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忆迷城》君子匪

4、舌灿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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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是说，我能活到现在是我赚到了？”路北辰作感叹状的扬起了头。
　　颜空非常实际的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该欢欣雀跃一下？”路北辰摸了摸下巴。

　　“如果……你是指，呃，我们再来一壶酒的话……”颜空攥着空空如也的钱袋，除了替路北辰还掉的债钱，剩下的十几个铜板也远远不够支付桌上那一大堆酒菜。他没想到路北辰说着吃着竟然点了那么多菜，远远超过了他的支付能力。“我想，还是……下次吧？”

　　“为什么要下次？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路北辰正看着别人桌上的一盘炒猪肝。

　　“这……”颜空一时有些尴尬。
　　“因为钱不够吗？”路北辰揣测了下他的表情。

　　许是常年混迹酒肆之人对“钱”和“不够”两字极为敏感，原本极为喧闹的酒肆，霎时间似被掐了喉咙般悄然无声。只不过当众人看见说话之人是路北辰时，又扭回头去继续唾液飞溅的摇骰子抱酒罐。对他们来说，如果哪天路北辰不再佘饭钱，那他们同样可以跪在城门口手指上天对自己的婆姨发誓以后滴酒不沾。

　　可是酒肆老板不行，酒肆老板不能容忍路北辰这种极端厚颜的做法。于是他绕过柜台，穿过拥挤的众人来到路北辰桌前。
　　“客官可是手头有点紧？”老板直接跳过路北辰，状似和善的看着颜空。

　　于是颜空做了一件让路北辰一辈子都视为笑柄的事。

　　老板不知怎么的就被颜空拉到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颜空顺手拿起旁边桌上的一壶茶和一个茶杯，替老板斟了满满一杯。

　　茶水还很温热，老板尚未反应过来，就听颜空在耳边缓缓说道开来。他说人生苦短世事艰难，如今的男人是越来越不好当，早起晚归养家糊口，谁都不容易。

　　也不知道那句话，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撞进了酒肆老板的心里，让他不由心头酸涩。

　　颜空舔了舔嘴唇，继续道：“掌柜一看就是有胸怀宽广的男人，像您这样的以后必成大事！你看多少成大事的霸主，当初不是打草鞋的就是做匪寇的，您一起手就是开酒铺，这份眼界就注定了您日后的飞黄腾达。”

　　酒肆老板握着手里的茶杯，似乎那杯原本就不热的茶逐渐开始沸腾了一般。

　　******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酒肆门前点了灯，幽幽的光笼罩着门前方寸之地。夜晚的苍尾城少了一份燥热，酒肆门前的旗子竟然也随着风微微摆动起来。

　　忽然，两个身影从酒肆中急速窜出，打破了沉寂的夜，如石投大海，激起了阵阵的呼喊声。“站住！妈的你们两个，两个强盗！强盗！！”酒肆老板挥着手里的板刀追着前面那两个飞速狂奔的身影，“给我站住！把饭钱留下！！”

　　路北辰甩开两条腿玩儿命的跑，在街边无数好奇的眼神下，他就像只奔跑在原野上的轻捷羚羊。跟在他身后的颜空就惨多了，不管怎么卖命的往前跑，都无法将酒肆老板甩出三丈以外。

　　“没看出来啊，你竟然长了张舌灿莲花的嘴，差点就把那老板说动了啊。”路北辰边跑边扭过头来扯着嗓门朝身后喊去。

　　“你是说我老师吗？”颜空看上去远没有路北辰跑得轻松。
　　“什嘛？”路北辰怀疑颜空跑傻了。

　　“那，那些话，都是我的老师问人借钱时常说的，我可是头，头一次用……”颜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并且于奔跑中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还没有把师父的本领全学到手。

　　几千里外的玄龟城中，一个身材微胖的小老头正挥着短短的双臂，唾液飞溅的赞许他新收弟子是如何骨骼清奇良才美玉。“血统不纯算什么？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你可知多少成就霸业的江山之主曾经都编过草席卖过草鞋？相信师父的眼光，你以后必是不凡之人……所以这点小钱还是借给为师吧……”

　　颜空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甚至觉得自己把一生的路都跑完了。前面是路北辰，后面是挥着刀的老板，他顾不上回头，只能像个被拔了触须的小虫，努力辨识着前方那个腾跃如龙的身影，闷起头来死命猛跑。

　　路很长，街很多，两个人跑完一条又一条长街，老板早已不见了踪影，可他们两人却依然像个疯子一样狂奔在苍尾的街道上，仿佛他们不是奔跑在一座古城，而是驰骋于旷野，奔腾于天穹。

　　两个人便如此肆无忌惮的跑着，好像他们不是才认识，而是已经认识了十几年。有时候花太多时间打磨出的友情倒更像一件工艺品，远不如一场莫名其妙的奔跑来得实在。

　　渐渐的，两个人都慢了下来。苍尾城的夜幕下，路北辰有些迷失了方向。他只看到身前隐没在黑暗中的前路，回过身去，也只有反射着冷冷月光的石板路。

　　也许是因为微醺的缘故，路北辰在苍尾城中绕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回家的路，他带着颜空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上兜兜转转。走着走着，路北辰甚至忘记了身后还有颜空那么一个人，只顾着自己走得大摇大摆，肆意随性。

　　不知不觉，路北辰走到了城墙下，接着一屁股坐在堆在一旁的草垛上，再也不肯挪动半分。
　　路北辰安静下来的时候，像尊沉毅的雕像，身上卓尔不群的气息仿佛已被时间剥蚀了个干净。

　　颜空沉默地看着路北辰，他感到路北辰不喜欢苍尾，苍尾也不喜欢他，可路北辰依然像块不和谐的板砖一样，硬生生的嵌在苍尾的城墙里。

　　“你真的一点也不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吗？”颜空猜测失忆前的路北辰或许就是现在这个模样。
　　“怎么找？”路北辰皱眉道：“如果有人站在我面前告诉我，说我是你爹，你说我是该相信了然后叫他一声爹呢，还是一拳把他打的满脸桃花开？”

　　颜空撇嘴。这的确是个问题，丢失记忆的人很难去分辨自己捡回来的记忆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路北辰掏了半天兜，才发现最后一根烟卷在奔跑的时候掉落。

　　“如果你真的不在意，那倒也乐得逍遥。”颜空半开玩笑地说着。可是路北辰却十分严肃的凝神思考了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颜空甚至以为他所思考出的答案会像他此时的神情一般，静默严谨，如一座大山。

　　过了许久，路北辰认真的做了结论：“如果每天都有肉吃的话，那也基本算得上是逍遥自在。”
　　有些意外的是，颜空发觉自己竟然开始习惯路北辰各种毫无节操的想法。

　　“你来苍尾做什么？”路北辰突然抬头问颜空。
　　颜空在路北辰身侧坐了下来，“找一样东西。”

　　“苍尾也会有秘术师想找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在哪，只是出来找罢了。”

　　“你找的是什么？”
　　颜空没说话。路北辰笑了笑，“我只是随口问问。”

　　“你知道，中陆的秘术师并不多，大都集中在玄龟和夙夜两大城市。”半晌，颜空突然开口，“而且……秘术师并不受欢迎。”

　　路北辰点头表示认同，“秘术师靠的是先天血液的传承和后天勤奋的修习，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秘术师的。血统越纯，拥有的力量越强大。”

　　“你说的没错，血统越纯，念力越强，这些是后天所不能修习的。”

　　“那你呢？”路北辰突然侧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颜空。
　　“我？”颜空一怔。那一刻，颜空确信路北辰那些向来飘忽的眼神尽数杳无，可是他却无法穿透夜幕去看个清楚。

　　“看来你要找的东西一定是和秘术相关的吧。”路北辰并没有等颜空的回答，他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十分困顿，连眼神也开始变得倦怠。

　　“是的……”颜空缓缓凝起了眉，“虽然我连那东西具体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可还是为了它跑了七座城了。不过……”

　　“不过也没什么啦，一直都没人找到过，我肯定也……”颜空突然住了口，他侧过头，发现路北辰低着头，嘴里发出均匀悠长的哼哼声：“呼……呼……”

　　******

　　作为中陆南北交通要道上的一座城池，苍尾是有两个城门的。而路北辰分别在这两个门碰到了每个人生命里都会拥有的两样东西——友情与爱情。

　　路北辰在南门结识了颜空，在北门遇见了宁微。

　　宁微从北门进来的时候骑着一匹马。骑马进城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骑马之人却披了一件红色的斗篷，看上去像一面垂软的旗帜，旗帜下是一件极为厚重的银色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细碎跳跃的光。

　　银甲少女端坐在高头骏马上——的确是端坐，那姿势远看上去像长在马背上一样，除了会随着马背的起伏轻微摇晃外，整个上身僵硬的像一块板岩。

　　骑马对宁微来说的确是苦事一桩，况且还身穿着捂死人的甲胄。她总担心自己会从马背上掉下去，于是她两腿紧紧夹着马鞍，双手死死抓着缰绳，紧张的像被点了穴一样。

　　不过宁微很庆幸。她的紧张被厚重的铠甲敛得纹丝不漏，虽然这使她看上去像个贴了锡纸的人面石像，但至少一时半会没有什么猥琐干瘪的苍尾流氓来纠缠她——尽管她知道这些危言耸听的话是大姐说出来吓她的。

　　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宁微从小做事谨小慎微，说话声如细蚊。这样一个动不动容易脸红的少女却在光天化日下身着银甲单人单骑来到流氓辈出的苍尾城，任谁初听上去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偏偏她就这样做了，不仅做了，还骑着高头大马在这么个龙蛇混杂的地界晃悠了小半个时辰。

　　宁微觉得自己像个银甲乌龟，顶着巨大的甲胄，缓慢地蠕动在苍尾长长的青石街上。
　　“哎，做人果真要学会服软。”宁微仰天长叹，声音闷在头盔里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宁微愤愤的一把摘下头盔，露出了一张眉目宛然的脸。

　　囧囧有神的女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