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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冲喜 ...

  •   初冬的晨雾笼罩着山村,鞭炮声打破了寂静,楚家门口挂着的两幅红对联是唯一的颜色。

      屋外的吵闹声虽然多,但是与这婚礼有种不符的肃静和怜悯,楚黎坐在床上,脸色淡漠且安静,只是双手紧紧攥着衣摆,暴露了他不宁静的心绪。

      他低着头,瓷白的脸涂了粉,但是看着仍旧暗淡,眼睛看着衣摆的绣线,微微空洞。

      屋外的吵闹声走近,房门嘎吱一声,楚黎的心也一悸,但是没有抬头。

      继母周小小在众人的拥护下走进来,她脸色也不好看,但是还是挤着笑,和周媒婆说了几句后,几个夫郎姨婆都出去了。

      房门又被关紧,房间只有两个人。

      楚黎抬头,看见周小小眼眶红红的,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还是他打破了话题,也只有那个话题:“爹情况怎么样了?”

      “昨天醒了。”兴许早就把话憋着了,一听问话她就立刻回了,回了后声音又哽咽了,“我对不起你,你爹知道了,又躺下了,现在又不愿见我,黎哥儿,我……”

      “周姨,不用多说,我们都知道,萧家也很好。”楚黎扯了扯嘴角,“还有多久?”

      “林道长昨儿个算清了时辰,还有半个时辰就到。”

      楚黎点点头,两人又无话了。

      周小小抹了把泪,心里难受得紧,最后还是走去梳妆台前,打开了那个小匣子,低声道:“顾家给了十两聘礼,已经花了五两了,你爹后面还有药费要养着,我给你带三两回去。”

      楚黎刚要说话,她就打断了,“我知道你要拒绝,别多说了,你不拿去,你爹也不愿意喝药。”

      楚黎看着她将那些碎银仔细放进去,喉咙紧涩说不出话,眼睛又酸了,转了话题,“阿然呢?”

      楚然是他弟弟,周小小和他爹的孩子,才两岁,是个皮小子,平时闹腾得很,这三个月发生了许多事,他反而乖了很多。但是今天一天也没听到他的动静。

      “送去他姥姥家了,免得闹人。”

      房门被敲响,是年岁最高的喜婆,他们这里的结亲礼仪有让喜婆“开意”的说法,这些人必须要儿女双全,家风和睦美满才好,寓意新人和他们一样幸福。

      周小小再次抹了一下眼睛,挤了个笑转身开门去了。

      两个喜婆走了进来,身后是一群看热闹的人,都是小孩和上了年纪的阿婆姨婆,但是显然这次婚礼没有以往热闹,一群人除了不明事的小孩,脸上的笑都带着些许怜悯和尴尬。

      为首的喜婆已经五十五了,身材微胖,看着慈眉善目,按辈分他应该喊一声姨姥姥,后面跟着的是个夫郎,脸上也是带着笑,端着一盆水。

      姨姥姥将手放进水里略微过了两下,然后抽手,将水轻轻洒他身上,嘴里说着祝福语,然后擦干净手,在他眉心的点了一道红。

      屋外高声喊:

      “林道长到!”

      鞭炮声响起,房门口堵着的人一点一点散开,喜婆赶紧将盖头给他盖上,周媒婆嘱咐周围的人赶紧将嫁妆都搬好。

      鞭炮声响完,因为楚黎没有直系的兄长,弟弟又太小,所以只能让堂哥扶出去,周小小跟在身后。

      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但是很肃静,全都围着一个人,但是又不拥挤着,反而避讳似的,离的远远的。

      正是林道士。

      他一身道袍,但是两袖边绣了青红两色衣纹,面容年轻俊冷,看着楚黎走出来,低声念了两句福语,然后转身出去。

      楚黎堂哥赶紧扶着楚黎跟上去,身后乌拉拉跟了一片人。

      “上轿。”

      “天命所归,福喜之至!”

      轿帘被放下,楚黎面前红彤彤一片,他吐出口气,有些脱力又有些迷茫。

      轿子被抬起来,颠簸着走动,周媒婆就跟在外面,但是前面走着林道士,她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心里不住嘀咕。

      这是二十年来,丰村第二起冲喜婚礼,嫁的人还是村子里口碑最烂的顾聿,说起来这黎哥儿命也太不好了。

      唉。

      她的想法也是村子里大部分人的心里话,楚黎是丰村出了名的好看哥儿,一年前还被镇子里的一户人家看上了,据说是个读书人,聘礼都下了,结果那人家名声听着好,但里子是烂的,偷人家有夫之妇被抓了,竟还想娶楚黎。

      楚大良当然不愿意,按这里的律法聘礼退了一半,那家人名声也不好了,听说去县城里读书了,私下里还骂楚黎不识人。

      他们那时虽然觉得这事不吉利,但是也觉着这事还有些让人羡慕,毕竟那家人当初可是下了八两的聘金,退了一半,就算是白得四两银钱呢。

      谁能想到半年后,楚大良砍柴时不慎摔下崖,肺脏受损腿脚都摔断了呢。

      他们这些农户人家,病一场那是把家底都要陪进去的,别说还是肺脏问题,

      楚大良昏迷了两个月,家底没了不说,周小小还四处借了不少,最后实在没办法时,顾聿家居然来提亲了。

      丰村里的两个大姓是楚和顾,而顾聿则是他们村子里有名的二混子,他爹顾青是猎户,村里人都喊顾老虎,因为传闻他年轻时从老虎底下逃出来过,还会些木工,听说前两年挖了只参,卖了个高价,所以村里一直猜测,顾家钱估计不少。

      这两年收了两个徒弟,赚的钱在他们丰村算高的了。

      顾老虎就顾聿这么个儿子,婆娘年轻时生顾聿难产没了,他们是青梅竹马,顾老虎没有再娶,对这个儿子宠得厉害,还让他上过几年学。

      没想到顾聿学没学好,反而学会了去勾栏那种地方,被顾老虎发现后打了一顿,半个月都不能出门见人。

      这一顿没把人打好,因为顾聿后来还迷上了赌,两个月前,顾老虎发现管教不了这儿子,气怒之下进了山,想着他没钱怎么还敢赌,反正在家又不会饿死。

      没想到顾聿还真敢赌,他就不信他爹真不会不管自己,然后因为没钱,被赌场的人打了,原本只是挨了一顿揍,结果回来时坐的水路,又喝了一点,直接摔下水里了,船家救人时好像勒太紧,他原本又被打了一顿,这么一来一回,心肺直接伤了。

      大夫来看,直接说准备后事。

      顾老虎这下是又悔又恨,好药熬了大半个月,眼看儿子就不行了,绝望之下有人出了主意,去求道观里的林道士,病急乱投医,那林道士还真答应了,然后算出了八字,正是急需钱的楚黎家。

      顾老虎原本去了后就后悔了,毕竟怎么也不能拿人家好好的哥儿毁了,可是那林道士给的药丸和符水竟然真的有用,原本已经吸不上气的顾聿竟真的多了几分血气,硬生生熬到楚家同意了。

      ——周小小煎熬了一个月,最后是楚黎自己和媒婆应下了这门婚事。

      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死去,而且楚然才两岁,没有父亲怎么活呢。

      他敛下眼睫,脑子缓慢思索。

      村子里这两个月都在传顾聿的病情严重,但是谁也没见过他,除了大夫每日过来施针吊命,谁也说不清楚情况。

      也许活不下去,也许活下了。

      那又如何呢。

      冲喜不同于普通的婚礼,礼俗过程繁琐,顾聿躺在喜房里昏迷不醒,楚黎到了顾家后,跪下改口喊顾老虎爹,然后去村尾顾姓的祠堂拜,再上半山腰道观上香祷告,一系列下来已经黄昏了,然后他被推进了祠堂继续跪着祈祷。

      这是冲喜婚的规定,在午夜前他不能见到顾聿,要在这里为他祈求。

      楚黎呆呆跪在蒲团上,一天滴水未进,加上这半年的煎熬身子骨变差,现在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原本是要直接跪在泥地上的,后来林道士说不在意这些,才有顾家本家的人扔进来一个蒲团。

      顾家本家的人都围在客厅里,等着林道士发话,但是那林道士只是坐着闭眼,一语不发,眉头紧皱。

      事实上,他也挺虚。

      林道士原名林真,才几个月大时被道观的观主收养,那一年丰村恰好举行冲喜,由老观主举办,下山时发现了这个小孩,没找到家人后,老观主就收他为徒了。

      两年前老观主将道观交给林真,自己出门云游。

      这是师傅云游后他主持的第一场法事,虽然是冲喜,听着有点不正规,但是也勉强算开张了。

      再说了,这场婚礼,算是两方都愿意的,既然都求来了,他不能坐视不理,这是师傅教的,缘至门口,只能接。

      如果他师傅回来了,可能会一布鞋甩他脸上:任何事,都是分事的!

      不过这顾聿的八字面相很奇怪啊……

      腹鸣又要开始了,真饿啊,怎么他不是宾客呢?他紧了紧小腹,终于睁开眼,就囧囧地看到了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

      林真轻咳一声,看了一眼天色,稳了稳心神,“时辰到了,请顾夫郎回来吧。”

      众人再次浩浩荡荡走向祠堂。

      楚黎一身红衣,由顾聿堂弟,昭哥儿送回房间,恰好子时。

      顾昭是个瞧着很乖巧的哥儿,笑起来有些腼腆,眉眼清秀,送他回房后还给他端了一碗刚煮好的面,轻声说:“我问了林道士了,他说可以。”

      “多谢。”

      顾昭不好意思地笑笑,悄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堂哥,还是被吓到,小声说:“那我先出去了。”

      楚黎点点头,看门被关上后,慢慢坐下,面还很烫,他僵着身,过了一会才回头,床上的人脸色青白,脸颊瘦削得都凹陷了,看不出一丝生机。

      老实说,楚黎一眼看去真被吓住了,脸色都有些发白。可是想到顾老虎那憔悴的脸和白发又有些心酸,希望这人能好起来……

      男人一身喜服,身板瘦的几乎脱相,而且,胸膛没有起伏……

      楚黎看着看着,心跳后知后觉剧烈起来,气息都有些不稳,手脚发软到站不起身。

      他迟滞了一天的脑子终于疯狂加速起来,如果顾聿现在死了,如果他死了,自己会怎么办?

      终于手撑着桌子站起身,他一脸茫然地磨过去,每一步踩在地上都要心悸,可是房间不大,时间再漫长他也走到了床前,伸出去的手抖得厉害。

      探在鼻翼的手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与温度,触到的肌肤冰凉僵硬。

      楚黎猛地跌坐在地,惊惧绝望地看着床上。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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