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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那,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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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沉默中,不时有马蹄轻声敲扣着地面,间或踏碎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风起叶动,少年在一片枯叶悠远的哗哗声中迈出门去。
他挠了挠头,被荆条随意绑着的头发略显松散,神情闲散的看着门外十几个玄铁战甲的骑兵,平静的问道:“你们找谁?”
路北辰对面那人笔直的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对路北辰来说那匹战马比马背上的人要惹眼许多,尽管马上之人腰缠金丝宫绦,腕带银蛟铁环,腰佩赤炎战刀。
路北辰抱着胳膊斜靠在门框上,一双眼睛只盯着那匹四蹄纯白的战马看,而马上之人则高昂着头,目空一切的眼神直直越过路北辰朝屋内看去。
“还不出来吗?十四妹。”屋外传来的声音似是能压垮屋脊的暴风雪,令宁微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你家人丁兴旺啊。”颜空默默数了数自己的兄弟,似乎还不到人家的零头,他拍了拍宁微的肩头,浅笑道:“怕什么,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这还是路北辰教会我的。”
路北辰正在打量那匹战马,宁微怯生生的声音擦着他的头皮传出:“二,二哥。”说着,她磨磨蹭蹭的从路北辰身侧挪了出去。
宁骁嘴角撇开一抹冷笑,“十四妹,玩儿够了吧,该回家了。”
宁微闻言猛的抬头,宁骁的战甲泛着冷冷的铁光,刺的她双目俱痛,她不由向后退去,却突然感到背后一只有力的手轻轻将她揽住,一侧目,见路北辰仍斜靠着门框,侧过头来看着她扬眉道:“退什么?”
莫名的,宁微心里有了些底气,她咽了口口水,轻轻咳了一声,似乎要做好准备迎接什么似的。
“二哥,忆螺我还给你,我就,就不回去了。”
宁骁一笑,笑容如同他身上的铁甲般泛着森森寒意,“十四妹,你以为二哥我不远千里一路尾随你到这,就是为了那枚不值钱的玩意儿?”
“尾,尾随?”宁微惊讶道。
“不过是盗取一枚小小的忆螺,你踢倒凳子,打翻油灯,撞倒衣架,这么大动静若是还不被发现,宁府的护卫以后不如改住猪栏更好。”宁骁促狭道。
“你们当时就发现了,为什么没有当场捉住我?”宁微不解道。
“没抓你是为了跟着你顺便把宁冰那妮子逮回去,为了逃婚竟然带着你跑了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像话!”宁骁想到自己被派了这么个苦差事,一路尾随宁微这个笨蛋来到千里之外的苍尾城,不由心头又是一阵怒火。
“我记得你刚才有说第一次偷东西‘干净利落’什么的。”路北辰斜眼看着宁微,“还好你没破坏我对那个词的美好印象。”
宁微沮丧之极,她向路北辰投去祈求的目光。
“你不想回去?”路北辰道。
宁微点点头。
“那就不回去了。”路北辰轻描淡写道。
闻言,宁骁的目光首次落到路北辰身上,就像一把锐利的刀。路北辰给他的第一印象实在糟糕,横竖看上去不过是苍尾城贫民区的落魄户,脸上的神情却偏偏比一名纨绔子弟还要显得慵懒洒脱无所谓,尤其是他可恶的眼神,竟然什么都读不出。
宁骁勒了勒缰绳,目光中的敌意又深了一层,“你是什么东西?宁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
宁家的事?路北辰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想到并不是每个人都如他这般无根无底,他就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会有人在路过他的小屋时多停留半步。
宁微见状,一时情急,拉着路北辰的手冲口而出道:“我嫁给他,他不就可以管了嘛。”握着路北辰的那双手并不温热,反倒有些冰凉,手的主人一番冲动后却有些局促不安。少女感到自己掌心下的大手不易觉察的一颤,接着不动声色的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宁微心中一凉,看向路北辰,刹那间,她看到他别开的眼中有什么闪过,转瞬即逝。
“嫁他?”宁骁冷哼一声,“我说十四妹,你看男人的眼光什么时候低成这样了,好歹找一个差不多门当户对的吧。”况且,你该嫁谁也轮不到你做主。宁骁扫了眼羞恼的宁微,并没有说出最后那一句话。
杂乱的小屋内,颜空一个人站在木桌边,掌心的忆螺已逐渐冷却,褪去了炫目的光彩,剩下的只是一道道冰冷的螺纹,仿佛镌刻其上的古老咒语。耳旁宁骁满是鄙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这么喜欢这小子,叫他来宁府当个护卫也不错,宁府也不是什么容不下外乡人的地方,你……”说着,宁骁突然感到舌头一阵如火燎到般的刺痛,直叫他疼的呼叫出声。
“有秘术师!”宁骁飞速的握住刀柄,目露戒备之色。
窗口出现了一个面目白净的脸,那人捏着一枚小小的海螺,探着头对宁微道:“接着,丫头。”忆螺蓦地飞出那人的手心,慢慢悠悠的飞落到宁微的手中,续道:“你们两个把门堵那么死,真要我翻窗户吗?”
宁骁确信自己一直在看颜空,可他却没看清颜空到底是怎么从窗户翻出来的。他只看到了白色的长衣晃了晃,颜空便笑眯眯的站在窗外揶揄起路北辰来:“路大王,人家让你去做护院其实也不错,至少有俸金拿。”
路北辰却避开了话题,只是扬了扬下巴道:“你翻窗的本领渐长了。”
颜空叹道:“跟你在苍尾混,就得学会跳窗。”
路北辰头一次没有反驳颜空,只是抬起嘴角,笑容有些萧索。
风卷着尘土扑向宁骁的脸,干燥的令人烦乱。吹惯了海风的宁家公子反感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包括那个向来不被他记起的十四妹。
“快走吧,父亲还等你回去呢,再磨蹭下去少不了你一顿骂。”宁骁不耐烦道。
“父亲?他怎么会等我?”宁微吃了一惊,这个词在她的生命中出现的频率比这个二哥还少,这叫她如何去相信一个几乎将她遗忘的人还会在家中等她。
听到宁微的质疑,宁骁很不高兴,似乎宁家的丑恶全被这姑娘一张嘴说了去一般,只是碍着有外人在场不便多言家事,只是冷冷道:“父亲念及你幼时受苦颇多,因此决定送你去帝都过上一些日子。”
宁微没有反应过来,颜空却听出了不妥:“这当爹的,把自己孩子送去当质子,连个像样的理由也懒得编一个。”
“父亲抓我回去是要送我去帝都当质子?”宁微倒吸一口冷气,帝都的概念实在太遥远,那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不知道距离路北辰有多远。
“不过是去帝都生活一段时间罢了,快走吧,惹恼了父亲,我可不给你担着。”
“我不去。”宁微梗着脖子,目光中流露出对峙的锋芒。
“你再说一遍。”
“我……可不可以不去……”宁微又缩回了脖子。
“不去也行。”
宁微眼中又燃起希望的光芒,却听宁骁又道:“那就叫宁冰替你去吧。”
宁微怔了怔,黯然的垂下眼。她看到路北辰的手离她的很近很近,可她却无法逾越半分。她发现原来世上有很多事她是无法选择的,比如她以为自己握着路北辰的手就等于握住了幸福,可是幸福还是在眨眼之后被抽走。
“我……我可能要走了。”宁微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面对路北辰的时候会变得紧张,那种紧张让她害怕听到路北辰的任何回答,却又比谁都期待他的回答。
“哦。”许久许久后,路北辰只说了一个字。
宁微古井般的双眼似是蓄满了水,水中摇摇晃晃堆叠的全是路北辰的倒影。“我若是去了帝都,你会去看我吗?”
“或许吧。”
少女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阳光有些暗淡的拉长了她的影子,她想挥动自己小小的拳头去质问路北辰为什么不愿意和她一起走,可她最终还是如泥塑般僵立在原地,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尽管她的身影长得足够和路北辰的交叠在一起,但却无法触入他的世界。
“那,再见了。”少女转过身。
“再见了。”路北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平淡的没有一丝感情。
宁微快步走向替她备好的小马,最后看了一眼路北辰。路北辰也看着她,朦胧的眼神像是一道阻隔了两个人的墙。
宁微觉得自己在走的时候,或许应该给喜欢的人留下最美好的一面。她摸了摸身上,发现随身的木梳并没有带,于是她解下发带,以指为梳,迎着苍尾干裂的秋风梳理着柔软的长发。
“我走了,谢谢你们。”宁微展颜一笑,她的长发不再散乱,虽然容颜有些憔悴,笑容依然美好如软软的暮风。
宁微终于上了身侧的小马,拽动着缰绳,转身离去。
路北辰一动未动,他第一次感到苍尾的街很长很长,他觉得宁微仿佛走了很久才消失在长街的尽头。那个骑在马上的少女一直走一直走,始终没有回头,最后她单薄的背影仿佛被苍凉的黑色城门吞噬,消失的一丝不剩。
路北辰抬起双手,正是这双手推开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是那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得两手变得无比苍白,毫无血色。他知道只有在很冷的时候,他的手才会这样。
真的很冷。路北辰搓了搓冰凉的双手,仿佛冬天已提前到来。
“冷了吧。”颜空淡淡道。
“有点,不过没关系。”说罢,路北辰缓缓转身,进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