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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悲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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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学的日子将近,大家伙儿却反倒不如头两日的那般紧张了。
临安城的世家子弟本就不是人人寄希望于钱塘书院,女学生报名者又寥寥,大同班最大的竞争者是数以千计的寒门学子,可惜,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只能是盲人摸象。
徐宁自那日读到了许二公子亲笔写下的批注之后,一夜间信心倍增,斗志也增长了三分。
在宋家临阵磨枪的这段日子,她恨不得每日都当十日的过。白天读书,夜里也读书,文学和策论她皆不放过,许宴知说给她的每一句话,她都当做高人的真言来听。
在这个家里,最清闲的依旧是宋九尧,他手里面虽有大量账本要看,但又总是能够抽出一白天的时间到大街上浪荡,在白芍院里偷闲。
那日宴知原给了徐宁一日的假,徐宁却还是一大早就跑到了宋沅的白芍院里,过了片刻,大舅母家的九婴表哥带着三姨母家的双胞胎表妹也如约赶来。
他三人今日的兴致没那么好。听闻他们路上碰到了别家的马车撞了他们仨的,却还大言不惭让几个孩子赔钱。两个妹妹倒未说什么,乖乖拿钱。可许九婴气不过,偏要同人家理论,吵架没吵过,竟赔了更多的钱。原本打算给宋沅买礼物的银子全被人家蛮不讲理的抢走,一见到宋沅便忍不住哭唧唧了起来。
宋沅正想着该如何安慰,突然一旁身侧的窗子被一双大力的手推开,吓一屋子人不约而同一个激灵。
宋沅怀中抱着猫,好长时间未缓过劲儿,宋九尧他怒气冲冲,口中全是脏话,说要将谁打的满地找牙。宋沅很是无奈扶额,这一大早白芍院又没烤肉吃,怎么还一个个的扎堆儿来,还都是这样一副要打人的架势。
“我今早出门谈生意,路上碰见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乞丐。小爷我看他可怜,好心将我早上出门带的肉饼和身上的银钱都给了他,他很是感激,颤抖着说他昨夜险些冻死在外头,想求我讨一件衣服。
入秋寒凉,想讨件厚衣裳也正常。我身上就这一件,便干脆就近带他去了咱家的玉绫坊,厚实的衣服还都在库房,我便叫郝掌柜将库房里的连同裘袄都取了上来,结果……结果……”
“他将最贵的那件拿走了?”
“他拿的是便宜的那件。”
“那你还心疼?”
“我不是心疼那一件狐裘,是心疼咱家的样式!那可是我们花了好大一笔银子请人做的,现在就生生被别人给偷了。”
“咱家的样式被人偷了?”宋沅僵住,“你碰上了别家的细作?”
她还是觉得奇怪,大哥哥虽看着大条,在生意上却还是极上心的。交到他手上那几间铺子的收益也是远超母亲的预料,谁家的细作应该一眼就能瞧的出来,不会如此的没有防备之心。
“大哥哥,你该不会是将咱家今年冬天预备的那几款货都摆出来了吧。”
宋九尧摇头。
“还好还好,那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宋沅长叹口气。“人家细作小哥废那么大心思将你摆出来的那几样全都记住,画成了手稿,有这本事赚点钱也是应当。”
“宋沅,你人还怪善良!”宋九尧怒道:“你知道我真正伤心的是什么?
“那小混账,钢板身材,满脸尖酸相,骗我衣裳,浪费小爷的同情心,诓骗咱家,结果却是用来讨好隔壁家衣裳铺子的柳姑娘!他竟然用咱家衣裳的画稿,去骗那姑娘答应他家的提亲!”
呃……
宋沅其实不大知道大哥哥口中的柳姑娘究竟是谁。只知大哥哥众多孔雀开屏的对象之中,那位柳家姐姐绝对算得上是令大哥哥头疼的一个。
“没……没事儿的大表哥,你瞧瞧你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潇洒多金,不过就是名声稍差了些。柳老板又不是是眼睛不好,不会瞧上一个丑了吧唧的小乞丐,您不必担心的啊。”
许九婴这回看起了宋九尧的热闹。
“可……可是她当着我面,对那‘小乞丐’……点头了!”
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宋九尧的声音竟哽咽了开来。他这一吭叽,倒是让一直装作好好看书而未吭声的徐宁憋不住笑出了声。
*
许九婴此来,本是要问二表哥借一本《天玄百论》,许宴知不在家,他拿不回去,恐无法向她娘亲交差,可二表哥的书斋他又不能想进便进,只能求助宋沅表妹。反正事先都已说好,直接拿走也不算太过失礼。
宋沅犹豫片刻,便牵了徐宁的手同去。这一路上,徐宁还是忍不住对今晨宋九尧说起的事“咯咯”直笑,她觉得这大抵是能发生在堂堂宋家大公子身上最大的笑话。
若给他难堪的是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倒说的过去。那柳姑娘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孤女,有点小聪明,有点小姿色,宋九尧大公子竟会栽跟斗在她身上?
换做是自己,也恨不得先恶狠狠的收拾那害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乞丐”一通,再躲个柳姑娘看不见的地方找个地缝钻下去。
宋沅倒觉得此事根本没有徐宁说的那般夸张,连笑此事发生在大哥哥身上的多了去了,他一个月里不被姑娘们拒绝个五六七八回那都是不完整的,明儿指不定就将今日发生的事儿忘了。
“臭丫头,又背后说我什么坏话?”
宋沅吓的一个激灵。
“大哥哥你在这作甚?不睡了么?”
临出门前,宋九尧还躺在宋沅的床铺上呼呼大睡,此刻竟又生龙活虎。
“睡什么睡,看着你啊。”宋九尧说着海王徐宁的方向撇了一眼。
“看着我做什么?”
徐宁不屑的笑笑,“你大哥哥怕我欺负你,一路上跟来的。”
宋沅无语,一把拉过徐宁的手快走了几步,可再快也快不过他宋九尧,他三步两步就赶到了自己的前面。
穿过二哥哥平日住的青竹堂,几人便直往后院的藏书阁去,宋沅匆忙停住。
“宁姐姐,你不怕狗吧。”
徐宁摇头,十分诧异。这青竹堂,明明是整个宋宅最最清幽之地,走这一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入耳唯有穿林打叶之声,又怎会有狗?
冥思苦想间,徐宁只感受到脚下毛茸茸的一团,低头一瞧,瞬间屏住了呼吸。
脚下的小狗通体雪白,圆的像球一般,提留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正诧异的看着来人。
大约是第一次见,小家伙觉得陌生,又觉得恐惧,正要开口唤来自己的同伴,却一不留神就进入一个熟悉又舒服的怀抱。
“小十一莫怕,宁姐姐是我跟二哥哥的朋友,取本书就走,不会同你们抢地盘的。”
小家伙在宋沅怀中“呜呜”叫了两声,仿佛宋沅亦是它的主人。
徐宁这次是真的震惊了,她虽不是第一次去青竹堂,却是头回往后院的书房里去。
按许二公子的性格,他的书房,该是整个临安最安静也最神秘之处。怎会有如此的人间烟火?
那不过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木头屋子,外头甚至还堆着柴火。前面的竹园布置的很美,竹叶也被修剪的规规矩矩,而后院的竹子则生长的肆意妄为。
它们冲天而去,叶片搭在一起,遮阳避日,倒是比前院要更加阴凉。最最令徐宁震惊的是,他的后院,竟养了约莫十余只狗,未设圈笼,却无比的乖顺安静,甚至都听不到几声犬吠。
徐宁不由得想到了那些养在白芍院的猫,都是宋沅这些年从外面捡回来的无家可归的小生命。从前徐宁还不理解为何捡回来的只有猫,现在大约知道了答案。
何人才能将未经驯化的狗养成眼前的这般模样?宋沅解释,自己小时候被恶狗咬过,对它们是有些怕的,可又觉得自己若只救了猫咪而放任狗狗们不管的话,于心不忍。
那时候宋沅五岁,院子里已有七八只猫,爹娘害怕外头来的狗狗养在家里会破坏了自己精心种的菜园,所以便想着将他们暂时安置到宋九尧那里。
宋九尧原先也并不抗拒,可那群“天真无邪”的生物却屡次三番暴露了宋九尧瞒着家里大人干的缺德的事。不过一个月,宋九尧便再忍受不了,索幸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将他们全丢进了青竹堂。
可那一夜,宋九尧却并没有睡好。仅存的一丝良心驱使,第二日他饭也没吃就静悄悄的赶了过去,担心那群不通人性的小家伙真的会毁了自家弟弟的那片竹林。
未曾想……
竹林是完好的,同他之前见到的一样。
小家伙们是开心的,比待在自己院里还要兴奋,兴奋却不乱叫,只一个劲的往新主人的身上粘。
许宴知呢?宋九尧并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觉得他无比的平静。他安静的给小家伙们洗澡,安静的给他们喂饭,时不时的伸手逗逗他们,眼含笑意。
于是,这群小家伙就一直被养在许宴知那里,怕打扰到来客,宴知便将它们都安置在了后院,到如今已是三年。
后来二哥哥的学业渐渐繁重,宋沅怕二哥哥顾不过来,也想着将它们送些到朋友那去,或接回自己的白芍院去,皆被二哥哥以担心院儿的花儿为由婉拒。
徐宁这些日在宋家求学,大大小小的院落也都去过,青竹堂的仆人最少,却收拾的却最为妥帖,她已深感震惊,如今又亲眼见到了这么多难养活的生物,竟全被他养活的这般好,她禁不住更对这许二公子敬佩到了极点。
世间,竟真的有如此温柔又悲悯众生之人么?许家这二公子大概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