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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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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莱克从地球消失,水母异种血液的摄入让莫里斯实现了人类-狼人形态转换自由。
23
1615.10.16 火地岛
“鲍莱克似乎并没有为地球留下什么东西,除了一堆臭哄哄的黏液……”塔齐欧眺望远方的灯塔,“我还是觉得我被海神骗了。”
莫里斯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真的相信那是海神吗?”他咕哝道。
“什么意思?”塔齐欧转头看向他,“你觉得我是在骗你?你知道我不会骗你。”
“我想那不过是希腊人杜撰出来的一个——”
“他的雕像就屹立在我家门口!”
“雕像是雕像。”
“他的眼睛会发光,还能向我传递思想。”
“兴许是魔术师或催眠师也说不定。”
“莫里斯!”塔齐欧气恼地喊,“波塞冬不光是海神,更是我的信仰。我不许你轻渎我的信仰,如果你再这样——我就跟你绝交!”
人类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生这么大的气。
他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难道你就没想过有人利用海神的身份欺骗你吗?”
塔齐欧干瞪了他一眼。
“对不起,”莫里斯放下手臂,“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信仰。我只是很难相信。如你所见,鲍莱克是一只十分庞大的外星怪物。海神英明伟大,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件可怕的差事交给你……”
塔齐欧眉心蹙起:“你瞧不起我?”
“我凭着太阳起誓,我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呸!太阳才不会管你的誓言。”
“可我还是担心。”莫里斯愁容满面。
“担心什么?”
“担心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塔齐欧读懂了人类的顾虑。
“骗局就骗局,至少——”他握起同伴的手放在心口,“这里是真的。”
彼此会心一笑,裹紧海豹皮大衣,携手踏上了奥那族族长为他们提供的第二只木船。
“说说弗朗茨公爵吧,”塔齐欧突然切换话题,“如果你能肯定是鲍莱克的黏液熏坏了你的鼻子,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的失职。”
“那你恐怕不会原谅我,”莫里斯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失职是因为……走神了。”
两人对视几秒种后,塔齐欧扑进莫里斯怀里,像啃熟果子一样亲吻他的嘴唇。
晚风将海浪掀进摇晃的小船。
“好了。”他被人类推开,“记住,到那儿之后,我们不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像刚刚这样亲密。”他舔了舔嘴唇,耳根看上去又红又烫。
“为什么不能?”
塔齐欧慢慢松开手,坐回到他对面。
“这是规矩。”莫里斯浅笑道,如同一位拒绝患者无理要求的药剂师。
“嗯,我知道了……”塔齐欧说,“我会遵守好人类规矩的,莫里斯先生。”
他伸手指向迎面而来的一艘大帆船:“在旗子上画眼罩骷髅也是你们人类的规矩吗?”
人类回头。“好家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碰上海盗了!”
“那怎么办?”
“我们不得不舍弃这条船。”
“那我们的毒丝和利爪?”
“能不用就不用。”
他们一前一后跳到水里。
可恶的是,船头总能对准他们行进的方向。他们决定冒险与海盗船擦身而过,偏巧又被星光逮住了影子。
一张沾满水藻的破网将他们打捞上船。
“啊哈!你们这两只奸诈的水老鼠!”
是英格兰海盗。
“速速将值钱东西交出来!”说话的是个戴着黑色三角帽、满脸胡子的长发硬汉,“要是不交——哼!咱立马叫这几位弟兄给你们扒个精光,丢到岸上供大伙儿开开眼!”
莫里斯双手合十:“啊,我们身上要有值钱的物件早献给您了,大爷。”
海盗对他们一番搜身。
“真晦气,搞半天整上来一对穷鬼!”
塔齐欧注意到那人的眼罩。
他看了看旗子,又转回海盗:“先生,您把头骨落上面了。”
“你这遭瘟的疯小子!”海盗捏住塔齐欧的喉咙将他提溜起来,“还没人敢跟你蒂奇船长这么讲话。”
莫里斯冲上去,被这群人拦住。他呵叱道:“放开他!我警告你,敢伤他一下试试!”
“但是莫里斯,”塔齐欧思忖说,“他好像已经伤害到我了。”
就在这时,一缕歌声从天而降,掳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注意力:
我生于河神埃克罗厄斯之血液,
我的歌喉可洗刷世间一切罪孽;
可恨的缪斯折去我的双翅,
可怜的塞壬永远不见天日;
船儿,船儿,切莫弃我而去,
水手,水手,务必为我停留;
让歌声抚平你心中的忧思,
任海妖洗去你灵魂的污秽。
蒂奇船长听后,不由自主将手里的塔齐欧撂到地上。孩子摔了一跤却感受不到疼痛,莫里斯也将变身狼人的念头抛在脑后。
他们静静地聆听,看着她。
她在歌词中道明了她的身份——海妖塞壬。
汉子们泪流满面,一个接着一个朝她走去。塔齐欧几乎看不清她的容貌,因为泪水早已充盈了他的眼眶。莫里斯则一动不动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里喃喃道:“迷人……太迷人了……”
只是塔齐欧百思不解——
她是怎么飞下来的呢?
她的翅膀不是已经被缪斯折断了吗?
而今她却依旧能够飘荡在海面上。
海面——
那里好像有个突兀的东西闯进了他的视线。
他将目光向下移去。
“啊!”
随着一声惨叫,歌声中断。
“她是蝙蝠,”塔齐欧呼喊,“是恐怖的马来西亚大狐蝠!”
等其他人回过神来,眼前的海妖塞壬已然被一只翼展长达两米的大蝙蝠所取代。
大概是出于伪装失败的愧怍,又或是受饥饿之虫的唆使,蝙蝠直接将距离最近的一名海盗飞扑在地——人类在宽大的翅膀中疯狂挣扎,最后彻底不动。
下一刻,蝙蝠将脑袋转向这边。
那眼珠子又凸又圆,像两颗顶好的石榴石。
“不好,它要奔我们来了!”
莫里斯将塔齐欧护到身后。
“船舱!”蒂奇船长指挥道,“大伙儿快到船舱里去!”
※
蒂奇船长闭上铁门,抓起一块破布帘封住中间的圆形观察窗,舱内霎时被填满。塔齐欧左右两侧分别是莫里斯和生霉的木制酒桶,一只老鼠从他们面前惊慌跑过,屋里一股潮湿的腥气。
“没想到你还认识蝙蝠啊塔齐欧!”莫里斯似乎很吃惊,“我只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动物,还是手绘图。”
“呃,塔齐欧小时候跟他妈妈看过马来人举办的狐蝠比赛,”塔齐欧补充道,“观看比赛需要押注——最终结果妈妈获胜。”
他扫视了一圈:在他面前是蒂奇船长,这只人类正死死地盯着铁门。跟前一胖一瘦两个海盗追随着他们老大的目光,酒桶那边的三个汉子在相互安抚,他们对面是两名年轻人,一个在为甲板上的死者做祷告,另一个在发怔。
现在这艘船上只有他们十个人。
“直接说是你妈不就得了……”蒂奇船长嘟囔道。
塔齐欧温和答复:“我在跟莫里斯讲话,蒂奇先生。”
“要不是看在你识破海妖的份上,”船长瞟了他一眼,“我早把你们两个穷鬼扔出去喂蝙蝠了。”
塔齐欧脸红了。“要不是看在你为我们提供船舱,我也……”他喃喃低语,“算了,这么残忍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你想对我们老大做什么?”
胖海盗大声嚷嚷着将手伸向塔齐欧。
“生怕蝙蝠找不到这里是吧?”莫里斯握住那只粗实的手腕说。
胖海盗将垂在肩上的红头巾往后一甩,静候他们老大发言。“这位先生说的有道理,”船长冷冷道,“灾难面前不分敌我,这时候就别起内讧了。”
“那现在怎么办啊老大?”瘦海盗做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咱的船不会要给那怪物弄沉吧?”
“不至于,”莫里斯嗤笑一声,“蝙蝠怕水,没必要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可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酒桶那边的一个汉子插进来说,“就算幽灵号侥幸躲过它的残害,眼下没人掌舵,指不定啥时候撞上海礁,或是遇到那些夜巡的军官。好家伙,唯一的通风口也被堵了……耶稣在上,今晚我们在劫难逃咯!”
“有吃的吗?”塔齐欧突然问。
“你是要用吃的打发它吗?省省吧,它对人类的食物不感兴趣。”
“没有,”塔齐欧摸着肚子说,“是我饿了。”
船舱安静了两秒。
“我有。”祈祷的年轻人睁开眼睛,从口袋掏出半块全麦面包递给塔齐欧。
莫里斯率先夺过面包,闻了闻。“拿发霉的东西给我们吃,”他挖苦道,“你这海盗挺会当啊。”
“我要是有好东西吃就不会把这玩意儿当宝贝揣身上了!”对方说着伸出手,“你们要不吃就还回来,因为我刚想起来——我也饿了。”
面包一送回去,小伙子就把它揉成团塞进嘴里。莫里斯无话可说。
片刻肃静,蒂奇船长取下腰间的小布袋丢到塔齐欧怀中。孩子顿了一下,小心打开袋子——里面是香喷喷的糖衣杏仁。
经过和同伴私下商量。
“谢谢,”塔齐欧取出两颗杏仁后将布袋扎好,“我和莫里斯一人一个就行,剩下的还给您。”
蒂奇船长顺手把袋子撂给他的船员。
“我们不饿,老大。”
“是的,我们还能再抗半个月!”
“我已经吃过面包了。”
……
“不饿也得吃,”船长低声道,“这是命令。”
一分钟后,船舱内充斥着嘎嘣嘎嘣的咀嚼声。
“半天没动静,”胖海盗打了个哈欠,“那怪物八成跑了吧?”
“我看未必,”莫里斯嘀咕着,用手护住同伴脑袋后面的一颗钉子,“说不定它正倒挂在窗外,就等着你送上门呢。”
塔齐欧靠在人类手心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愈发稀薄的空气让他如今只能思考一件事:为什么这只蝙蝠会制造幻象?
通常只有部分植物和毒菌能让人产生幻觉,变成海妖塞壬引诱水手的蝙蝠还是头一次见。
而且它的牙齿应该算是同类里面最长的了吧。塔齐欧往船舱跑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它用那对尖牙扑哧一下穿透了猎物的眼珠,将它们抽离出眼眶。
这完全超出了他对普通蝙蝠的认知。
不过,好熟悉啊这情形。
突如其来的一个生物打破了其物种的固有特性。塔齐欧闭上眼睛,逐步缩小记忆范围:美洲——墨西哥城——军区——显微镜——鸡肉上的东西。
冥冥之中,一个尖细的嗓音在他的脑海里重新荡漾起来:
“这只蝙蝠,长大了。”
他猛然抬眼。
封窗的帘子被扯下,那股力量来自屋外。
众人齐头望去。塔齐欧可以肯定,这次他看到的不是蝙蝠就是塞壬。
但下一秒他傻眼了,他们都傻眼了。
因为站在窗前的既不是蝙蝠也不是塞壬——
是一个消瘦憔悴的褐发女人。
塔齐欧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旁边发出一声压抑的呻i吟,蒂奇船长泪如雨下。
“他怎么了?”莫里斯询问。
胖海盗瞪着窗外的女人。“那是蒂奇船长的妻子,”他一脸惊恐地说,“但她早在五年前就被海军军官博尔顿砍掉了脑袋。”
※
蒂奇船长站起身来,凝视着观察窗对面的草绿色眼睛。他默默地流着泪,没有吭声,只往前挪了一步,伸出一双布满伤疤的手。
莫里斯将胳膊横在他面前:“别去!你的妻子已经死了,那是蝙蝠的诡计。”
“我知道。”船长露出浅浅的微笑。“能像现在这样看着她,”他轻声说,声音似乎哽在了喉咙里,“我就已经很满意了。”
塔齐欧心头一颤。
“谢谢你,怪物。”
蒂奇船长用木桶里的朗姆酒抹了把脸。
他的眼睛很红,罪魁祸首到底是酒精还是眼泪?——塔齐欧有些吃不准。
男人挤掉胡须上的酒渍。“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对着那张许久未见的面孔说,“我连她的一张画像都没有。”
帘子被风吹起,掠过门外的身形。
当怪物探出头来,所有人再度震惊——它变成了一个头戴白色长卷假发、留着大翘胡子的中年男子。
他是谁啊?海盗们面面相觑。最后莫里斯说了一句让塔齐欧心惊肉跳的话:“那是厄斯金·斯图尔特勋爵,我的叔父。”
也是北极狼人杀死的第一个人类。
塔齐欧细致地扫了这位叔父一眼。他脸上扑着粉,眼角贴有奇怪的美人痣,苍白的嘴唇傲慢地扭曲着,刻意地挥舞着他那双戴满宝石戒指的大手。难怪莫里斯这么讨厌他。
“见到我很高兴吧,贤侄莫里斯?”
叔父居然开腔发话了!
“啊,当着这么多朋友的面,”他圣贤似的点着头,“你就不能对你的长辈和颜悦色一点吗?”
塔齐欧如坐针毡,他仰望莫里斯,此刻那双冷酷的松灰色眼睛仿佛在呐喊:说话小心点,否则别怪我冲上去咬你。然而厄斯金勋爵似乎并不想休止这场闹剧。
“你还是这么叛逆——”他嘴里发出一声怪笑,“和当年我与你母亲婚礼上的那个小孩一模一样。”
“闭嘴!”
莫里斯怒吼,气得险些没站稳,单手撑着酒桶。塔齐欧忙握住他的手背,忿恨地冲门外喊:“到一边去,你这只讨人厌的老傻瓜!”
“啊,我可太想念你的母亲金伯利了!”那可憎的幻象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不堪入耳的话,“她的身体如同一座由象牙盾牌装饰的银塔,她的吻是甜玫瑰,声音是坎特伯雷大教堂中最古老的香炉……”
深受屈辱的年轻人两腿一软跪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罪恶与羞怯——你的终生之耻!”厄斯金勋爵逐字逐句道,“我身虽死,灵魂仍不得安息。它将伴你左右,成为你永世无法摆脱的心灵桎梏!”
塔齐欧挡在门前,面对莫里斯。
“我不许你再听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他模仿蒂奇船长的语气,“这是命令。”说着他俯身将同伴拉进怀里,捂住他的两只耳朵。
由于没能得逞,蝙蝠又化用了其他人的外貌。
大多是船员的亲戚或朋友,好在无人上当。
在此期间,莫里斯没有停止过哭泣,塔齐欧也没有停止过拥抱。不久,他们便得出结论:怪物的变身对象只挑死者,不论亲疏。
这会儿,船舱内只剩下两名乘客尚未接受过亲友幻象的考验——塔齐欧,和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的少年海盗。
塔齐欧猜测,如果非要接受蝙蝠考验,题目应该会是他亡故的父亲吧。
这时海盗们议论起来。
“这谁啊?”
“没见过。”
“托比!”胖海盗喊,“是你认识的不?”
静默的少年摇了摇头。
莫里斯抹去眼泪,无意识看向门外。
“塔齐欧,”他清清嗓子说,“你身后的那位女士……长得好像你啊。”
塔齐欧心中咯噔一下,惊怯地回过头。
是的,那的确是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士——看着约莫四十岁,脸像夏夜里的荷花瓣,希腊式的脑袋上盘着一圈黑色的辫子,眼睛像两片绿色的玫瑰叶,笑容里洋溢着对他的慈爱。
与人类记忆中的形象完全一致。
“妈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他觉得自己没有叫错,那就是塔齐欧的妈妈。
可是——
为什么他的妈妈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啊?
难道她……死了?
忽然间,一阵情绪激动的抽噎让塔齐欧透不过气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莫里斯?”他攥着同伴的手问道,“我明明记得他的妈妈还活着啊!”
“塔齐欧,你先冷静一下。”
“一定是我们搞错了,莫里斯。这只蝙蝠……它不会专挑死去的人,对吧?……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莫里斯,没准我的妈妈正在家里等着我呢!”
人类的意识好像在这一刻感应到了什么。
塔齐欧不受控制地蜷缩成一团儿,双手捂着心脏,泪水止不住往外涌:“我的心好疼啊,莫里斯。它好像快要裂开了……塔齐欧知道了,他知道他的妈妈已经死了。他在哭,哭得很厉害。我该怎么办?妈妈,我该怎么办啊?”
“我的好孩子,”他第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那声音和塔齐欧一样温和,“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妈妈,为了你自己。”
孩子难受得几近昏倒。
人类和妈妈的回忆像烟花一样在他眼前全然绽放。他非常欣幸能够利用这个身份体会到亲情的美好。可当火光消散,留给他的是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这个时候,沉默的男孩终于不再沉默。
“先生,”托比用食指点了点莫里斯,“我记得您说过,蝙蝠怕水。是真的吗?”
“不错,不错。”莫里斯懒得去解释其中的原理。“等会儿,你问这个干什么?”他目睹对方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你要干什么!”
托比不顾同伴的阻拦将门拉开一条缝,自己挤了出去。
蝙蝠彻底卸下伪装。
它的牙齿在托比抱住它的那一秒刺穿了他的第一肋骨,黑色翅膀在他的后背留下了大面积淤青。
人类一声不哼,撒开腿直奔护栏。
“托比!”
在蒂奇船长声嘶力竭的呼喊中,少年拽着蝙蝠投进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