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卷2 池中之物4 ...
-
“陆德安。”
“在。王上有什么吩咐?”
“方才声音还清楚着,这会儿怎么没气了?你带几个人去找找看,是谁藏头露尾的?”
“遵命。”
不消一会儿,前去搜索的人回来了。太监之中多出了一位宫女,她胆怯地跪拜下来:“奴婢尹浣纱参见大王!”
“抬起头来。”
鹰隼吩咐道。浣纱顺从地抬起头。
“刚才是你在读书吗?”
“是。”
“那你的书呢,给我看看。”
“回大王,奴婢是背诵。没有将书带在身边。”
“小聪明。”鹰隼不信,心下想道:这个宫女大概是想表现自己,待我来揭穿她。
“你说你是背诵,还能往下背吗?”
“可以。”
“背来听听。”
浣纱略一低眉,将刚刚未背完的文章往下背了出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白玉不毁,孰为硅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
她的语速十分连贯,从头到尾也没有一丝错乱。
鹰隼双眼熠熠生光:“这是庄子的《马蹄》,你喜欢吗?”
“奴婢很欣赏庄子的洒脱。”
“小聪明。书里的意思你明白吗?”
如若鹰隼不是大王,浣纱可能会笑出声来。这着实太有趣了,她在心里掂量着。纵然是大王,他也不过九岁,学问不可能及得上自己,而他的口吻甚是高傲。
“明白。”
“你且说说看。”
“是。”浣纱消除了紧张,想让故作老成、不可一世的大王刮目相看。
“庄子说法乎自然,人不应该背离了自己固有的天性。面对欲望,也不该成为物质的奴隶。按照本性生活,才能得到自在和快乐。至于圣人推行的仁义,也是教导世人追名逐利,到头来,摧残了自身的本性。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人会在疯狂的追寻中迷失自己。而人心应该是自然的。”
“小聪明。”鹰隼仍是不屑地笑了一下。
他道:“人都巴不得别人这么想,希望身边的人与世无争,如此便不会危及到他的利益。而真正能看破得失、不计名利的人有几个?追名逐利,对光鲜的事物产生想得到的欲望,乃是人的正常心理。那些喊着淡泊的人,若不是过得太舒服了,就是没有机会。你若给他们一个机会,许他们一个锦绣前程,真能不为所动?
“我以为,追逐才是人之本性。人活着是需要进步的。只是,不要被诱惑迷惑。”
鹰隼说罢去看浣纱,她的目光像被钉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看样子你读过很多书?”鹰隼又问道。
她回过神来:“空闲时会读一些,《诗经》《论语》,前人写的诗赋都有涉猎。”
“也能背诵吗?照实回答,不用谦虚!”
“听凭大王考问。”
“你看起来很自信。你认为我是孩子,就难不倒你吗?”
鹰隼欣赏着她微红的面颊,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听好了,我要出题了。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浣纱立刻接道:“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鹤鸣于九,声闻于天。”
“鱼在于渚,或潜在渊。”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不患人之不己知。”
“患不知人也。”
“鸟之将死……”
“其鸣也哀。”
“默而识之。”
“学而不厌。”
“士不可以不弘毅……”
“任重而道远。”
“记忆力不错嘛。”鹰隼挑起一抹笑意,“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问题忽然转到《孙子兵法》。
这回你该不知道了吧?
他戏谑地望着浣纱。
“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
知道大王有意小看自己,她连背了两句。
“哈哈哈……”鹰隼笑了,而后淡淡地说:“你知道的不少,也很有胆量。我有些喜欢你了。你不是一般的宫女,你是从哪里来的?”
“奴婢……”
“大王,她好像是尹博良的女儿。”陆德安告诉鹰隼。这个君王身边的总管太监有着不同寻常的洞察力。
“是那个指控我母亲是祸水的尹博良吗?”
“回大王,正是。”
浣纱刚毅地昂起脑袋,眼中仿佛有更多的涵义。
她的父亲身为谏官,规劝君王端正作风乃是职责所在。他的确开罪了先王,落下抄家大罪,但不管父亲所谏的对不对,都不可否认他的一片忠心。
“可惜了。”鹰隼用大人的口气说。
“您说可惜?”浣纱睁圆了眼睛,他懂吗?
“力图报效,将生死置之度外,未能得到君王赏识……这也是社稷的遗憾。可惜了。”
仍是这种令人发笑的假装成熟的语气,可是谈话进行到这里,浣纱已经没有了取笑他的意思。通过刚才的对答,她稍稍了解到稚气的大王没有她想的那么蒙昧无知。或许,他是个早熟的孩子,又或者,他是天生大气。他方才那句“可惜了”,更是令浣纱感到了温暖。
朝廷中巴结逢迎的人太多了,几乎无人为父亲的离开感到过惋惜。人人皆嘲笑尹博良不识时务,即便是先王,也漠视他的拳拳之心。
如今,惋惜的慨叹,从一个九岁孩子的嘴里道了出来。
想想真有些讽刺。
“尹浣纱。”鹰隼道,“我觉得……你就像我的姐姐,愿意到我的身边来伺候吗?”
浣纱沉默了。
许久以来,她有太多的孤寂和委屈,突然间获得的一点温暖直入她的内心。
她眼睛酸涩,没料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被感动。
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不愿意?”
“承蒙大王不弃,奴婢愿效犬马之劳。”
浣纱俯首,深深一拜。
细碎的雨滴打落到肩膀上,鹰隼抬手接着洒落下来的雨,舒坦地笑了笑:“走吧,回殿里去。”
往后的几日,一直是大雨倾盆。湿冷的空气充满了宫闱。鹰隼住的仁寿殿位置潮湿,低迷的温度使他发起了高烧。
“怎么就受凉了?”
儿子有病在身,红素夫人多次冒雨过来探望。鹰隼并没有卧床,他是只闲不住的小兽。近来的雨,可把他闷坏了。闲暇的时候也只有下棋解乏。
“来,为娘为你炖了鸡汤。”
红素夫人打开食盒盖子。
“喝完再下!”
她夺过他夹在手指间的黑子。
鹰隼瘪瘪嘴角,母亲的心意总不好枉费,于是探手接过鸡汤。他的脸上仍烧得红红的。
“还在发烫啊,我都说了要多休息。”母亲抚着他的额,“也不知道殿中的奴婢是干什么吃的?天气寒冷,夜里就该为大王掖好被角。”她的目光无意间扫到近处的浣纱。
闺门出生的涵养使浣纱看上去不同于一般宫女,她的长相也是极好的。红素夫人细瞧,见她皮肤白皙,眉目如画,称得上是一个美人。但面孔陌生得很。
“隼儿,这人是你调来的吧?”
鹰隼边喝鸡汤边嗡嗡回答:“是的,母后。”
“模样挺秀丽的,不愧是我的儿子,有点品位。”
“什么意思啊母后?”
“我说你长大了,跟你父王一样,开始好美色了。”
“嗅,您说的什么东西啊?”
“哟,害羞了?好了,你是大孩子了。你不也常说自己能顶一个大人吗?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不许和宫女厮混!你不把大王当好了我不给你找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