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体察民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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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宫内，太祈皇帝屏退了侍寝的妃子和所有侍从，一个人坐在床侧舒展着胳膊腿。自从龙腰被扭，他感到自己做什么事都慢了半拍，这对一个雷厉风行了大半辈子的皇帝来说着实是个巨大的束缚。
太祈缓缓扭着身子去扳一侧的床柱，接着又转向另一侧，不停变幻着各种奇怪的姿势，终于长出一口气，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好多了嘛。”皇帝笑眯眯的拿起一件袍子，走了出门。
天蒙蒙亮，门一开，夜晚尚未散尽的寒气扑面而来，太祈皇帝笑意更深。他喜欢这种温度，冰冷中带着醒人头脑的寒咧。
“小山子，早啊。”皇帝背着手，乐呵呵的看着垂首站在门口的内监。
“陛，陛下……早……啊。”小山子极为惶恐道。
太祈不是没有心情好的时候，只是太祈一旦心情颇佳，总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比如前不久当太祈得知那把龙图噬骨枪有了着落后，突发奇想的换了一身寻常衣服，硬是跑到一山野村夫家借宿了一晚，说要体察民情。于是那个夜晚，围绕着那农夫家方圆几百里地一个活物也不许放进，连走兽都给清除了个一干二净。
“小山子，给朕找一件粗布衣裳来。”
小山子腿一软，几乎跪到了地上。
“朕要出宫。”
于是小山子登时顺势便跪到了地上。
“你跪什么？赶紧去准备！”
“诶诶。”小山子一边点头，一边犹豫着问了一句：“还是把靳将军也叫上吧？”
“叫你去准备衣服，没让你去准备将军，赶紧赶紧。”太祈这人就是性子有些急，大概草莽出身的多少会沾股子暴脾气。
小半个时辰不到，身着粗麻衣裳的皇帝，顶了一顶宽沿草帽，带着小山子晃晃悠悠的走向帝都最杂乱热闹的地方——菜市场。
帝都的菜市场地处偏僻，靠近城郊。太祈才出宫的时候街上还有些冷清，渐渐地人便多了起来，老皇帝混在人群中丝毫不比一块地砖显眼。
虽说叫菜市，其实是名副其实的自由市场，卖什么的都有。太祈逛荡了几步，便停留到一个中年男人的地铺前，再也不走了。那中年人有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眉毛有些稀疏，正半阖着眼假寐。他的身前是一张摊开了的席子，一边堆着一捆篾条，席子上大大小小的各种草鞋和竹筐随意摆放着。
小山子伸出脑袋，朝地摊上瞅了一眼，不由嗤笑出声。他道是皇帝被什么奇珍异宝吸引了，谁知不过是个卖竹筐草鞋的商贩，卖草鞋也没什么，但那人编出的东西实在难看的紧，草鞋一双一大一小，连竹筐都编的歪七扭八不堪入目。
“笑什么？”皇帝瞪了眼身旁的小内监。
小山子一缩头，忙止住了笑。
“小山子啊……你跟着我多少年了？”太祈忽而很感慨。
“回老爷，小的从……”
“还不到十年，对吧。”小山子还没说完，便被性急的皇帝打断了去。对于太祈这种不等人的习惯，小山子早已习以为常。他点了点头。
“老爷我年轻的时候，打草鞋可是一绝啊，方圆几百里地都出了名的。”说起自己当年之事，老皇帝眼角的皱纹层层堆叠起来，眼中隐现着几丝柔软的光。
“我看这人打草鞋的功夫虽然不如我，但很有潜力嘛哈哈哈哈……”老皇帝看着那商贩的时候，仿佛在看年轻时候的自己。
小山子缩在后面，不可思议的看看地上可以被称为“残次品”的竹筐，又看看十分开心的老皇帝，连应和都忘记了，只是心中庆幸自己没有指着那堆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大笑着滚倒在地。
老皇帝蹲下身，展开和蔼可亲的微笑，对那商贩道：“打草鞋很久了吧？”
“十天。”那人眼皮也不抬，显然是起得太早了，不怎么愿意招待别人。
老皇帝略感尴尬，没话找话道：“噢……那你之前不是卖草鞋的？”
对于此等废话，那中年人觉得有些忍无可忍，于是勉强睁开眼皱着眉头瞟了老皇帝一眼，哼道：“卖米的。”
“卖米很好啊，怎么不接着卖了？”老皇帝继续追问。
“好个屁！”飞溅的唾沫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划了一道弧线，老皇帝急速闪身，避了开去。那中年人尚未注意到太祈皇帝有些暗下来的脸色，只顾自己气愤道：“米都给官家压低了价强买了去，把活人往死里逼啊！”
老皇帝的目光不经意的变了变，拨弄着手里的小竹筐，“这话怎么讲？官家买米也是有官价的。”
“狗屁官价！价钱全叫那雷晟云压得连本都赚不回来了！”中年人眼一瞪，脖一梗，脸上原本挂着的睡意早已烟消云散。
“原来你是屠火城过来的。”皇帝恍然的点点头。
“都说帝都好，我看也不见得好哪去，你看看这早市，都乱成什么样了，就这么一阵子，我都见有三个人被摸了口袋了，也不知道皇帝一天窝在皇宫里都干什么了，一点也不闻百姓疾苦……”
小山子躲在太祈身后，拼命给那商贩使眼色，奈何那人连头也不抬，只顾抱怨自己的。
哎呦喂，真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小山子心中叫苦。原本整条街所有落了户的商贩，都被市令调/教的一张口就是整齐划一的“皇帝好政策妙”，谁知今天来了只野鸟，真不知道皇帝陛下听了这番话后，会不会第二天就把整条街的人都清光了。
太祈皇帝龙眉颤了颤，笑容似是凝在了脸上，愣是把那中年人所有的唠叨从头听到尾，急得小山子在后面直搓手，差点没哭出来。
阳光静寂，晒得老皇帝额头上生出了细细的汗珠，蹲了许久，皇帝终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才发觉自己背后早已被汗濡湿。
小山子偷偷瞥了眼老皇帝的脸色，并未发觉什么变化，心下稍安，却听太祈忽然道：“小山子。”
“奴……小的在。”小山子连忙应声。
“带银子了吗？”
“带了带了。”小山子忙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老皇帝接过银子，往草席上一拍，道：“你这些草鞋和筐子我全要了，说不定以后我会时常来找你的，哈哈……”
小山子闻言又是一身冷汗。
谁知那中年人连看都不看那银子一眼，只道：“不卖。”
“为何不卖？”
“看你出手这么阔绰，怎么说应该是有钱人，哪里稀罕我这些东西，不过是烂好心罢了。”中年人哼了一声，继续道：“这些都是我用一根根篾条编出来的，你拿回去必然不会将它们派上用场，怎么能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小山子几近要晕了过去，这下连看都不敢看老皇帝了，只把头低得恨不得贴到地面上。
太祈皇帝愣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那中年人摇头道：“有性格，有性格，哈哈！随你，你不愿卖我也不强迫你。”说罢，太祈看了看天色，不再理会那商贩。
一卷舒云拉拉扯扯的遮挡了日头，再次飘远的时候，皇帝忽然转过身去，笑容退却，双瞳中骤然暴出帝王的冷酷。
“回宫，”太祈冷冷道：“请聂将军前去上乾殿！”
***
聂长川在御花园站了很久，这个地方他经常来，有时候来得太多的地方，反倒不大容易注意周围的景致。
青袍将军的视线落到廊外有些颓败的琼花上，那些花年年都开，年年都谢，似乎一直在等待一个关注的眼神，等来的却是一场风急雨骤，碎红折绿。
盏茶十分前，小山子传来口谕，说皇帝在上乾殿召见他，但当他前去上乾殿后，却发觉太祈还没有到，等了一会而，便一个人来到这御花园赏花。
初秋已经没有什么花了，聂长川喜欢赏花，却总忘记在盛夏时节一览群芳。将军府上的人说，将军似乎并不喜欢夏天，每逢盛夏，白天总是很少看到将军的身影，而到夜晚，院内多半会响起郁郁寡欢的古琴声，整夜整夜，听得人心寂寥。而当聂长川无意听到如此猜测时，也只是但笑不语，但任谁都看得出他眼中的寥落。
聂长川只身来到御花园，小山子也没敢拦着，若说这偌大的中陆有谁敢不等皇帝的，也就这个看上去像个文臣一样的将军了。
很多人都说看到聂长川抚琴的时候要比握剑的时候多的多，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当上将军的。这话传入太祈的耳中时，皇帝陛下正在擦拭着他的宝甲。
“这是谁说的？”
“奴才不知。”小山子道。
“一个天天抚琴的人都比天天挥剑的人有能耐，自己不觉得羞耻，竟然还风言风语。”老皇帝看上去也不生气，只是随口调侃了两句。
老皇帝不生气，是因为流言所指的正主儿一点也不在意。谁都有自己的嗜好，闲时奏上一曲便是聂长川最大的爱好。只是在熟人眼里，这位将军除了喜欢随身带琴不带剑，更有一个奇怪的习惯，就是吃饭必定多摆一双碗筷。
不少人猜测那双多出来的碗筷是留给将军亡故的妻子的，可这种说法并没有站稳脚跟，因为根本没有人听说聂长川有娶妻。从来没有。
“噗通”一声，池中跃出的锦鲤又潜回水下，突兀的落水声令聂长川倏然一惊，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出神的去想一件事了。或许不止一件。
“你果然在这里啊。”
聂长川回过头，锦袍龙纹的皇帝朝他走了过来。
皇帝似乎不大高兴，比起平常总是兴致高昂的样子，此时的面色的确沉郁很多。聂长川想了想，许是今早在菜市上被逆了心意。来时的路上，小山子便将早晨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聂长川，只希望这位将军在天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多顺遂着点老皇帝的脾气。
果然，皇帝陛下还没走近，就瞪着龙眼大声叫嚷道：“朕这皇帝就这么不堪？怎么连个走卒小贩都说我不好！”
终于，装了一路的宽容大度，在见到聂长川后，老皇帝终于一个没忍住，龙威大发。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体察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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