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忘忧》诡霜

62、第六十二章

　　肃宣珉到底只是个孩子，母亲又已浑然不觉人事，只有忘忧以妻子的身份，在下人的指挥下，如木偶般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然而第二日，竟然有人前来，原来是肃宣明以堂哥的身份前来吊唁，与他一同前来的，是已经成婚的骆英。
　　端王府自然警醒这来自于明王府的亲戚，但万端原由不能明说，只是多派了家丁侍卫陪护在俩人身边。

　　骆英与忘忧分别前，还是待嫁之身，无论这桩婚姻有着怎样的算计和心思，到底还是喜事。可二人就这样仓促分别，再见时竟然都已出嫁，且忘忧已经成了肃宣珉的未亡人。
　　骆英看着一身缟素神情憔悴的忘忧，她能想象忘忧在这里经历了什么样的日子，她心疼地抱住了她。
　　然而只是这一瞬的接触，就让周围的人如临大敌，旁边有嬷嬷连忙搀开二人，嘴里还念叨着：“夫人末要伤心，还是身体要紧。”
　　忘忧知道这是端王府担心她与骆英多有接触，趁机传递消息，并未说什么。骆英却是抹着眼泪叮嘱道：“见你受了这样多的苦，真是让人心疼。但你还是要撑住，万不可生出那些寻了短见或是遁入空门的念想。”
　　旁边嬷嬷连忙说道：“七少爷虽年纪轻轻就去了，但府上也不会亏待七少奶奶，王府也不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家。”
　　骆英向嬷嬷微一颔首：“那有劳嬷嬷了。”

　　那边肃宣明为逝者点了香烛拜了三拜，忘忧在一旁回礼。
　　肃宣明行了礼之后，却也并没有走，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停在堂中的棺木。“我对这个堂弟几乎没有印象，但听人说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说。
　　忘忧点点头：“是啊，他若长大了，大约会把你们都比下去。”
　　肃宣明有些诧异地瞥了她一眼，又看向院子，见到那几个嬷嬷正跟着骆英身边说些闲话，因肃宣明是男客，倒对他没有看得那样紧。肃宣明转过头对忘忧说：“我原以为他死了你会很高兴，可你看上去很难过。”
　　忘忧心神憔悴，不想与他争执，只是淡淡地说：“任谁看着一个孩子在眼前死去，都不会开心。”
　　肃宣明似乎考量了一下才说：“他在救你。人既然死了，找机会要求去寺里出家祈福。”
　　忘忧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是谁。她看了肃宣明一眼，却只见他直视肃宣珉的牌位，面无表情。
　　“呵。”忘忧冷笑，“不愧是肃家的男人，无论心里如何不甘，但只要你们对外谋求的利益一致，也总是要帮一帮的。”

　　这话倒没有引起肃宣明任何情绪上的波澜，他只是说：“叶忘忧，你到如今还总是要讨个嘴上便宜么？”见忘忧没做声，他又说：“那我若告诉你，肃宣珉是为了你才杀的呢？”
　　忘忧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猛地被击中，她忽地抬头看向肃宣明，却见他脸上露出一个冷笑。最终，忘忧咬了咬嘴唇说：“我不会因为此而愧疚，我无辜被困于此，宣珉是死于你们的争斗，杀他的不是我。”
　　肃宣明淡淡地笑：“我们再怎样争斗，若不是你，也牵连不到这个让人记都记不住的小孩。原来你也会这样自欺欺人。”
　　忘忧坚决地摇摇头：“你这话伤不到我。”
　　“既然这件事情伤不到你——”肃宣明露出一个恶意的笑，“那明王妃李洛儿已有两月身孕的事情呢？”
　　忘忧静立无语。
　　“呵，节哀。”肃宣明冷笑着转身走了。
　　忘忧狠狠地将颤抖的双手握在了一起。

　　明王府中，肃予君将李洛儿唤到书房：“事情办好了么？”
　　李洛儿点点头：“那边没有怀疑，已商议按成年男子丧仪安排后事。这几日停灵在家，几日后下葬。”
　　肃予君并不在意肃宣珉的葬礼将怎么安排，只是说：“很好，以后便没有什么事情了。”

　　李洛儿明白这便表示俩人对话的终结，他与她再无他话，但她却没有动，而是犹豫着开口：“可是，事情并不是……并不是我的人做下的。”
　　这话饶是肃予君都有了一阵困惑，他抬头看着她，眼神在她发间微微颤动的白花稍作停留：“这是什么意思？”
　　“她走之前递来消息，说那日饭菜是肃宣瑞点名给叶姑娘的，她怕下毒难免误伤，便没有动手。但不知怎的，肃宣珉还是中毒死了，和计划中一样死了。”
　　肃予君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有另一个人用相同方法毒杀了肃宣珉？为什么？既然不是你的人做的，她为什么最后又认下了？”
　　“她怕搜查下来，生出更多端倪，坏了王爷大计，便干脆将计就计，认下这个结果。至于其他，便不知道了。”
　　肃予君想了想说：“好，我知道了。你好生休息吧。”
　　李洛儿拜了拜，终于离开了书房。

　　忘忧再一次病倒，再一次高烧不退，然而这一次她没有独自在洛花院强撑，而是挣扎着跑到了肃宣瑞的院中。
　　此时，李萱儿正因手下侍女毒杀了肃宣珉而自我禁足，在园中侍弄花草，一片风轻云淡心高意广之时，听闻到院门外的嘈杂，转头一看，却是叶忘忧。
　　叶忘忧与下人纠缠在一起，吵嚷叫闹着，似乎想冲破阻拦冲进院子。

　　李萱儿没听清她们在吵什么，她站在那里看着叶忘忧，突然一阵怔忡。她不明白，这个女人都这般境遇了，为何丝毫不显落魄。她现在明明应该跪在她李萱儿的脚下，求她饶恕求她可怜。明明应该看着她的脸色过活，可叶忘忧为什么还这样肆无忌惮，还有勇气这样吵嚷喧嚣。而且，她为什么竟然还可以现出这种让人心惊的美貌？

　　叶忘忧穿了身素色的衣衫，未施粉黛，发髻凌乱，样子与高门大户女子应有的端庄毫无关联，但她的面色却如三月桃色般明艳，眼角有泪痕，但眉目虽悲戚，却是那种惹人怜惜的哀婉。
　　“翠袖轻拂花影动，我见芳颜犹自怜”，李萱儿脑中忽然冒出这句诗。
　　“怎的了？”她不由地放低声音问道，语气间竟然带着和善。
　　“她吵要见世子。”身旁的嬷嬷低声回道，“您看是赶出去还是……”
　　“世子此时并不在府上……”李萱儿说。
　　因这几乎称得上温柔的语气，嬷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李萱儿忽地惊醒，她怎地竟这样同这个女人说话！
　　李萱儿扭过头，再转过脸来时，便是一副凌厉的摸样。她呵斥到：“放肆！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她厌恶着忘忧，也厌恶着被她蛊惑地那一瞬的自己，她要这个女人滚地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眼前。

　　忘忧喊道：“李萱儿，我有事情要见肃宣瑞。”
　　“哼，世子的名字是你随口就称呼的么？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忘忧似乎愣了一下，她想了想，挣脱开在一旁拦住她的嬷嬷。她站在那里，略整理下的仪容：“态度？你要怎么样的态度？好呀，那请问世子妃，世子在府上么，我要见他。”
　　忘忧的语气和态度彻底激怒了李萱儿：“你一个寡妇有什么资格求见世子！滚出去！滚回你的院子不要出来！”

　　忘忧并未生气，她只是扬着头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李萱儿：“寡妇？李萱儿我为什么会变成寡妇？你有多恶毒你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我没有……”李萱儿不由自主地辩解，话说道一半才觉得没必要向她解释。
　　“谁下手重要么？这不就是你想做的么，你或者你的丫鬟，你们杀了肃宣珉，你手上沾着血你还睡得着么？”
　　李萱儿逼近忘忧，盯着她说：“叶忘忧，这里是端王府，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是么，李萱儿，你是端王府的世子妃，就有说话的资格了？”
　　忘忧轻蔑地笑：“那就看看我有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这话让李萱儿一下子火冒三丈，她的修养心胸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李萱儿将叶忘忧视为对手，但每当李萱儿想把她拉下场用自己的方式予以痛击的时候，却发现叶忘忧根本不屑于下场，或者用一种极其无赖的方式来赢得胜利，这让她十分恼火且愤怒。叶忘忧虽然游离于她们熟悉的规则之外，却又总能获得胜利。
　　叶忘忧在她的院落前，被她的人包围，可李萱儿却不明白，叶忘忧为何还这样一副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样子，她究竟在骄傲些什么？
　　“来人，把七少奶奶带回洛花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李萱儿低声吼道。
　　下人重新上来抓住忘忧，忘忧挣扎道：“放开，不要碰我！”

　　就在此时，肃宣瑞自门外冲了进来。肃宣瑞虽不在院中，但自叶忘忧吵嚷着要见他、与下人纠缠的时候，便有人通报了他。肃宣瑞听到下人汇报的情形，便急三火四地赶了过来，远远地就听到李萱儿呵斥忘忧，到了门口更是见下人拉扯着忘忧。
　　“放手！”肃宣瑞吼着扯开那些下人，拉住忘忧。忘忧转身踉跄了一下，跌入他的怀中，肃宣瑞不由地扶住她：“有伤到么？找我有什么事？”

　　忘忧哽咽了一下：“肃宣瑞……”
　　肃宣瑞愣了一下就摸她的额头，只觉指下一片滚烫。“怎会这样？”他焦急地问。
　　“救救我……”忘忧话音未落就昏死过去，倚着肃宣瑞滑落下去。肃宣瑞喊着她的名字，慌忙抱住她。
　　李萱儿愣了一下，上前制止：“这样不成体统，交给下人吧。”
　　肃宣瑞充耳不闻，抱起忘忧向洛花院走去。

　　李萱儿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但她分明看到，他们离开时叶忘忧嘴角似有似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