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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师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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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筝咬破舌尖,正要喷出舌尖血,但闻清厉男声,幽远而至。
声音似在百步开外,又似近在耳边。
“哪来的水鬼作祟。”
纪筝回头,但见面摊宋大娘,领着个脏衣道袍的少年,少年正在结印。
“坎、艮、兑,碎魂印。”
纪筝喊道:“等等,他有冤情。”
小道士来不及收手,纪筝只得飞速用完好的右手结出半个印。
碎魂印朝江边袭来。
正好经过纪筝结的半个印。
两股炁流涌动、交织,一齐冲过小埋的身体。
只见小埋身上的鬼影,飞脱出去。
赵英几乎是狼狈不堪地被打回了江中,呜呜咽咽哭个没完。
【好疼。】
小埋的身子软倒下来,被纪筝一把接在怀里。纪筝念金光咒,为她护住身体。
一重一轻的脚步声袭近。
是那小道士,竟是个跛脚的。
他愣愣地盯着纪筝。目不转晴。
少顷,小鹿般的眼里涌出泪水。乱糟糟的头发后,双眼骤然放光,亮如星子。
他没看错,是这黑衣人结的半边印记,巧妙地将他的碎魂印,改成了“驱魂印”。
本该灰飞烟灭的水鬼,却只是被打回江水里。
这炁的气息,这改印方式,不会错的。
跛脚的疯道士,叫出了声:“小师姐——”
我终于,找到你了。
崔惊樾的身子往前一栽,栽倒在纪筝肩头。
纪筝险些被砸倒。真是怀里一个,肩头一个,哪里支撑得住。
阳春面摊的宋大娘,连连抚胸口,“这真是菩萨保佑,菩萨显灵啊。”
……
温江岸边。
木碗盛着白米饭,满满一碗,堆得小山高。
饭里插着一根线香,静静燃烧。
偶过的江风,吹得线香的烟气,袅袅而升。
线香燃尽,施食就会结束。
鬼就吃不到人的食物了。
岸边,赵英不复肿胀,而是恢复了生前模样,只面色有些青黑阴森。
他趴在岸边,正大口大口抓着米饭吃。
要知道,跳江自尽前,家里揭不开锅,他已经饿了许多天。
正狼吞虎咽,赵英视线里出现白乎乎圆滚滚的大馒头。还冒着热气。
赵英循着馒头向上看去。
他呆滞一瞬。
“抱歉,我的样子,吓到你了吧。”纪筝用兜帽挡住自己烧伤畸形的脸耳,温声道,“慢慢吃。”
赵英的嘴角下撇,眼眶湿润,坠下两行血泪。
“对不起。”
被道印打过后,赵英的神智恢复许多。
他认得纪筝。
前几年奶奶走了,家里穷得买不起棺材。
是这个守墓人,和邱老头,帮奶奶寻了年山的空地,治了副旧棺材,帮忙下葬。
可他方才……甚至想把恩人拖下水,做他的替死鬼。
“对不起……呜呜呜……”赵英吃不下去了,扒着岸边的水草,躲在水草后哭泣。
纪筝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第一次见这么爱哭的男人。可能这就是各人秉性不同吧。
“总是哭,也不是办法。”纪筝问道,“到底发生了什呢?”
赵英这才收敛情绪,在线香的烟气中,将冤情娓娓道来。
听完后,纪筝面色凝重。
个中关窍,竟这样欺人。难怪赵英怨气重。
再看赵英周身,黑气缭绕。虽他本性良善胆怯,但鬼月死于阴水,怨气天然聚拢而来。
搁她上辈子,这就叫负能量。
结成一团在水中,不断吸引同频有哀怨的人过来,勾得更多人跳江。
负能量团也由此越结越大。
单赵英一个,怨气已如此深厚,若是放任不管,来日必成气候。
恐有大患。
纪筝犹豫片刻,还是道:
“我有办法。”
赵英:“什么办法?”
“走冤鬼路,向阎王告状。”
牛车滚轮轧在黄土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赶车的是纪筝,后头车板上托着昏倒的小埋和跛脚道士。还放着红绳打好结的鸡、装着零嘴的包袱等。
墓园里头,她、小埋、邱老头,日子捉襟见肘的。收留不起多的人。
不过,今日好歹她承了小道士的救命之恩,总得还上。
等他身子好些。再作打算,送客不迟。
破风的挥鞭声响起,纪筝的鞭子,却不打牛,而打在车身。
只是吓一吓牛。
道观师父扶摇子真人,曾教过她,若无必要,不可伤生。
这牛吃准她脾性,起先,鞭响还嗒嗒走得起劲;如今,鞭子再响,它都是“哞哞”两声,敷敷衍衍,保持原速。
纪筝:人善被牛欺啊。
她却也不管,索性就这速度回年山。
反正,比来时徒步要快。
生活如行舟,顺逆都是常态,顺其自然,也不错。
就这么晃悠着鞭子,纪筝载着人、鸡、吃食满载而归。
回到年山墓园。
邱老头在木屋院子前理菌子。
纪筝跳下车,背上疼,“嘶”了一声,却还忍不住先去看菌子。
新鲜的,表面还带着秋天独有的水雾。满满一篮子,菌子就是要赶早上山采,当天吃,隔夜就不好吃了。
邱德厚见她眉头微蹙,嘴角还偏要带笑,像是忍痛的模样。
又抬眼见她身后牛车、小埋和陌生乞丐,便知这趟不容易。
“今遭吃什么苦了?和老头子我说道说道。”
纪筝“嗐”道:“不吃苦。”
她没大没小地拍拍邱德厚的肩,“邱老头,今晚吃小鸡炖蘑菇吧。”
邱德厚没再逼问。自去准备饭食。
他在屋内,打开那牛车上的包袱,见到里头的糕点。眼神一软。
拿起他最爱的龙须酥,他一口吞,差点噎着。连连倒茶喝水。
包袱里剩下的碎银他收了。
他从灶头里摸出个红布包,里头碎银、铜板都是他攒的。这回捞尸剩的钱,他一并放进去,又将红布包藏回去。
棺材本他不要,年山随便找块地葬了就成。
但纪丫头她……烧伤不便。
他总要替她攒够嫁妆,让她嫁个好人家,下半辈子过得好些……
纪筝蹲在静河支流边。
四周树影婆娑,夜色深,也隐蔽。
放心褪去上身衣物,她扭身朝水里一照。
后背颈项骨骼一片青紫。混着烧伤愈合的皮痂,扭曲可怖。
真丑。
纪筝叹气。
试问,哪个女孩儿能不爱美。她也不例外。
算了,反正也没办法治。
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完全接受现实。
背上疼得厉害,她打了套八段锦,浑身松垮些。
别的伤,只能靠时间养了。
药买不得。太耗钱。
她和邱老头老早合计着,送小埋去读书学些什么,将来有个好去处。
钱自是要省着的。
回到木屋,小埋和道士两个还未醒。
反倒锅上传来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纪筝肚子咕咕叫起来,她掀开砂锅盖一看。
蒸腾的白气扑面后散去。
锅中煨着小鸡蘑菇汤。浮着薄薄泛金黄的一层鸡油,奶白的菌子随着滚水冒尖儿,送出鲜香。
表面撒了把翠绿的葱花。
精华。
纪筝想先舀一碗。
邱老头唬她一声,往她手里塞个扁盒子。“太烫,我给你舀一碗留着,凉一凉。”
纪筝捏着掌心的盒子。
嘴上怼“饿死我才是”,心里却暖暖的。
邱老头塞给她的是红花膏油。小埋瞎跑,经常磕磕碰碰,这是专给她买的。
邱老头阴天下雨腿疼,自己都舍不得用。
今天这鸡也是,放在平时,邱老头肯定舍不得吃,怕是要腌制晒好,放到过年再吃。
不过这回情况特殊,他想炖鸡汤给两个孙女都补补,才做得十分用心,佐料都给得足足。
那两个昏迷的也香醒了。
醒得正是时候。
小埋、疯道士都捧碗大快朵颐,汤底都喝个精光,恨不得舔碗壁。
邱老头只吃菌子,碗里没肉,都留给小的。枯瘦的手,捧着温热的碗壁,隔着汤热气,瞧着三个后生笑。
还是纪筝硬给他夹了几块大的鸡肉。
疯道士时而清醒,时而胡言乱语,这会儿又只记得自己叫崔惊樾。
然后就躲去角落玩草根。小埋把他当玩伴。两个斗嘴,差点打起来。
吃毕,收拾碗筷。那两个吵了又和好,还讲礼貌,排排队,你让我我让你的,磨蹭半天去洗澡。
等纪筝再看时,两人已玩睡着。
小埋窝在土炕里,圆嘟嘟的小脸埋在稻草边,呼出鼻涕泡。枕边是她编了一半的竹篾笼,手掌大小的奶兔,正团在里头打盹儿,红眼睛闭上,变成一条短短的黑线,埋在白花花的兔毛里。
土坑里,小埋的“床”,还特意空了半边,留给疯道士。
她的“新朋友”崔惊樾,却并不领情。
自顾自缩在木屋角落里,道袍当破被,蒙住脸睡觉,维持着流浪时的习惯。
他洗净后,露在外面的手,手指纤长好看。
这么长的手指,不愧是学道的。
要么天赋异禀,要么从小泡软骨水,以保证手指的灵活度。
如此一来,再复杂的结印,再拧巴的手指缠绕方法,就都不怕了。
走神了。
纪筝拉回自己的注意力,疲惫地靠在桌边,寻自己三年前的旧褡裢,试图找出纸笔来。
折腾了一日,感觉站都站不住。
没找着纸笔。
纪筝倒是找着块破黄巾。
还找着把篾刀,在自己手上隔空比划。
嗯……从哪儿下手会少流点血,也没那么痛呢。
买墨水这么奢侈,买不起呀。何况只用这一次,浪费。
纪筝犹豫半天,没舍得对自己下手。
打算洗洗睡了。一回身,正撞见邱老头。她慌忙把篾刀往身后藏。
邱老头目光如炬。
“篾刀是用来劈竹子的。不是给你砍手用的。”
……
邱老头和纪筝围着破方桌,一灯如豆。
半晌无话,纪筝知道过不了这关,只得老实交代。
遂将赵英之冤。细细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