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沙的心愿》月瞳

1、星星沙的心愿

　　他走在路上，四匹马拉着的车在他身边来来往往。
　　“喂！不要命啦！你怎么走路哒？”一匹高壮的马在他眼前举起了结实的蹄子，他总算回过神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低头道歉，直到那车呼啸着消失在了巷尾。
　　检查了一下衣装，包里的课本还在。呼——他松了口气，要是犯上一点错误，严厉的主人一定会解雇了他，那他就又要开始流浪了。
　　唉……什么时候才能完成这第十件好事呢？
　　“呀！”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脑袋，痛。
　　“当啷”那罪魁祸首掉在了地上，他拾起，正打算狠狠地扔向远处，却发现那是一个漂亮的瓶子，里面还装着一张花纹独特的纸，还有一些沙子——
　　星星状的沙子。

　　月亮王国的花园里，泉水轻轻地流淌，所到之处，遍是白色的月光花，开得清纯可爱，花瓣舒展着，仿佛要寻找风的方向。
　　“温室里是没有风的。”倩尼迪在窗边托着脑袋，小声嘀咕道，她眨了眨眼睛，怔怔地盯着远处的地平线……
　　出现了！出现了！那蓝色的星球，像玻璃球一样清澈透明的美丽星球，她已经坐在这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她凝视着它缓缓升起，直到成为一个完满的圆。如果不是露娜叫唤，她恐怕要一直看下去了。
　　“公主，公主！”露娜无奈了很久，只是一直不忍心打扰她的雅兴。但是……“公主！作业写好了吗？”
　　倩尼迪从无边的幻想中回到现实，糟糕了！看一看时间，还有五分钟，水星就要来检查了！怎么办嘛……
　　“没关系，没关系！”倩尼迪突然转忧为喜，“水星脾气那么好，我求求她不要告诉母后就行了！”
　　于是她继续托起下巴，看着当空的蓝色星球，思绪飘荡，不知已往何处。
　　“唉！”露娜哀叹，她亲爱的公主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公主……您不能这样。”水星每日抱着希望走进倩尼迪的房间，一分钟以后便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可是，可是！水星，我知道你很好的嘛！”倩尼迪甩起她的手臂，“我还没有做完，明天我一定会做完的。你不要告诉母后，好不好啊？”
　　“公主，您是美莉亚姆王国的下届女王，您需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水星总用温和的语气说，“女王是希望您能够成为出色的公主，才要您学习的。”
　　“母后，母后！”倩尼迪撅起小嘴，“她就知道让我一刻不停地学习，都不让人家出去散散心！”
　　一般来说，倩尼迪知道她只要一直睁大了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不需十分钟，水星就会心软。但偶尔也会失败，比如说今天。
　　“倩尼迪，不要为难水星了。”女王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水星和露娜一惊，急忙行礼。
　　“你总是那么贪玩！”女王走到书桌前，翻阅着倩尼迪的作业，眉头越皱越紧，“怎么？上次的作业还没补上？这次的也是空白！看来对你的惩罚还不够，那下星期你也不准踏出房门一步！”女王气愤地说道，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叮嘱道：“还有，如果你还如此迷恋窗外的景色，我只好封了你的窗子。这都是为你好啊。”
　　“哦。”倩尼迪委屈地回答。

　　于是，倩尼迪除了每天陶醉地、恋恋不舍地欣赏十分钟地球外，就乖乖地、卖力地、并且磨磨蹭蹭地补起作业来，她可不想让自己最后的乐趣被剥夺了。水星被她感动得快哭出来，可是一看到她眯着红肿的眼睛，晃悠地捏着笔，在作业本上挣扎的时候，她就心疼起来。
　　就这样，倩尼迪度过了她有生以来最辛苦、最难熬的一个星期。当她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兴奋得抱着露娜在房间里欢呼，露娜为此差点被她勒晕了。
　　“笃，笃”的敲门声让倩尼迪更加快乐了，她从未那么盼望着水星来查作业，因为她说，她完成作业的那天，她要送她礼物。
　　“公主，午安。”水星一如往常地问好，倩尼迪的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她手里的小盒子。
　　“水星，水星！”倩尼迪蹦蹦跳跳地把她那一叠作业塞到她面前，“快些检查吧！”
　　半个小时——倩尼迪觉得她的闹钟坏了——以后。
　　“做得很好！”水星微笑着从作业里抬起头，拿起其中一本走到倩尼迪面前，“不过，这里要注意一下，应该是这样的……”
　　“哦。”倩尼迪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水星把那小盒子递给倩尼迪，“这个是礼物哦！以后要继续加油。”
　　倩尼迪迫不及待地拆开它，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小瓶，光滑透亮的瓶身上有着暗雅的花纹，瓶口上还绑着粉色的丝带。
　　“这是什么啊？”倩尼迪迷惑不解。
　　“这个是漂流瓶。”水星笑盈盈地解释，“地球上的人们把写着心愿的纸，放进瓶子里，然后把这瓶子扔进海里，以这种方式来祈祷愿望可以实现。”
　　“海？”倩尼迪露出迷恋的眼神，她指着窗外的地球问道，“就是那蓝色的地方吗？”
　　“是的。”
　　“谢谢你，水星。我太喜欢了！”倩尼迪高兴地抱住她。
　　“对了，我还要向女王汇报呢，她一定会很高兴的。”水星起身告退。
　　倩尼迪又在书桌前坐下，与先前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情，她从抽屉里取出雪白的、嵌着本色花边的、散发着月光花香的纸，正打算起笔，却又望起了窗外。
　　我该把这瓶子，扔向哪里呢？
　　花园里，小溪潺潺流过，终于不能汇成海洋。

　　高高的红漆大门，围墙里，数不清的亭台，道不完的楼阁。
　　这里，是除了国王之外所有人都敬畏的地方，首相的府宅。他依稀记得自己初进这里时的感受，高贵的装饰，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气派，歌台暖响，舞殿冷袖的奢华，一年前他被主人带进皇宫的时候，发现皇宫也无法与之相媲美。
　　市井传闻，首相府与传说中黄金帝国雅雷史安——没有人见过，却实在地控制着世界形势的神秘帝国——有点什么联系，他不知道市井传闻是不是可信。
　　他在这里做首相公子的伴读——之一，也是最受器重的一个，原因很简单，他不同于其他的富家子弟，并非不学无术。
　　比如说，两天前首相亲自来探视公子学习的时候，出了道不难不易的题目，只有他给出了个不遭骂的答案，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首相是个严厉的人，是的，严厉的人。他不能容忍任何的小错误。
　　今天，他和公子被叫到主人的书房。
　　“啪”一张红色的卡片落在他们面前。“看看。”主人这样命令。
　　他拿过来，递给公子。他以余光偷偷看着公子的表情，有一些惊喜，但更多的是惊讶。
　　至少这不是坏事，他想。
　　“爸爸，这是给雅雷史安的……”公子似乎犹豫了一下，问道。
　　“据说雅雷史安的王子忙于公务，所以让你代他参加。”主人说得简练，公子的表情更加迷茫了，他注意到主人的目光，制止了公子继续提问，“你陪公子去吧。”主人对他说，不，应该是命令。
　　“是。”他遵命。
　　市井传言果真不是空穴来风，他相信。
　　退出书房，他注意到公子脸上的悦色，公子把红色的卡片给他，道：“你千万收好了。”
　　“是。”他小心接过，送公子走远，仔细打量起那卡片来。那是一张请贴，上面印着银色的漂亮的花体字：

　　给尊敬的黄金帝国雅雷史安：
　　月星银色千年王国美莉亚姆，倩尼迪公主的生日宴会，将于本周日即六月三十日于月亮宫殿举行，恭候您们的代表到来。

　　真的存在吗？月亮上的……兔子？

　　他快步走回房间，又拿出了那张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信纸。那清新而独特的香味总能让他感到心旷神怡。他抚摸着那精致的花纹，目光停留在那娟秀的字上：

　　神啊！
　　我希望妈妈（我可以这么称呼吗）可以亲切和蔼一些，不要总逼我学习，不要逼我做那么多的作业，她总是那样严厉。
　　我想要自由快乐，想到地球上去玩耍，我想吹着风儿，看无边的蓝色海洋。我多么喜欢那蓝色的星球啊！我天天看着它，想那儿的花朵是不是和月光花一样可爱，或许更加美好呢？
　　听说地球上的人们都用这个小瓶子来许愿的。
　　我的愿望，可以实现吗？
　　向往地球的，月亮上的兔子
　　星星状的沙子溪水般在他的手中流淌着。

　　宴会热闹盛大，各个星球的王公贵族都赶来了。人们穿着盛装，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交谈，等候着主角的登场。
　　倩尼迪一身素净的白裙，柔软的金色长发细细密密地洒落在衣裙上，俏皮可爱，又不失娴雅高贵。
　　“传闻月亮公主国色天香，真是所言不虚呀！”
　　他从地月之行的瑰丽壮观中醒来时，正为眼前的佳人无言，听到公子的赞叹，回首触到公子的眼神，从中读得出迷恋。
　　舞会的第一支曲子缓缓流出，公子们迫不及待地围向倩尼迪公主，他的公子就在其中，他笑了笑，默默退出了宫殿。
　　天上挂着的，是他所熟悉的，却从未见过的蓝色的地球。果然好美！他不觉走进花园，看到白如月光的小花儿一朵一朵满是的，他想，这一定就是月光花了，真的好可爱！他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娇嫩的花瓣，嗅到了那种特别的香味，那信纸的香味。莫非……
　　他起身，远处，溪边，隐约望见……
　　靠近。

　　倩尼迪最喜欢这小溪，总是潺潺的，充满生机，尤其是溪边的沙子，可爱的星星沙，她小时候，觉得天上的星星都是沙子做的。
　　她相信它们能给她带来幸运。
　　突然，她感觉身后有人在靠近，糟了，被发现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跑出来透透气，我这就跟你回去！”倩尼迪转身，一边念经似的说了一大串儿，一边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你……你是月亮公主？你……你不要哭啊！”他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一时不知所措。
　　她立刻停止了哭泣，上上下下盯着他打量半天，问道：“你……是谁啊？”
　　“我……”他语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问你呢！”倩尼迪好奇心发作了。
　　“我不知道。”他避开她的目光，望着天上的地球。
　　“你很奇怪！”她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恩。”他低低地回答，在溪边坐下，他很想告诉她他是谁，但是他不知道。
　　手触到的地方，柔软温暖的沙砾，这熟悉的感觉……仔细一看！他猛地抬头，对着身边迷茫的倩尼迪问道：“请问这沙子……”
　　倩尼迪在他身边坐下，不等他问完，便说开了：“这是星星沙。我最喜欢来这儿玩了，因为我喜欢月光花，也喜欢星星沙，它们是这星球上最有生机的东西，都时常让我想到地球。”
　　他不觉中，从怀里掏出了小瓶子。
　　倩尼迪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看着。
　　倩尼迪说完，回头看着他，他依旧看着。
　　“哇！这个瓶子怎么会在你这？你怎么得到它的？”倩尼迪看到了小瓶子，又惊又喜。
　　他回神，笑着答：“它从天上掉下来，砸了我的脑袋。你认得它吗？”
　　倩尼迪觉得他笑得有点傻，她从他手中取出瓶子，道：“当然了，这是我的心愿啊！我找不到大海，宇宙是我的大海，我把它扔向了天边，谁知道它就砸到你了。”
　　“你就是月亮上的兔子？”
　　“不对！我是向往地球的，月亮上的兔子！”倩尼迪把瓶子塞还给他，“既然你捡到了，就送给你吧！对了，你看过我的心愿了，总得告诉我你的心愿吧？”
　　这是什么逻辑！他看着这个任性可爱的女孩，轻笑道：“我啊，我希望你和你母亲可以和睦相处，你母亲她很辛苦的，要打理这么大一个国家，烦心的事情一定不少了，有时候说话严厉一点，也是难免的嘛！”
　　“还有呢？”倩尼迪觉得这人越来越奇怪。
　　“我希望可以带你去地球，带你去看海。”
　　倩尼迪怔住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喂！你的愿望怎么都和自己无关啊？”
　　“我么？我的一切都很好啊！只要知道我是谁，就足够了。”
　　“呵呵……”倩尼迪清脆的笑声印在他的脑海里，“你真是个好人！”
　　不对，是，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再也冲刷不去了。
　　他不答，只是对着她，微微地笑。
　　沉默。
　　时间和呼吸，一起停止了。

　　他走了以后，她每天都来到溪边，用手捧起星星沙，看它们从她的指缝里逃走。
　　他走了以后，她每天都望着月光花，它们的馨香，洗刷着她的记忆。
　　他走了以后，她每天都端着茶水去母后的卧室，给劳累的她讲述着她的趣闻。
　　他走了以后，她每天都乖乖地完成作业，露娜和水星简直不敢相信她就是倩尼迪。整个月亮王国都说公主变了。
　　他走了以后，她每天都在为实现他的愿望，努力着。

　　一日，倩尼迪仍旧端着茶水来到女王的卧室。女王欣慰地笑着，拉她在身边坐下。
　　“倩尼迪啊，那天舞会你可曾看上哪家的公子？”。女王突然问。
　　她愣住，她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叫“看上”，更不知道那个人是哪家的，她于是莫名其妙地摇了摇脑袋。
　　“那就好。”女王摸着她的手背，说道，“倩尼迪，雅雷史安的国王已经向我提起了这门亲事。那天宴会，我看安狄美奥王子也挺不错的，你看，如何呢？”
　　宴会？安狄美奥？不是他。倩尼迪又摆了摆脑袋：“母后，我不喜欢他。”
　　“好吧，不喜欢就不要强求了，我明天就去回复国王。”女王虽然惋惜，却也没办法。

　　贝尔这几天的心情就像是大海航船，起伏不定。
　　王子失踪了那么久，她就快疯了，再看不到他，她就决定偷偷跑到地面上去找他，才不管国王怎么惩罚呢！
　　前几天，她在花园里，远远望见国王和王后坐在亭子里，似乎在说着什么。
　　“干爹！”她嗲嗲地叫唤，燕子般飞扑过去。
　　“乖女儿！”国王疼爱地看着她。
　　“干爹，你们在说什么好事呀？那么开心。”贝尔甜甜地问。
　　“我们呀，在说安狄美奥和月亮公主倩尼迪的婚事呢。”
　　她一惊，愣着，手中玩弄的裙带被绞成了一团。
　　“不过还没定呢。”王后慈祥地笑着说，“真希望早些定下来。”
　　如果不是国王和王后在场，她的牙齿一定会被磨光。
　　可是今天，贝尔高兴极了！她听说月亮公主拒绝了这婚事，又听说安狄美奥王子就快要回来了！
　　真是天大的喜事！

　　他离开以后，每天都会拿出信纸一遍又一遍地抚摸。
　　他离开以后，每天都会望着月亮发呆，却只看到她的笑脸。
　　他离开以后，每天都会抱怨自己为什么记不清地月之间的路。
　　他离开以后，每天都会小心翼翼地倒出星星沙，再一颗不差地送回去。
　　他离开以后，他不知道，她在为他的愿望努力着，更不知道，因此，他已经完成了最后一件好事。
　　一日醒来，他记起了一切。
　　他记得自己叫安狄美奥，记得自己是雅雷史安的王子，以及，两年前父王对他说的话……
　　“安狄美奥啊，你已经长大。明天开始，你要去地面上，做十件好事以后回来，就可以继承王位了。不过，到了地面上，你就不再是王子，你会忘记一切，只是一个普通人，直到你完成任务，才会想起来回来雅雷史安的方法，想起来你的身份。你要万事小心啊！”
　　他终于找到了，他的答案。

　　回到雅雷史安的这一天，他直奔父亲的书房。
　　贝尔躲在走廊的柱子后面等着他的到来。
　　他疾步走着，从她身边经过。她出现，没有想象中的相遇，他没有看见她。
　　“父亲，我想去月球！”安狄美奥要求道。
　　“怎么，刚回来就想去了？”国王看出了他的心思，“倩尼迪公主已经拒绝婚事了，她不喜欢你。”
　　“我不相信。”他坚定地说，“无论如何，请让我去一次月球！”
　　贝尔在门外，泪已不能止。
　　她疯狂地跑着，不知道要跑去哪里，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她抬头望着四周陌生的景色，不禁害怕起来。
　　“年轻人啊，来到我的身边吧。”
　　“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只有我知道你是多么的可怜，你喜欢的人从未重视过你……”
　　“住口！住口！不要再说了！”
　　“来吧，来到我的身边，我能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
　　“对！只要你放我出去，我就能实现你的愿望。”
　　她走向那团漆黑，深不见底的漆黑，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充斥着……
　　“年轻人啊，你已拥有我美达利的力量，说吧，你的愿望。”
　　“不同星球的人，如果在一起就要遭到天堑！”她的眼里，仇恨的火焰燃尽一切。
　　“好的，好的……那么！毁灭吧！”

　　安狄美奥再次见到倩尼迪是地月之战的前一天。
　　他能感受到她在后悔自己卤莽地拒绝了亲事，她知道他在为她的后悔而痛苦。他们，都不愿意这样。
　　携手在星星沙的地上坐下，彼此沉默不言。
　　过了很久很久……是的，她觉得，这就是一生。
　　他轻轻地笑了笑，说：
　　“我喜欢你。”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