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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兵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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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家全景图的织锦,我环山跑了好几圈,找到了最好看的角度,用妖丝织成。这是被抓的时候学会的,只是我妖力低微,现在只能吐出单色妖丝,没办法完美呈现出美丽的景色……”清瞳就像是感觉不到随时会取她性命的长剑一般,自顾自地说着,“听说你不能随便出门,连自己家是什么外貌都不知道,所以……就织给你看了。”
“你……”
王权富贵终于垂下了手中的长剑,俯下身用两指捻住蜘蛛精的后颈,带着她跃下围墙,将小蜘蛛放在了圆木桌上。
寒光四溢的长剑还入鞘中,年轻道士静静地看着面前弱到不堪一击的妖怪,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
许久,他弯下腰将青草和织锦一起从地上削了下来。
“要有底衬织锦才方便保存。”
否则就只能像这样,连草带丝的一起收着的。
清瞳从他不再紧绷的眉眼中看出了暖意,悬着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他是喜欢的。
这样就足够了。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年轻道士没有拒绝,而是默许般的说起了别的。
“我族是天下第一除妖世家,复姓王权,而我,是我家族的最强者王权富贵。”年轻道士顿了顿。
“我是偏房所生,听说母亲生前灵力极强,却在生我之时耗尽所有灵力而死,我从小不准出门,每天要花八个时辰修炼道法。十二岁那年,除家主之外,家中再无敌手,于是,待的地方除了家,多了另一个地方……轿子,我的生活中,除了睡觉和修炼,也多了另一件事……斩杀妖怪。”
……
王权富贵将白净修长的双手在膝盖上摊开,眼前却仿佛出现了幻觉,有涌动的鲜血和肮脏从他的指缝中不断渗出。
他恍惚想起了一段久远的记忆。
那次他奉命斩杀一只八百年修为的鹿妖,传闻中为祸一方的妖怪在他手里走不过一招,颓然倒地时,那妖怪撑着濒死之躯开了口。
她说。
不愧是一气道盟培养的终极兵器,只是你们这么做,不怕遭报应吗?
这是王权富贵第一次被称之为……兵器。
而一气道盟的其他人就站在他身后的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和那只鹿妖。
这些人的对话也落进了王权富贵的耳朵里,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意他是不是会听到。
毕竟,兵器而已,听到了又如何,难道还能噬主吗?
才一招就击倒了八百年修为的鹿妖,不愧是一气道盟的泰山北斗。
看来新一届一气道盟的盟主,又非王权家莫属了。
不过近来的新秀之中,突然冒起的东方月初,比之不惶多让啊。
如果说这些话还能看作是恭维和奉承,那么接下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才是王权富贵将这件事牢记多年的根源。
此言差矣,东方月初乃山野小儿,狐狗养大之徒,心术不正之辈,又怎能与吾家倾力打造的终极兵器相提并论。
是啊,是啊。
天地一剑,王权世家,自古至今,都是斩妖除魔的最强者啊。
天地一剑,自古最强。
王权富贵亲耳听到了自己父亲称他为兵器,认可他唯一的作用就是斩妖除魔。
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他应该称为父亲的男人,关心和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自此,王权富贵的口中就再无父亲,只有师父,或者家主。
清瞳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王权富贵在说什么,她惊愕的瞪大了双眼。
他这是在向她做……自我介绍?
这个认知让清瞳整只妖就慌了起来,她没有名字,过去也没有可以拿来讲述的地步,按理说,她现在应该作出同样详细的自我介绍对吧?
可清瞳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任何一句合适的话,最终只能趴在桌子上,重重的垂下头。
“我……我是一只妖怪……”
沉入回忆中的王权富贵,被这句古里古怪的话拖出黑暗,他看着拘谨的蜘蛛精,声音第一次有了柔和的味道。
“我知道。”
清瞳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就有点发酸:“我修为很弱……很没用……”
“你可以织出织锦。”
“可它……只有一种颜色。”
“也很漂亮。”
“我……我……”
清瞳张着嘴我了很久,可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率先掉了下来。
她撑着桌面仰起上半身:“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清瞳终于认识到,有种救赎是由内而外的,不止是救下性命那么简单,而是……
赋予信念般的那么沉重。
“她们两这是……在相亲?”白月初嘴角抽搐。
“有点像……”
“你住的地方很漂亮的,以后我还会去更多更多的地方,把外面的世界织给你看,就让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清瞳的小脸始终紧绷着,带着允诺般的郑重要严肃。
“成为你的眼睛吧。”
……
王权富贵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无意识的重复呢喃:“成为我的……眼睛吗?”
王权富贵垂下眼帘,将王权剑还剑入鞘。
没有办法对妖怪出手的他,应该是真的钝了吧?
城楼上响起一声暴怒的呵斥。
“混账!”
王权富贵知道,这是王权家的家主,也是他的父亲,正在因为他的行为而愤怒。
他转过身走进敞开着的城门。
“你走吧,别再来了。”
侥幸活下来的象妖走了,王权富贵也被一气道盟的人押送回了王权家。
清瞳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有点迟了,况且王权家主此时正在气头上,也不会任由王权富贵慢悠悠的坐着轿子往回晃,一行人是直接乘坐飞行法宝走的。
她紧赶慢赶追了一路,可到了地方,却压根不敢进去王权家,呵斥和怒骂声,哪怕是站在结界外面也能听见。
她现在进去自己找死倒还罢了,弄不好还得连累王权富贵。
君柒她们倒是没这个困扰,毕竟她们只是在回忆之镜里的看客,没有时间和空间的阻碍。
但确定清瞳还算带着脑子,没打算冲进去找死之后,白月初就麻溜翻进院子看戏了。
也幸亏王权富贵此时不是在他那个旮旯拐角的小院子里,否则他们的活动范围还真不够远。
“混账!你的职责就是杀妖,但你却放走了它!”
王权家的家主怒气冲冲的提着执刑鞭,命令两个道门弟子剥了王权富贵的上衣,将其吊上正院中央的大树。
王权富贵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更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在被扒下上半身的道袍时,下意识的抬起手藏住了袖管里的那团繁花似锦。
长逾三米的执刑鞭在空气中抽出一声空响,然后落到了王权富贵光裸的背脊上,鲜血顺着蜈蚣似的的鞭痕流了出来,浸润了王权富贵脚下的泥土。
“虽说也击退了妖怪,但你为何不杀了他们?妖怪对人类凶狠残暴,你却对妖怪手下留情!”
面容严苛的王权家主每说一句就会抽下一鞭,直到整整九道夹杂着内劲的鞭子抽完,才放下了鞭子,继而转过身。
“让他在这待上三天三夜,禁水禁食!”
人群中的风庭云神色惶急,却又不敢当面忤逆师父,心里却也对王权富贵的改变而感到不安。
她的师兄从来都是王权家……不,是整个道门最出色的人,到底是什么让他忤逆了师父的决定,放走了那头象妖?
这次斩妖风庭云是没有去的,从其他弟子口中得知王权富贵的迟疑时,她几乎完全想象不出当时的场景。
直到深夜,守在正院的道门弟子才彻底散尽,清瞳确定人声彻底消失之后,才又故技重施,吐出妖丹混进了结界。
频繁使用这种方法对她的伤害是叠加的,可这会儿她却根本感觉不到疼了,只想冲进王权家去确认王权富贵的情况。
她本来是要直接去小院的,可才刚刚爬进正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杂在这个血腥味中的还有她十分熟悉的气息。
清瞳在漆黑的夜里,循着血腥味一路找了过去,然后就看见了被吊在大树下,浑身都是斑驳鞭痕的王权富贵。
他的呼吸又轻又缓,双眼紧紧的闭着,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昏死过去。
清瞳咬了咬牙,十分没出息的掉了眼泪,用袖子草草抹了两把才顺着树干爬上了捆着绳子的分枝。
不管怎么说,得先把他放下来才行,否则一直这么吊着,连血都止不住。
可她的手还没碰上麻绳,就被制止了。
“……不要。”
年轻道士声音低哑,咬字却始终很清晰:“绳子上有禁制,非但解不开,还会伤到你。”
王权富贵早在清瞳踏入正院时就发现了她的到来,明明知道应该责备她为什么不听话,可在真正见到她的时候,却又克制不住的觉得喜悦。
这种喜悦很淡很浅,却像无处不在的温热流水一般,浸透他的四肢百骸。
让他将本该说出口的责问全都咽了回去。
“让我看看你这次带来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