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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杜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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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有初已经年近半百,双鬓斑白,今天发胶把头发板正地向后抹,穿得也是雅正的衬衫西裤。不像是去别人家喝茶做客,倒像是去参加董事会。
陈栖霞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他穿了一身恬静的白西装,今日已经打定主意,把微笑的表情焊死在脸上,就算再无聊也要做满面子工程。
但车刚到顾家,看着精巧雅致的园林,陈栖霞的表情就有点稳不住了,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
春天是草木生长最旺盛的时候,海桐球吐露花苞,枫叶舒展新芽,白色月季顺着高高的院墙爬上垂下。他们跨进兰园的大门,走过江南风格的庭院,迎面出现的二层小楼里,顾闲庭已经在茶室坐着了。
澄澈滚烫的山泉水自紫砂壶嘴中倾泻而出,淋湿盖碗中的茶叶。焖茶洗茶,置杯闻香。顾闲庭坐在刻了沉舟侧畔的乌金茶盘面前,瞧见王秘书把人领了进来,温和一笑,“来得正好,这盏茶刚沏好。”
陈栖霞被这位高权重的气势又是一镇,在脸上焊死了的微笑变得僵硬。
他随着伯父坐下来,姿态都有些拘束。
视线的余光瞥到坐在桌侧的郁瓷,青年今天穿了套纯黑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正垂眼看着手里透亮的茶汤,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看上去格外冷淡。
哦豁。
陈栖霞已经认定今天会是煎熬的一天了。
“尝尝看这凤凰单枞,今年的新茶,风味不错。”
两个长辈聊了几句茶叶,今年气候反常,几个主要的茶叶产地雨水多,恐影响春茶的风味。
聊着聊着,顾闲庭突然说这类话题年轻人是断然没什么兴趣的,陈有初顺势提起孩子们最近的近况。顾闲庭知道陈栖霞在海平大学读书之后,笑着说,“那还和小瓷是校友。”
陈栖霞心想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霸道总裁不仅有个位高权重的养父,还是个学霸。
“看你们坐在这儿也无聊,小瓷带着栖霞出去转转吧。”顾闲庭看向陈有初,“晚饭就在我这儿吃?”
陈有初当然乐见其成,于是顾闲庭又朝着郁瓷说,“……你们记得晚饭前回来。”
*
郁瓷领着人出了门,知道前两天顾闲庭说野心可大是什么意思了。
陈有初这摆明了是想靠侄孩子搭上顾家的线,就算郁瓷是头猪,只要顶着顾闲庭的人这个名号,他也会把侄子塞过来。
而顾闲庭也不知道发什么巅,一堆适婚年纪的旁系小辈不选,要把他推出来联姻。
昨天顾闲庭松了口,本来郁瓷想着多生几天病把这场“相亲”黄掉。但躲不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早点探探情况。
即便今天取消了,下次也还会有其他李家王家的Omega。
于是郁瓷开摆了,就当今天是场再普通不过的商务。
他一出门就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说可算出来了。陈栖霞对刚才的气氛心有戚戚焉。这话几乎是瞬间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郁瓷本能的知道什么样子能够获得他人的“喜欢”。
这或许就是他的生存技能。就像变色龙为了生存会把皮肤变成环境色,把自己伪装成别人喜欢的样子。
郁瓷本来想带着人去看个美术展,把说话的重担转嫁给艺术世家的成员,但他们快出兰园的时候瞧见一个掉下来的鸟窝,几枚鸟蛋滚落出来,蓝色和白斑点。
两种颜色的鸟蛋,一看就不是同一个妈生的。
“有个颜色是杜鹃蛋。”郁瓷挺喜欢看动物世界,一看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如维莱特所说,艺术家庭出来的孩子心思或许是有些敏感。陈栖霞看着树下翻倒的鸟窝突然就有些难过,“听说雏鸟沾了人类气味,鸟妈妈就不会再养了。”
“不会的。”郁瓷说,“他们有自己的语言,通过叫声辨认出孩子后还会继续扶养它们。”
青年几乎是一个助跳就攀上了大树最底下的叉桠,他蹲跪在树上朝陈栖霞伸出手,“给我吧。”
“真的可以吗?”他有些犹豫。
郁瓷只是认真地看着他。
鸟巢最后放上了掩映的枝叶间。他们在树底下轻声聊着天,过了很久,瞧见一只鸟拍着翅膀落进窝里。
“是喜鹊。”郁瓷说。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陈栖霞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突然心里重重一跳,“谢谢你。”
“不过回去估计我得被顾叔叔埋怨了,本来该带你去好好玩玩的,结果在院子里呆了一下午。”郁瓷轻飘飘笑着接过这没头没脑的感谢。
“啊,如果顾叔叔说你,我会帮你——”他慌乱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打开的灰色绒布盒子递到他的面前,里面是一串粉雾色的水晶三叶草手串,水晶打磨成三叶草的形状,外圈镶以金饰。
“昨天看到这串手链。觉得很适合你,所以买了下来。”他的声音很温和,“希望你今天过得开心。”
陈栖霞接过礼物,脸烧红起来。
离开之前,郁瓷回头看了那个鸟窝最后一眼。
他没有告诉陈栖霞,破壳的杜鹃雏鸟为了获得足够的食物,会把其他雏鸟推出巢外。
成鸟不会在巢之外的地方喂养孩子,也没有救助雏鸟的其他手段。被推出巢的雏鸟要么饿死,要么被其他动物吃掉。
养大的孩子是杀死亲子的仇敌,多戏剧化。
*
等晚饭前他们回来的时候,两个长辈很明显看出来二人相处得不错。陈栖霞还年轻,没什么城府,什么都写在脸上和动作里。
晚餐都是些普通清淡的家常菜,白嫩晶莹的龙井虾仁中间缀着嫩绿的茶叶芽尖,蜜汁火方色泽红亮。
顾闲庭说粗茶淡饭胜在摆盘精致,但陈有初一尝味道就知道恐怕出自名厨之手。
饭桌上,陈有初问两个年轻人下午玩得如何,顾闲庭说肯定是比跟他们在一起坐着喝茶要开心的。
大家都笑起来。
两个孩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顾闲庭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那种有共同的经历或者小秘密才能展现出来的心照不宣。
咯哒。
筷子和筷枕接触时发出微不可查的脆响。顾闲庭顺了下呼吸,才又拿起筷子。
陈栖霞很是开心,“我们在园子里救了一只鸟!”
郁瓷把下午的情况娓娓道来。
顾闲庭听着,他知道郁瓷很会讲故事,再枯燥乏味的事情,被他渲染着一说都能起承转合精彩绝伦。
不过就是一起捡了鸟蛋放回巢里。
不过就是个被杜鹃鸠占鹊巢的喜鹊窝。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救了只鸟有什么好特别的。
窗外是苍黑的天空与庭院隐绰的树影,阴影在散漫的天光底下沉沉浮浮。顾闲庭说,“…救鸟一命,也能胜造几级浮屠了吧?”
*
宾客尽欢的一顿饭,送走陈家人,顾闲庭的表情就淡了下来。
天色黑了,打了地灯的草丛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虫鸣。他们站在前院里,顾闲庭问,“你给人送了什么礼物?”
听声音,不太开心。
郁瓷眨眨眼,“一款手链,不算贵重,但品名里刚好嵌了栖霞的名字。”
顾闲庭沉沉吐出一口气,“……你倒是有心。”
“您这样看重陈家,我自然应该多花点心思。”郁瓷说。
其实也没有花太多心思,东西是维莱特推荐的,他甚至还帮郁瓷想了理由,没想到在陈栖霞那儿没用上,倒是对顾闲庭说了。
顾闲庭好像更不开心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冷冷说,“寒松远不如你。他最近又在吵着要出家,这么大了小孩子心性,一点长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