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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断 ...

  •   总的来说,初高中的生活就只有池昌这一个插曲。
      生活得还算平淡。

      奶奶在池闵高三下学期就不再继续在“两千块”手里干活的。老板“两千块”有些舍不得放人,毕竟池闵手里还拿着一套现在价格已经翻了五六番的房产。

      而池闵也在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冬天,成年了。

      这是池闵十八年以来唯一一次期待过生日。

      毕竟这天以后,那些复杂的单据、要求成年才可以做的事情就可自行处理,不用跑去找奶奶签字了。
      池闵细细算了下,手里的钱居然还保持在七位数。
      第一次体会到家里有个生意人,是件好事。
      。
      池闵的大学是在本市一所名牌大学读的。

      和原来的变化就是——
      从每天回家变成了每周回家。

      直到某周五临时回去拿本书。
      书没拿到。
      事到了。

      某款写着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空药品丢在垃圾桶里。
      池闵掏出手机,给辅导员请了假,又立马挂了下周一市里某精神科专家的号。

      奶奶第一次像个小孩一样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观察着池闵的神色。
      池闵没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我这周请假了,周一带你去医院。今晚章珏叔叔要过来。我想吃火锅。家里还有菜吗?”
      奶奶笑了:“咱两出去买。用鸟锅煮,另一边吃黄焖鸡。”

      池闵把这件事告诉了章珏。
      章珏联系了几个认识的朋友,给了池闵一个权威专家的号码。

      章珏叔叔很意外,池闵很别扭。
      池闵拜托别人帮忙,本来就是让大家都很意外的事。
      。
      挺巧,章珏给的号码就是池闵挂到的那个医生。

      奶奶现在处于发病早期,主要是容易忘事,比如起身就会忘了刚才要去干什么,并不会对生活有太大影响。
      总体来说情况不严重。

      带奶奶看病只用了一天,两天用来联系”两千块“,三天用来搬家。

      搬好家的当晚,池闵躺在新床上,看着房间的卧室天花板。
      一小时后,下床吃了颗安眠药。站在房门前良久,还是忍住了按下小锁的冲动。
      这是他吃药第三年的第一天。
      。
      池闵不知道,当晚奶奶在屋里思考了很久,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她孙子就是厉害,第一次去大医院的陌生科室也能很快找到路,都不用问问人,看看路标。
      。
      新租的那套房子距离池闵大学近,从学校到家自行车只用五分钟。

      老式居民区,房子在一楼,内里重新装修过一遍,全屋原木色,灯也都被池闵从刺眼白光换到暖黄色。
      当然最好的一点是院子里住着的都是老头老太太,每天出门唱歌跳舞钓鱼遛鸟的那种,以及喜欢在大树树脚下嗑着瓜子聊路过的谁娶媳妇了,谁离婚了,谁私生活不检点,谁跟着小三远走高飞了的八卦站站长。
      说白了,都是老太太的同龄人,老太太适应起新生活也不难,提着带瓜子就加入了。

      三天后,树脚的大妈开始给奶奶送腊肉。
      “你家大孙子得给我留着,我孙女肯定喜欢这样子的。”

      “阳光。”
      从头到脚一身黑的池闵……

      “开朗。”
      至今没有和人家打过招呼的池闵……

      “活泼。”
      一脸阴郁的池闵……
      大妈终于憋不出新词儿了。

      “爱干净。”
      池闵微微破皮的手抬了抬。
      池闵:“……谢谢夸奖。”

      木头。
      。
      那块地段其实不太不好,又在一楼,老城区,生活不那么方便,环境不好,物业不好……池闵没有买下来,但他和奶奶都挺喜欢的。毕竟再也不用为填满一个空房间费力了。

      房源依旧是“两千块”找的,听说奶奶生病了,和另外一个“两千块”提着一筐水果兴冲冲地也来了。美其名曰“看望退休员工”,实则明里暗里问池闵有没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

      大学的四年里,奶奶的情况慢慢恶化。
      池闵学业忙,大三开始雇了个护工来全天照顾奶奶。
      大四时,池闵凭借专业前十的成绩,被某本专业大牛公司提前录取。

      “两千块”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池闵“结婚”的消息,提着新婚快乐,早生贵子的花篮冲到老小区签购房合同。
      池闵因此被树角大妈连骂带遗憾地抨击了半个月。顺便还给人家还了块腊肉。

      两套房子,一套三百平大平层,一套一百平三室一厅,地段好,环境好,物管好……
      总之哪哪都好。
      只是十来年,房价从两千一平米嘎嘎蹿到三万一平米。
      两个“两千块”忙前忙后,一周后,八位数被工工整整打到池闵卡里。

      池闵又联系了已经从被叫姐姐的年纪到被叫阿姨年纪的“两千块”。从兜里拿出一千块:“市中心,新楼盘,到xx公司和到xx医院都近,环境好,治安好,物业好。坐北朝南,四室一厅,精装房。去吧,一周之内给我答案。”

      从“两千块”荣升“三千块”的某“中介王”皮笑肉不笑地把一千块揣兜里:“你是一个千万富翁。”
      池闵撕开一个冰淇淋,而且丝毫没有给“三千块”也拿一个的觉悟:“谢谢提醒,我知道。”

      “三千块”:“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池闵:“嗯。”

      “三千块”几乎要哭,鱼尾纹皱巴皱巴的:“你奶奶的!十五年不涨价,还连支付方式都不换?”
      池闵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写毕业论文,头都不抬:“我可以找别人干。”

      “三千块”眼疾手快,揣好一千的“赃款”:“干!老板再……”

      奶奶从自己卧室出来:“我就是阿闵奶奶,你找我啊?”

      “三千块”毕竟也算是个业内人士,一周之内真给池闵找了个处处都符合池闵预期的新楼盘。兴冲冲带着池闵来到售楼处,夺路工作人员的活计,指着楼王道:“二十到二十五,南北通透,一百八十平,三室一厅一厨三卫,外加两阳台,一书房,两楼两户。”
      接着把头凑近池闵,被池闵皱眉躲开,还差点挨了一巴掌。
      “三千块”已经习惯了这位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朋友的作风,并不恼,神神秘秘道:“我一姐妹就在这上班,可以帮你以最低价拿到这套房子。”

      说着一个尖锐女声响起:“宝贝儿!这就是你说的池公子是吧!来来来,池公子,看上一百八十平这个户型是吧?我给你介绍介绍。”

      池闵受不了一点,加了这人微信的第一秒,秒了五百块过去。
      红包备注:闭嘴。当个正常人。

      一周之后,池闵拿下平生第二张房本。

      第二年四月,也是池闵大学毕业前夕,池闵带着老太太和新雇的护工住了进去。

      然后——
      一切照旧。

      早上,奶奶精神好的话会给池闵做早餐,精神不好就得池闵自己随便吃两口面包。晚上回来也是一样,奶奶精神好就奶奶做晚饭,精神不好的话保姆会在池闵指定的餐馆订外卖回来吃。

      奶奶的病情逐渐加重,从一开始的忘记菜里有没有放盐,到后来有没有吃饭都忘了。从一开始会拉着池闵的手说“好好上学,奶奶会照顾好自己的。”到后来拉着护工问这个人是谁。从一开始情绪稳定,开玩笑问他在大学有没有交女朋友,到后来经常指着护工的鼻子骂。

      护工被气走了几个。

      在交付完第四个护工的工资后,蹲在地上捡被奶奶砸碎的瓷片。
      老太太这会已经恢复神智了,捧着池闵的脸问池闵问:
      “累不累啊?”
      “奶奶给你添麻烦了!”
      “要不你把奶奶也送医院吧!”
      “奶奶去医院会很好,周围都是和我一样的人。大家都一样是生病的,奶奶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的确,老太太了解池闵了,她知道池闵心头软,要让池闵把自己送到医院,就必须让池闵知道自己在那会过得更好才行。

      清醒的很多时候,她都会看着这间自己大孙子给自己挑选的屋子发呆。

      鹅黄色的窗帘,是自己在第三套房子里说过好看的。
      字体都被调大的电视。
      被用海绵包裹起来的桌角。
      一块在精装修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的铜镜。
      老太太当年的嫁妆。每次搬家池闵都会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抱着那面铜镜。

      她好心疼她孙子。
      一个死了的爹,一个跑了的娘,还有病了的自己。

      有的时候老太太在想,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才可以让池闵不那么难受呢?
      小时候,老太太可以抱着池闵睡。
      大一点点后,可以帮池闵签那些她看不懂的资料的字。
      长大一点后,可以做他爱吃的火锅,也可以做章珏,和她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的,章珏爱人爱吃的,以此来报答他们对池闵的帮助。
      再大一点,可以按时吃药,听医嘱,不给池闵找麻烦。
      现在呢?
      她可以做什么?

      池闵是个小可怜儿。
      她一直这么觉得,但是她从来没这么叫过池闵,她有点害怕池闵会介意。

      但——
      当池闵看动画片,故事发展到喜洋洋生病时,池闵急忙换台并不断观察她和薛晓脸色时,老太太觉得他是个小可怜儿。
      看到池闵从柜子后面抽出一张五十万的卡时,老太太觉得他是个小可怜儿。
      看着豆大点小孩抱字典细细理解购房合同里的字时,老太太觉得他是个小可怜儿。
      听到陈医生说池闵会自己跑去医院看池昌时,老太太觉得他是个小可怜儿。
      老太太不知道应该怎么让这个小可怜儿不可怜。
      。
      时间又过了半年。
      老太太在街上走丢了。
      警察沿着监控一路找啊找,老太太走进郊区,在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顺着一条公路走啊走。
      消失在监控中。

      池闵找不到奶奶了。
      再也找不到了。
      。
      池闵这辈子唯一的执拗已经浪费在池昌身上。
      想等着他康复,等着他回家,等着他住进自己布置好的房间,等着他陪自己去游乐园,去博物馆,去钓鱼,去爬山。
      然后,池昌死了。
      带着池闵最后一点执拗一同死了。
      在等了一个月依旧没有奶奶的任何踪迹时。
      池闵给公司请了一天假。打开尘封已久的奶奶的房间。
      奶奶最喜欢的一件外套口袋里放着一张A4纸,纸上歪歪扭扭写着:
      如果你看到了,我应该已经走了。
      别挂念我,奶奶只是先去给你找下辈子的住处。
      好好生活。
      奶奶爱你。
      阿闵。
      ————
      奶奶不认识几个字。
      池闵突然想起护工曾说过,奶奶有一段时间特别爱看电视,还要拿张纸抄写什么东西,问了还不给看。
      池闵当只当是奶奶有小秘密了,没多留意。
      现在看来……
      池闵拿着那张纸,整个人蜷缩在奶奶原来睡过的床上。
      像个真正的小可怜儿。
      接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许医生,明天有空吗?”
      。
      许医生,原名许延华,就是小时候看着池闵抢陈医生办公椅的心理医生。
      许医生:“这是你十三年以来,第一次联系我。”
      池闵脱下一副黑色手套:“我只是觉得我现在的情况游戏有些严重。”
      许医生:“要去窗前坐会吗?落地窗,单向玻璃。”
      池闵停下手里上的动作,微微点头表示道谢,搬着椅子坐到窗前。
      看着池闵逐渐放松肌肉,懒懒靠在窗前,身影被冬阳拉得很长的模样。
      许医生有点感慨。
      他以为那张是来年前在医院走廊塞给池闵的纸条会被池闵放随手扔进垃圾桶。
      他以为池闵这辈子都不会来。
      当年的许医生花了很久,才读懂池闵为什么要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三小时。
      池闵是个小朋友。
      他想让爸爸回家。
      。
      不用许医生问,池闵就开始陈述:
      “纸条没丢。奶奶应该也已经死了。吃了七八年的药。”
      “之前的事也说一下吧,怕你忘了。我爸精神病,砍死人后自|杀了,我妈也早就走了。”
      许医生安排他每半个月见一次面。
      池闵没去。
      意料之中。
      许医生看着面前空落落的椅子。
      像当年的池闵一样,拖着凳子在窗前坐了三小时。
      关上了心理诊室的门。
      。
      “张三。”
      “李四。”
      。
      池闵说这些话时语速很慢,说着说着还会停一会,细细回忆一下当时发生什么。
      就好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睡前故事。
      “我一开始就说了,精神疾病是有遗传风险的。”
      池闵的语气很淡,或者说,他整个人都快消失了,就像田里那几棵蒲公英。
      风一吹,就飞了。
      霍桁攥着池闵的手收得越来越紧。他总觉得池闵要飞走了。
      池闵似乎对霍桁的举动没有任何反应,沉默半刻,像是又想起什么来:
      “忘了说,郑沉记得吗?他有一个姑姑,就是被我爸杀来的那个。”
      从开始叙述到此刻,池闵第一次抬眼和霍桁对视,嘴角弯了一下:“我没骗你。医院的叫号机上会写名字,像我的名字,就会写池,然后加上一个米字符号那种。我刚从诊室出来,我的名字还挂在叫号机的屏幕上。郑沉直接就过来问我是不是叫池闵。”
      “我进过一次游戏,莫名其妙,我又进来了。”
      那种池闵随时随刻就会消失的感觉在此刻到达顶峰,无来由的恐慌几乎把霍桁整个人包裹起来。
      霍桁努力压抑着心里的酸劲。
      霍桁把人往怀里拽了一下,在对方颈间落下一吻,就像在标记领地一样。
      霍桁的声音微微有颤抖:
      “小可怜儿。”
      一个不知道用来安慰谁的拥抱。
      小可怜儿。
      这是霍桁第二次这么叫自己。
      好像不反感。
      池闵觉得自己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为什么会喜欢这种把自己放在劣势的称呼。
      每一个离开他的人都曾经跟他说过“我会永远陪着你”这样的话。但从池昌进医院的那个晚上,池闵就发现这样的话纯属放屁。
      “永远”这个词语的意思,可能是“时间长久”,也可以是“有尽头的”。
      但现在,他忽然有点想听霍桁跟自己说一遍。
      霍桁头埋在池闵颈间,衣服已经被蹭下去好多,对方的每一次呼吸池闵都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到。
      有点痒。
      池闵试图挣脱一下,无奈霍桁抱得太紧,未果。
      池闵脸有些涨红,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我要憋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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