊又坐好，他清了清嗓子，“黎瞧，坐前边来吧。”

　　这一路上江满柊似乎心情很不错，甚至还哼了几句歌。他主动说，那人是他师弟，这案子是早之前就接的了，不过他这个决定也是比较突然，中间这几天那师弟也没联系上他，昨天晚上听他说话想起来了还有这么一个事没给人家做，又怕再联系不上会出什么乱才有了那通电话。
　　他说完又安静开车了，好像因为师弟那边已经是另一个世界，而他很明显的不想再和外界有什么联系了。
　　黎瞧看着他，半晌倒是憋出了一句：“那你为什么帮我？”
　　江满柊听到这句又是哈哈笑个不停，一边把窗户放下一边说：“你又不愿意我干嘛送你去，我也不是那种不开明的人。
　　“再说，道德里怎么会有十全十美的法官。”
　　黎瞧睫毛轻颤，看向镜子里江满柊的眉眼，他觉得那双眼睛好像在说什么话，可江满柊又静默了，于是他转头看向江满柊，这男人的侧脸隐入黄昏的遗物中，像沉默的山脉。
　　窗外的光刺眼，黎瞧觉得他眼睛有些疼了忍不住眨了眨，他泄了气，心想：在哪里都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东西。

　　夕阳落下，他们的车跟着金黄的光一起驶向阴影，江满柊把车停好，掏出钱包抽出了一沓钱给他让他看着买。
　　黎瞧伸出手却迟迟没接过，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你不是说……”
　　江满柊一下就意识到他再说什么了，“这个你别管，我还不能有点积蓄了？死前这么些天还不能让我潇洒一把了？”
　　他说这话时确实很潇洒，下巴搭在胳膊上，眼睛也有神了许多。黎瞧也忽地就笑了，他接过钱，然后弯下腰和江满柊对视，什么话也没说，挑着眉撅着嘴有律动地点了点头就走了。
　　到了店门口这小孩又转身大声朝着在阳光里看不清脸色的江满柊喊道：“你不准扔下我就走。”
　　江满柊脸红红的，心里一横差点都要跟着那小孩一起去了，照了一下镜子又看见自己脸红得像个傻子最后还是决定呆在车上等那人。
　　没过多久黎瞧就提着几大包赶出来了，他用一边身体推开玻璃门，看起来很急，直到和在车旁等着他的江满柊对上了眼睛后才笑出来，大跨步地向他走来。
　　江满柊也笑着，给他安排把东西放后面。黎瞧半天没应，江满柊想着这小鬼又怎么了，轻轻一瞥却看到这小孩还在撅嘴。
　　哟，真是好玩了。
　　“你就不看看我买的怎么样吗？”
　　这样啊，求夸奖呢。
　　江满柊忍住笑，撸了一把他的头发，说：“赶紧放去吧，你买的东西肯定有用，我信你。”
　　“那要是真的买错了呢？”黎瞧追问。
　　“那就提前饿死呗。反正还有你作伴。”说完就大大方方地转身走了，顺着光看到镜子里的黎瞧。
　　耳朵这么红，生病了？
　　黎瞧嘿咻嘿咻地把东西放好拉开车门，却发现江满柊坐在副驾驶上。
　　他听见动静，转头看了黎瞧一眼，“小鬼，会开车吧？”
　　“……”
　　“哥！！”

　　天空这时已经慢慢开始变色，蓝色登场。他们还是把窗子开到最大，黎瞧开爽了，一边唱歌一边给江满柊说：“哥，这也太帅了！我怎么感觉我在另一个世界啊，我以前都没有这样活过的！”
　　江满柊喝了酒，听到也只是笑了笑，就开个车，都能让你开心成这样了？
　　不过这样说他，自己不还是一样。他只经历过那么多，所以开个车就能让他高兴成那样，自己活了那么多年，要做什么，才能感受到像他能摸上车这么快乐呢？
　　钱吗？
　　新世界吗？
　　他坐直身子，问：“黎瞧，邦迦是什么样的？”他以前只在网上看过它。
　　黎瞧听他问这个，动作上还是很稳，不过能感觉到心倒是静了不少。他说：“邦迦是个很美的地方，我之前去过那里，刚到时心里一阵激动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地方，它是一个完全的大自然环境，在那里，我渺小到心甘情愿。如果可以，我想用‘母亲’去称呼它。”
　　江满柊闭上眼睛淡淡的笑着，“是了，所以我就算爬，也要爬到那里。”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吧？”
　　黎瞧感到有些莫名，“邦迦啊。”
　　江满柊“扑哧”一下笑出声，“我们现在要去找个住的地方，你跟着导航走。”他又眯着眼睛笑，闪闪的星子似的。
　　黎瞧被晃了眼，说：“哥你就放心吧。”
　　江满柊又灌了几口酒，笑了笑睡去。
　　他只留了一半侧脸，黎瞧跟着风声向前开，一下就想起昨天晚上江满柊问的问题，在这条路上，他突然就想说点什么。
　　“江满柊，我妈很爱我，可是她也怕他。她会护我，不管是在家里，还是我把那人杀了之后。”
　　我想，她知道我跟着你应该不会太担心。
　　“所以，你不能扔下我。”
　　头顶是白云星星，身旁是草木，安稳驶过每一寸土地，黎瞧再没说过什么，江满柊也没换过什么姿势，想来是已经睡熟了。
　　小旅馆门口挂着老旧的灯泛着暖黄的光，黎瞧把车熄了火停在阴影里。他把江满柊手上的那半瓶酒放好，揉了揉他的颈椎，说：“哥，晚安。”
　　下一步就要走进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