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锦上添卿

3、保护

　　那人还是闭着双眼，若不是亲眼看到他张嘴说话，凌万然都得怀疑刚刚那句警告是从哪发出来的。
　　“行，我不动，那你能先松手吗？我快痛死了！”凌万然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看上去快死了的人是怎么使出这么大手劲的，最主要的是光从外表来看，根本察觉不到他在使劲，更像是轻轻拉住一样。
　　紧握的手松了开来，那人终于舍得睁眼，只不过瞧了一眼凌万后又闭上了，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我没用力。”
　　这还没用力？睁眼说瞎话呢？不对，他闭眼了。
　　凌万然看着已经被按红的手，心里越发的郁闷，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你不是能睁眼吗？干嘛一直闭着？你好好看看我的手，都红成什么样了？”凌万然在那人眼前晃了晃手。
　　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过真的要他睁眼，其实凌万然在潜意识里都以为他是患有眼疾才不肯睁眼的，刚刚他瞧凌万然的那一眼，凌万然并没察觉到。意外的是，那人真的张开了眼，凌万然在内心里不禁又夸了一遍这俊美的面容，那双眼睛颇有灵气，显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若从一开始就是睁眼的，怕是不会轻易将他与病秧子这个词联想到一块儿。
　　凌万然就那么一直盯着，有些出神，那人有些无语，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看够没？”
　　“没看够，别闭上。”凌万然的语气有些严肃，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那人察觉到了凌万然的不对劲，立马偏过头闭上了眼，没有说话。凌万然起身绕到了他脸对着的地方，质问道：“你是何人？从哪来？来糜为山有何目的？”
　　无人回答，这个场景如同一个活人在同一具死尸讲话，俩人都面色凝重，看上去有些诡异。凌万然先前察觉不到此人身上的灵力，便草率的认为这只是个外来的富家贵公子，可方才这贵公子的眼睛慢慢被血色覆盖，爬向眼珠的血丝扭曲的像一条条裂缝，极为骇人，在贵公子说话的那一瞬，那双眼又恢复如常。若是普通人家，而非修士，怎能随意操控眼睛的状态？若是修士，怎会察觉不到一丝灵气？
　　凌万然抬起右手在空中停顿，施展出一道灵力，灵力化成一把剑被凌万然握在手中。剑刃抵在了贵公子的颈部，他自有分寸，并没有让剑刃产生实际的伤害，仅仅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逼出一些他想知道的话而已。
　　贵公子顺着剑刃偏过头去，被带动的颈部皮肤被划破了一道明显的口子，渗出了点血。凌万然一惊，迅速将剑移开，朝他怒道：“你疯了？赶着送死？”
　　对于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凌万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想伤人，这人却自己贴上来伤害自己。贵公子把领口处的衣物往下一扯，露出完整的颈部，白净的皮肤衬得血红的伤口尤为突出，一点血液顺着颈部线条流下，脏了那套华服的领子，贵公子过于平静地道：“要杀便杀，犹豫什么？
　　这种找死的，凌万然还是第一次见，他将剑化成一道灵力收了起来，说道：“根本就没想杀你，只是想吓唬吓唬你问出点什么，哪成想你借我的剑把你自己脖子伤了。”
　　贵公子松开了攥紧领口的手，转头看向凌万然：“问什么？”
　　凌万然很想问他在抹脖子之前是不是听觉有问题，但还是硬生生讲这句话吞了下去，他开口道：“要问的我早就问了，问你是何人，问你……”
　　那句‘从哪来’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贵公子简简单单说了三个字“江清风”。
　　凌万然点了点头：“哦……江清风……你是江清风？”
　　江清风睁眼望向他，挑起一边眉，语气里带着好奇：“你认得我？”
　　凌万然乱摇头，道：“不认得。”
　　江清风：“那你反问我作甚？”
　　凌万然：“好玩。”
　　江清风：“……”
　　江清风的衣领已经被染红了一片，伤口处的血仍在往外流，这出血量都感觉要死了，伤口的主人却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场面过于血腥，凌万然啧了一声，出手捂上了那道口子，使出了点灵力将血暂时止住，他把沾上血液的手张开搁在江清风眼前说道：“你看看，这流的血可不少，把自己伤成什么样了心里没点数？跟我回去，先疗伤，眼睛的事你最好组织好语言，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把你当做是坏人，直接就地斩杀。”
　　江清风盯着他的手没有说话，也没有要起身的动作。凌万然以为他是不信任自己，开口解释道：“我是这山的半个主人，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害你。还有，你这伤有点严重，不管你是人还是神又或是鬼，再拖下去，生还的几率会更小。”
　　“半个主人？”江清风有些疑惑 ，“一山之主，自己砍柴？”
　　这位公子，你重点好像抓错了……
　　凌万然收了手，视线扫视了下周围，在寻找能够擦手的东西，嘴里说道：“自力更生，有问题么？你也别瘫着，赶紧起来，山里要是多了个外来人的尸体我可没法向师尊交代。”
　　周围都是花草树木，身上也没带手帕之类的物件，凌万然心中叹了口气，正欲将血渍擦在外衣上时，江清风撑地而起，一手拉过凌万然的手，一手扯着自己的袖子去擦拭，淡淡道：“没问题，挺好的，什么都会，不用麻烦别人。”
　　“你这身衣服看起来可不便宜，就这样当手帕来霍霍，不心疼吗？”凌万然问道。
　　“已经脏了，再脏也无妨。”江清风道。
　　凌万然哦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转身捞起柴篮，熟练地背在身上，回头朝着后面抬了下下巴，示意身后的人跟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眉头在不经意间皱了皱。
　　身后的那人似乎理解错了对方意思，看他那个表情还以为是他被柴篮压痛了，有些许惊讶地问：“一个空柴篮把你脖子压抽了？”
　　他在胡言乱语什么？这个动作有那么奇怪吗？这人怎么这样想？凌万然内心萌发出了将这人打晕，让这人自生自灭的想法，但很快就被压下去了。他也不想再多费口舌解释了，他只想赶紧回去，给这人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后做些吃食，忙活那么久当真是饿得慌。修士虽然能够驱动灵力，能够锁容颜，还能延长寿命，但终归还是凡人，凡人也是会饿的。
　　凌万然抓住江清风没沾上血的袖口，拽着他就往山上走去。其实凌万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救一个怪人，来路不明，什么也不说，但就是……下意识的，说不清楚原因。
　　山上有个泉眼，四周仙气环绕，乍一看还挺像冬日里热温泉，事实上这泉水是凉的。凌万然装了一盆水放在椅子上，转身去找擦布，江清风看着冒气的水，有些口渴，询问了声：“这水干净吗？”
　　凌万然从架子上拿下一块布，扯平两角抖了几下，点头应道：“嗯，山泉水，很干净。”
　　还没等凌万然反应过来，江清风端起盆喝了起来，端的有点猛，水直接扑在脸上，湿了全身，连同着床榻也湿了一些。眼前的场景让凌万然攥紧了擦布，他脸上挂着笑，却感受不到一点点笑意。江清风有些无措，连忙起身拿衣袖擦拭着湿哒哒的床榻，慌张地忘了自己那块衣袖还沾着未干透的血渍。
　　盆在地上，水洒得到处都是，床榻上还有着浑浊的血色，造成这一切的某人身上还滴着水，现场一片狼藉，不堪入目。江清风瞄了一眼凌万然，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令他觉得凌万然就像即将要审判他的死神，乖乖挺直背，退到了角落，双手握拳搭在腹部，向着那位死神低头道歉：“对不起。”
　　凌万然只觉得脑壳疼，事已至此，责怪也无用，他看着江清风认错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内心的火气稍微降了些。他把盆捡了起来放到原位，朝江清风道：“别低头，脖子还有伤，扯到了别怪我。”
　　江清风很听话，猛地抬起头来，好巧不巧，直接扯到了伤口，血流出来的那一刹那凌万然拿布捂了上去，隔着布施了些灵力，低声警告道：“你再莽莽撞撞的我就不给你疗伤了。”
　　“我错了，对不起。”江清风几乎是秒答的。
　　“光口头说可没诚意，”凌万然抬手指向被血污染的床榻，“一会儿疗完伤后把床褥洗了。”
　　江清风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凌万然打断了：“捂着布，我去准备要用的东西。”
　　江清风将手覆上凌万然按着布的手背，手掌还是湿的，带着丝丝凉气。凌万然的手是热的，冰凉的触感使惊得他迅速挪开了手，他打量了下江清风现在的样子，领口都是湿的，束起的头发也沾了水，袖口脏得不成样子，现在还时不时有风吹进来，怎么想都觉得这个贵公子会得病。
　　他决定先去烧热水再去疗伤，可又觉得自己管太多，内心还在犹豫要不要找身衣裳给江清风换上，就听江清风支支吾吾地开口道：“我……不会洗……”
　　凌万然没理解到意思，问了声：“什么？”
　　“不会洗床褥……没洗过。”江清风解释了下。
　　凌万然还想说他这么大个人还不会洗东西，但看着他一身华服，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人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不会洗啊？那想必平常也有很多人伺候吧，要不你把你府的位置报给我，我直接带你回去。”凌万然道。
　　转念一想，都没问清对方是哪来的就把对方带到了自己家里，凌万然感觉自己蠢爆了，这人莫名其妙出现在山中，还没摸清底细就为对方疗伤，是善是恶一概不知，还有着很大的疑点。凌万然越想越不对劲，蹙眉望向一脸委屈的江清风，冷下声音问道：“你从哪来？”
　　此刻凌万然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草率地得知了对方不知真假的姓名，居然就没在追问下去，继续弄清此人的来历。不过，现在还不算太晚，若真是自己认为恶的一方，至少在疗伤前还能把他杀了。
　　江清风抿了下嘴巴，答道：“很远的地方，被赶出家门了。”
　　凌万然接着问：“眼睛是怎么回事？”
　　江清风：“一种诅咒，平常能控制住，今日……可能是太虚弱了。”
　　凌万然低头看了下先前被江清风抓红的手腕，像是听到了好笑的谎言，带着嘲讽的意味道：“虚弱？你有那股劲还是虚弱？会用词吗？撒谎也编个好点的理由吧！”
　　“平常家中就是让我使蛮力的，为了让我保护他们，保护族人。”
　　“那不就是家族守护神，还能把你赶出来？江清风，你的谎言越发的不合理了。”
　　江清风摇头，拿下了盖住伤口的布，将染上血的那一面展示给凌万然看：“你也看到了，我想寻死，我自己都护不住自己，没有能力护住别人。”他停顿了一小会儿，“力气还是有的，保护弱者应该可以。”
　　凌万然“呵”了一声：“我挺弱的，你能保护我吗？”
　　江清风犹如单纯的孩童，像是没听出那话中有话，脸上显现出意外的神情，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坚定道：“能！”
　　还挺真诚。
　　这么真诚让凌万然都不好意思再呛他了。
　　江清风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走到凌万然面前，拉住了他的袖子，眼里带着哀求：“现在我不想寻死了，救我好吗？”
　　突如其来的恳求使得凌万然内心产生了一连串的问号。
　　这人简直就是就是莫名其妙的化身！什么都是莫名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