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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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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说我的肤色像魔鬼。”
“黑巧克力跟你一个颜色,但没人说黑巧克力是魔鬼。人们只会给有利于自己的东西起爱称。”
“我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奉献出自己的青春和力量,那些用了白颜料的画作里都有我的一份功劳。我带给他们的利益还不够吗?”
“利益一多,就不值钱了。有时候无条件地顺从换来的并不是尊重,而是更严酷的剥削和压榨。”
“我懂了。等我回去,我要把这句话带给家乡的所有同胞。临走前——吉姆,你能给我个拥抱吗?我从来没拥抱过白颜色的人。”
“我现在就能给你拥抱。”
“不,现在我还是个奴隶。我想以一个自由民的身份拥抱你,这很重要。”
“你从来就不是奴隶,”莫里斯贴在冰冷的耳边说,“雅恩,你是英雄——是人类文明的元勋。”
海水下显现出一颗红彤彤的脑袋。
嘭——!塔齐欧探出水面,跟着额头就撞上一个奇怪的东西。他吓得迅速钻回海里,抬眼望去,看到一朵会动的南美水仙花。
是在做梦吗?
他闭着眼睛憋了会儿气,再冲出来看。
好吧,不是做梦。
水仙花用叶子护着鳞茎,在木筏上直打滚儿,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塔齐欧记得自己曾梦到过类似的花朵。
只不过梦里那只是粉色,而眼前这位是纯洁的白色。此情此景让他不禁感叹,假如莫里斯在场,花儿就可以听到一个音乐般的声音喊:“异种!这是异种!”
……
也不知道莫里斯现在怎么样了……
“有没有点礼貌呀!”水仙开口说话了,声音任性娇蛮,“你把我的脸撞坏了连句道歉都没有吗?”
塔齐欧真希望这是场梦。
“对不起,出来时没注意。”他眨着一对红肿的眼睛说,将两条胳膊搭在木筏上。水仙听声,用鳞茎盘的不定根将自己支撑起来。那些根看上去又细又软,感觉下一秒就会折断。
“很高兴又见面啦!”花儿高兴地手舞足蹈。
塔齐欧歪头:“我们好像才第一次见面。”
“差点忘了,这时候你还不认识我呢!”小花抖了抖叶子,“生活真奇妙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对话和现在正好相反!”
塔齐欧笑笑不说话。
这朵水仙的神经似乎有点不太正常。
等等,水仙有神经吗?
他坐上木筏,花香扑面而来,浓郁又撩人。
天空缀满了星星,像一条被放大的孔雀尾巴。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叫塔齐欧,”他摸了摸水仙的花冠,“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啊,你冒犯到我啦!我向你伸出了叶子你看不到吗?纳西索斯,叫我纳西索斯就行。”
好有意思的小花。
塔齐欧轻笑一声:“你真神奇,纳西索斯。我从来没见过哪朵花像你这样——”
“你是说那些俗不可耐、为了生存吸食粪便的可怜家伙吗?”纳西索斯气哼哼地说,“亲爱的,我比它们都要神圣。”
“什么意思?”
“那些庸脂俗粉为了活命不得不委身于土壤和水,只有我厌弃它们。你别笑,我说真的!土壤很脏,吸收了那些脏东西会生病的。至于水,那更恶心!要我说,水里的动物一点儿也不自爱……”水仙摆出一副病恹恹的姿态,讲话呼哧带喘的,这让塔齐欧有些反感。
“那你要怎么维持生命?”水里的动物发出质疑,“小花离不开水。”
纳西索斯洋洋得意道:“我有我自己的门路!通常我会把那些刚刚枯萎或枯萎了一半的花带回家,饮用它们体内残留的花汁,最后再把它们磨成粉代替土壤供我食用,那非常美味。”
不知什么时候起,木筏漂进了亚马逊雨林。
两边长着绿油油的老树,大母猴背着小猴子摘芭蕉,一头三趾树懒抱着藤蔓荡来荡去,几只玻璃蛙在叶子上产卵,灌木丛后面盘踞着一条暗中观察的黄褐色蟒蛇。
在支流的尽头,坐落着整片雨林中最可爱的建筑——那是一间饭团形状的双层小花屋。
它全身都是由植物拼凑而成的:白色马蹄莲用得最多,其次是海芋和风车果。苹果尤加利与龟背叶织成门窗边框。屋顶上立着个大大的木制十字架,上面爬满了牵牛花和藤本月季。
这便是水仙的家。
纳西索斯带塔齐欧走进房间。
屋内满满当当的植物饰品。墙壁上挂着不同形状的小相框,里面是花卉器官标本,有小苍兰的花丝、银莲花的柱头、百日菊的花萼,还有郁金香的花柄……
多精美多梦幻的屋子啊!哪怕只是在童话书里读一读,都是相当美妙的。
唯一没有被标本占用的角落里——倒钉着一朵红玫瑰。玫瑰静静地贴着墙面,部分花瓣已经蔫坏,汁水划过边缘,滴答到用铃兰做的收集容器里。
他们坐在鸢尾花铺成的沙发上。
“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水仙用叶片拍打着小藤桌喊,“你知道的,没有同类愿意和我接触。它们都说我是精神变态。我看它们才是精神变态呢!我只是和它们爱好不一样,有错吗?自以为是的蠢货才不接受另类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纳西索斯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十七岁的英格兰学生在卧室自杀前,将它从盆里连根拔起带到床上。两分钟后,那只手撂下刀子,把它的鳞茎放在了血肉模糊的肚子里。
水仙根汲取血液的同时沿用了学生的记忆和声音,然后就稀里糊涂地来到这里。
“亲爱的,最近我遇到一件非常令我心碎的事情,”纳西索斯从沙发上下来,跳到一个紫藤编成的秋千吊椅上,“我仅有的两个储球都痿了!啊,我辛辛苦苦不分昼夜地滋养它们,结果不等落地它们就离我而去……”
塔齐欧听不太明白,顺应道:“那真遗憾。”
“先别遗憾,我还有个方法。不过这方法需要借助外力——亲爱的,我需要你帮帮我。”
“怎么帮?”
“我身上长着一对腋芽。我给你看,看到了吧?可惜我没什么力气……亲爱的,你帮我把这对腋芽挖掉。我体内含有一棵白芽,那棵芽就是我的孩子。只有挖掉腋芽,里面的芽才会跟着碎鳞片一起排出来。以前学生就是这么做的,虽然有点痛。”
他呆呆地注视着那对正在扭动的腋芽,双唇微颤:“我、我不敢。好奇怪啊这件事!”
“你不肯帮我吗?”花朵带着哭腔说。
“我当然不肯啊。一定要这样吗纳西索斯先生?我看别的小花可都有花粉!”塔齐欧咬着嘴唇在花屋里走来走去,莫里斯没教过他人类还做这种事!
“别叫我先生,我是两性花。”纳西索斯委屈地看着他,塔齐欧再度震惊。
“两性花不能传粉吗?”
“可以传粉,我试过的……”纳西索斯微微转向那朵玫瑰,“但不是对我自己。”
塔齐欧长出一口气:“您应该对您自己试试。”
花朵支支吾吾。
“也试过,但一点反应都没有。哎!传出去的活不了,活着的没法传。我一度怀疑我的雄蕊和雌蕊是不是出问题了!我真的好孤单好孤单,好想再生一朵和我一样美丽的花宝宝。亲爱的塔齐欧,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了。”
“可是……”塔齐欧颇为困窘,这件事情他一点经验都没有,“让我考虑考虑,好吗?我现在很累,想睡觉。用不了多久的。”
纳西索斯没吱声。
良久,花儿惆怅地垂下叶子,领他到楼上的小花间睡觉。
或许水仙花的请求并不算过分。
塔齐欧临睡前想:纳西索斯好心好意带自己到家里做客,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一夜无梦。
晨风溜进窗户,亲吻着那一根根柔软的红色发丝。
塔齐欧伸了个懒腰,看着屋外明媚的阳光,心情无限舒畅。他推开门,哼着童谣走下楼:
和最爱的人儿手拉手;
在夏夜的花园走呀走;
夜莺夜莺不要哭;
玫瑰玫瑰在心口。
“纳西索斯,”塔齐欧唱歌似的拖长了这个名字,“我想好了,我愿意帮你挖掉那两条腋芽。”
他远远看到那朵水仙花躺在吊椅上,像睡着一样。花粉扬得到处都是,天花板、相框、玫瑰,无一幸免。
塔齐欧走过去,才发现纳西索斯的六片花瓣已经缩成一团,被玫瑰汁染成了梦里的粉色。鳞茎糜烂不堪,叶子旁边——卧着一根沾满汁水的仙人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