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芳狄斯圣歌》洛奥德

26、第 26 章

　　26

　　在数以万计的剧本手稿当中，有那么一个字母，能够通往文字背后的世界——这是塔齐欧半夜从莫里斯卧室闪现到艾尔西诺城堡露台后才发现的秘密。

　　在此之前——

　　“我可太喜欢威尔笔下的故事了，虽然好多单词都不认识……”塔齐欧平摊在床上，用一张稿纸盖住脸说，“要不你读给我听吧，莫里斯。你的声音有种魔力，说不定你一读我就懂了。”

　　莫里斯掀开纸张，端给他一杯加奶的红茶：“这东西没什么好看的，也只有你会把这堆用过的废纸当宝贝。收拾干净，然后回房间睡觉。”说着他坐到书桌前，拿起孔雀尾毛蘸水笔开始写字。

　　塔齐欧觉得莫里斯对剧作家和他的剧本有种偏见，但不好反驳。当然也不排除是对方太累的缘故——又是处理管家尸体，又要应付伯伊德的责问，同时还要防控外界流言蜚语。
　　他舍不得这张华丽柔软的大床。但考虑到劳苦人类的睡眠质量，喝完红茶后，他便动手整理起床上的稿纸。

　　房间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我还是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杀？”
　　莫里斯抬起头，回答是同伴的消失、床上凌乱的手稿，和掉在地上的羽毛笔。

　　※

　　塔齐欧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
　　他没有看错——那是丹尼团长和蒂奇船长！他们各自手持佩剑，穿着相同的军装，与双手插兜、被棉袄含在嘴里的自己形成鲜明对比。
　　这看上去相当滑稽，对在场所有人来说。

　　塔齐欧正要叫出其中一个人的名字。
　　“欢迎！霍拉旭！”丹尼团长率先冲他喊，随后面向蒂奇船长，“欢迎，好马西勒斯！”

　　霍拉旭？马西勒斯？
　　这不是《哈姆雷特》里的人物吗？
　　而丹尼团长所说的话，恰好是剧本人物勃那多的一句台词。

　　他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一张纸条。
　　趁他们对话间，塔齐欧打开纸条，上面写了两句话——

　　角色关乎演员。
　　切勿暴露身份。

　　第一句什么意思？是说剧本人物的生死和现实世界相关联吗？蒂奇船长确实还活着，横竖没在他面前死。

　　可丹尼团长……难道他也还活着？

　　第二句很好理解，就是入戏。
　　只是，身份暴露了又会怎样？

　　安全起见，还是先按照这条规则来吧。

　　塔齐欧收起纸条，捋了捋他们现在的关系——

　　这是剧本的第一幕第一场。
　　背景：士兵弗兰西斯科在台上守望，勃那多接替他值班，马西勒斯带霍拉旭前来作陪。他们要商讨近期鬼魂出没的事情。

　　根据丹尼团长方才的表现，他和蒂奇船长大概率就是军官勃那多与马西勒斯。
　　那么在这场戏中，自己的身份只有一个：

　　霍拉旭——丹麦王子哈姆雷特之友。

　　“住声！”蒂奇船长叫道，“不要说下去！瞧，它又来了！”没记错的话，他指的是哈姆雷特的父亲——已故国王的鬼魂。

　　塔齐欧远远瞥了一眼。

　　“……”

　　这不是莎士比亚先生吗？——他差点被夜里的冷空气呛到。此时此刻，这位剧作家身披甲胄，惨白的脸上堆满悲哀与愤怒。

　　看来这里的演员全是自己见过的人。
　　塔齐欧不由得激动起来，遐想的工夫就被那两人架到莎士比亚面前。

　　“你、你是什么鬼怪，”他努力回忆台词，“胆敢僭窃丹麦先王神武的雄姿……”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蒂奇船长高呼：“它生气了。”
　　是的，不等塔齐欧说完，莎士比亚就飘走了。
　　他们围在一起进行商榷。塔齐欧演绎的霍拉旭显然不是很想说话，所以他的那部分台词大多都交给了蒂奇船长。

　　不得不说，演戏很有趣，但和别的戏剧演员不一样——塔齐欧并不晓得故事的结局。
　　他才看到坏国王和御前大臣之子商量如何设计陷害哈姆雷特那里，就被手稿上一个花哨的字母“H”吸了进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御前大臣波洛尼厄斯会被哈姆雷特亲手刺死，而他的女儿奥菲利娅在丧父后神智恍惚跑到国王、王后面前唱歌。

　　这时莎士比亚再度出现。
　　塔齐欧被迫道：“不要走，鬼魂。对我说话，对我说话吧！即使你要害我，我也要和你说话。不要走，拦住他，船长……呸！马西勒斯，快拦住他！”他把那段复杂而押韵的台词压缩成三两句重复的挽留话。
　　一声鸡叫，鬼魂又不见了。其余人懊恼地发起牢骚。经过协商，最终他们一致决定：“把我们今夜看见的事情汇报给年轻的哈姆雷特。”

　　※

　　今天是国王的加冕盛典。典礼结束，丹麦王携王后与各大臣外出喝美酒、放祝炮。
　　彼时大厅只有哈姆雷特一人留在里面。
　　塔齐欧、丹尼船长和蒂奇船长三人前往城堡大厅。刚到门口，他们就听屋内传出激情澎湃的感叹：“可是碎了吧，我的心，因为我必须噤住我的嘴！”

　　这个声音——

　　莫里斯？

　　他们推门而入。
　　果不其然，一个莫里斯长相的小伙子立在大厅中央。他手捧蓝宝石冠冕，一身王子装束，领口上是用金线绣的蝴蝶和太阳，精美的黑皮靴缀满亮晶晶的甲虫和夜莺图样，肩上一条五英尺长的暗红色披风几乎触及地面。

　　塔齐欧知道，眼前人并非莫里斯，而是这场戏的主角——哈姆雷特。

　　“我很高兴看见你身体健康，霍拉旭。”
　　王子殿下大步走来，在塔齐欧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好吧，暂且当他是莫里斯。
　　毕竟他对莫里斯的感情要比对哈姆雷特深，正如霍拉旭对哈姆雷特的感情要比对莫里斯深。
　　塔齐欧记得他的台词：“我也是这样，殿下——”
　　后面还有句话，但他选择省略。

　　寒暄几分钟后，他们就把鬼魂的事情告诉了王子殿下。不出所料，这位故事的主角决定亲自一探究竟。

　　“今晚十一点钟到十二点钟之间，”莫里斯把他的两只手分别放在丹尼团长和蒂奇船长的肩膀上，“我要到露台上来看你们。”
　　“我们愿意为殿下尽忠。”塔齐欧跟着他们齐声说。

　　※

　　“现在什么时候了？”莫里斯问，扶着塔齐欧的胳膊，和蒂奇船长来到露台。
　　“十二点多了，威尔……鬼魂马上就要出现了。”塔齐欧回答。周围充斥着喇叭奏花腔和鸣炮声，那是国王在大宴群臣——在哈姆雷特看来不过是一种酗酒纵乐的风俗。

　　下一刻，鬼魂现身。
　　“天使保佑我们！”哈姆雷特惊呼道，跟着讲了一大串排比句，霍拉旭听得云里雾里，直到最后，“说，这是为了什么？你要我们怎样？”

　　莎士比亚冲这边招手。
　　“它在示意您跟他过去呢，殿下。”塔齐欧说。

　　莫里斯动摇了。
　　蒂奇船长出言阻止，塔齐欧则站在那里无动于衷。按理说作为霍拉旭，眼下他应当为哈姆雷特的人身安全做点什么。但事实上，这位王子执意要去，他们拦都拦不住。

　　正想着，就看莫里斯甩开蒂奇船长的手：“你要是再拦着我——我发誓，我会叫你变成一个鬼！”说完他便随莎士比亚走了。
　　原地的两人无奈跟了过去。

　　这时候王子正与鬼魂在露台的另一面单独交流。

　　“殿下！哈姆雷特殿下！”
　　蒂奇船长急得快哭了：“你倒是出点儿声啊，霍拉旭！殿下是你最亲近的朋友，如今他被鬼迷惑，你却表现得如此冷漠。”

　　剧本就是剧本，现实的蒂奇船长只会嚷嚷着要扒莫里斯衣服。塔齐欧不以为然：“殿下没有被鬼迷惑，马西勒斯，一会儿他还得叫我们过去呢！”

　　同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两声呼喊后，他们接到哈姆雷特的传唤。蒂奇船长小跑过去抱住莫里斯：“怎么了，我的殿下？”

　　“我不能告诉你们，”年轻人摇头，“你们会把这件事泄露出去的。”

　　塔齐欧眼珠一转：“那您就不要告诉我们了。”
　　“如果我说了，”莫里斯握住他的手，“你们能够保守秘密吗？”

　　塔齐欧抽手：“不能，您别说。”

　　他从篡改台词里找到了乐趣。

　　“凭着上天起誓，”蒂奇船长把孩子拽到一边，“我们一定不泄露，殿下。”

　　莫里斯微微鞠躬：“如果我的行为冒犯到你，霍拉旭，请你原谅。因为，太奇怪了。这个幽灵……我告诉你们，它是一个真实的亡魂。哦，我只能说这么多了。现在，亲爱的朋友们，我有一个卑微的请求。”

　　“什么请求，殿下？我们一定允许您。”蒂奇船长抢了塔齐欧的台词。

　　莫里斯把脸凑到他们跟前，目光咄咄逼人：“不要把你们今晚见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我们答应您，殿下。”
　　塔齐欧踩着身边人的尾音。

　　“不，你们必须宣誓。”
　　“凭着良心起誓，”两人异口同声，“殿下，我们决不告诉任何人！”

　　莫里斯突然拔剑。
　　“把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
　　剑锋打掉了塔齐欧的浣熊皮帽。

　　蒂奇船长小声说：“我们已经宣誓过了，殿下。”
　　“那不算，”殿下耍赖，“把手按在我的剑上。”

　　塔齐欧倒数三秒后，莎士比亚重新出现督促他们宣誓。期间莫里斯向他们声明日后自己会故意装出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跟着做了一套姿势，说了几个例句，并指导他们遇到这种情况的应对策略。
　　宣誓后，他们一块儿下了露台。

　　这两天，塔齐欧夜不能寐。
　　也不知道莫里斯那边怎么样了。自己还能回到现实世界吗？虽说顶着莫里斯皮囊的王子殿下确实很迷人，但还是不能与现实世界的莫里斯相媲美。

　　至少哈姆雷特一定没有去南美洲挖过矿，也没有……在他怀里哭泣过。

　　他有点儿想念莫里斯了。

　　此外，因为哈姆雷特顶着莫里斯的脸，塔齐欧更想知道那位与哈姆雷特坠入爱河的姑娘——奥菲利娅是谁了。他不着急，因为他们很快就会见面。
　　具体内容大概在……第三幕第二场。
　　当然，到时除了奥菲利娅，他还会见到国王、王后、御前大臣波洛尼厄斯和他的儿子雷欧提斯。

　　困意来袭，他为每个角色安上一张自己喜欢的面孔，随后带领这一干人，扳倒了那两只严格把关的失眠虫，顺利通关梦之王国。

作者有话说

　　本章部分台词引用莎士比亚剧本《哈姆雷特》-朱生豪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