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月》那那河

8、第八章

　　柯非玥在后山的竹屋躺了四五天才逐渐清醒，他的腿伤在水里泡太久，引起高烧差点感染內腑，湛尧在城里忙着安排后续，只能送些补药回去，吩咐大夫专心治疗。
　　等到十几天后城里风波消退湛尧才回去庄园了一次，后山的竹林层层叠叠，湛尧什么人都没带独自一人去了后山，竹林深处一间竹屋被重锁锁着，陆大陆二在屋外守着，看到湛尧二人行礼，“堂主。”
　　湛尧问，“人怎么样了？”
　　陆二，“高烧已经退了，腿伤大夫说还要再养一个月。”
　　湛尧，“把锁打开。”
　　陆二边开锁边说，“小公子这几天一直不愿意说话，东西也吃得少。”
　　湛尧冷哼一声，“你们两个先退下吧。”
　　陆大陆二，“是。”
　　湛尧进屋把门关上，柯非玥背对着屋门没有反应，湛尧坐到靠窗的凳子上，叫他，“柯非玥。”
　　听到湛尧的声音，柯非玥坐起来，他脸色憔悴，唇干干的，“湛爷。”
　　湛尧敲了下桌子，指着屋子中间，“把衣服脱了跪在那。”
　　柯非玥脸上露出愤懑和委屈，湛尧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衣服脱了跪在那，我不想再重复一遍。”
　　柯非玥垂下头，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赤着身体走下床，他的腿还包扎着纱布，拖着伤腿一瘸一拐走到屋子中间跪下说，“我错了。”
　　湛尧，“没让你说话。”他从桌上抽出一支香点燃，“一炷香。”
　　柯非玥于是闭上嘴，跪在地上等这一炷香。一炷香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在柯非玥这样的境地却十分漫长，秋雨下过天气已经寒凉，他全身抖着战栗跪在屋子中间，比寒冷更难忍受的是羞耻，这样姿态跪在湛尧面前是他从来没有遭受过的对待。
　　湛尧没有去看地上跪着的少年，他捧着手里的茶水好整以暇品着。一炷香终于燃尽，湛尧并没有开口让柯非玥起来，少年只好继续跪着，男人的靴子踩在地上，一步步走到柯非玥面前。
　　柯非玥抬头求饶，“湛爷，我错了。”
　　湛尧看着他的眼睛，袖中的手握拳又张开，最后转身回到椅子坐下，“柯非玥，你知道扬州城现在都在抓你吗？行刺徐素芳，你真有胆子。”
　　柯非玥激动，“他该死，我那天晚上差一点就刺到他了。”
　　湛尧冷笑，“杀了他，然后呢，你那点功夫一定会落在护卫手里，扬州城多少人见过你，稍微一查就能查到金鹤堂，你一条命不足惜，我金鹤堂成百上千的兄弟都要因为你得罪朝廷，你可真该死。”
　　柯非玥没想到这么远，他解释道，“我没想那么多湛爷，我只想杀了害我父亲的人，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冲动的。”
　　湛尧叹息，“是我太宠你了，让你肆无忌惮都忘了自己的身份。”
　　柯非玥拖着腿跪到湛尧脚边，“我错了，我下次不会再那么冲动，我一定——”
　　湛尧打断他，“没有下次了。以后你就呆在竹屋，好好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柯非玥，“你什么意思？你要关我？”
　　湛尧，“这本来就是你该有的待遇，你是我买回来的玩意，关着你不是应该的么。以后这片竹林就是你的禁锢，你好好呆在这间竹屋反省吧。”
　　说完湛尧就要起身离开，柯非玥抓住他衣摆，“湛尧，你不能关我！你放我下山！”
　　湛尧丝毫不理会他，走到门口就要把锁链重新锁起来，柯非玥着急一掌劈向湛尧，湛尧反身避开，一掌推在柯非玥肩膀，少年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这一掌湛尧用了五成内力，柯非玥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震到，从前他和湛尧切磋只对招式，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男人的功力，仅仅一招就足以把自己练了一年的武功废掉。
　　湛尧擎住少年的脖子掼到床上，“柯非玥，我可以让你学武，也可以废了你，别再惹我的底线，也别想逃，安静呆在这里。”
　　柯非玥恨恨看着湛尧，他杀不了徐素芳，也对抗不了湛尧，这一刻他对自己的无能愤恨至极，“杀了我，湛尧，你杀了我吧。”
　　湛尧抹掉他唇边的血，“我不杀你，为了救你我费了数人，好不容易救下你这条命我怎么舍得杀，好好在这里养着，等养好了我再来宠幸你。”
　　他给柯非玥盖好被子，走出去在门上一圈一圈锁起锁链，柯非玥趴在枕头上骂道，“湛尧！湛尧！我恨你！”
　　湛尧走出院子，陆大陆二上前，“堂主。”
　　湛尧看了看屋子里少年还在骂，吩咐二人，“好好看着他，等他养好了告诉我。”
　　“是。”
　　湛尧走后，柯非玥的病情又严重了，他本来身体就没恢复，在冷风里不着一缕跪了那么久夜里就发起高烧，湛尧那一掌还把他打得气血攻心，一连多日都躺在床上下不了床。大夫上来开了药，柯非玥的病症不能急只能慢慢养，马上入冬山上寒冷，大夫建议最好把少年搬到山下养病，可是湛尧没有下令，谁也不敢挪动他的住处。山下杨大妈听说了，心疼少年一个人在山上无依无靠，便让在来探亲的女儿杨阿女借着每日送吃食来山上伺候少年。杨阿女年方十九，原本订了亲，但是夫家还没娶她进门就身故了，说媒的嫌她晦气无人给她说亲，已经耽误了几年在家里。这次杨阿女来找杨大妈探亲，杨大妈顾着院子里的事情无法上山，便让杨阿女上山替自己照顾柯非玥。
　　杨阿女提着提篮来到竹屋，进屋便看到床上摊着的少年，少年头发散乱，脸白的没有血色，身上衣服也尽是污迹，柯非玥和自己弟弟年纪相仿，杨阿女瞬间便生起怜爱之心，托起少年身子给他换了衣物，又烧来热水给少年擦脸。
　　柯非玥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给自己喂了热乎的汤水，他睁开眼看到一个粗朴的少女，少女托着他的脑袋正拿梳子一点点给他梳理一头乱发，柯非玥不知怎么的心里一热脱口喊道，“姐姐。”
　　杨阿女吓得站到一边，“小公子，使不得，我是伺候您洗漱的丫头，可不敢当您姐姐。”
　　柯非玥躺回去，“你接着给我梳头吧。”
　　杨阿女小心托起他继续他梳，柯非玥躺在她怀里，感受到少女身上的热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阿女，山下的杨大妈是我阿娘，我娘听说你在山上病了没人照顾，就叫我过来照顾你。”
　　柯非玥，“湛尧呢？”
　　杨阿女，“你说的是堂主吗？他不在庄子，已经回城里了，小公子，你已经烧了好多天了，再不好大夫都没办法了。”
　　柯非玥冷笑，“我命硬着呢，还等着湛尧过来教训我。”
　　杨阿女看了看院子里守着的陆大陆二，捂住柯非玥的嘴说，“小公子你可别直呼堂主名字了，我听我娘说，你就是惹了堂主才被关在这山上，这么冷的天，屋里连个暖炕都没有，多可怜。”
　　柯非玥，“他爱关不关，最好把我关死在这里，不然我早晚要逃出去。”
　　杨阿女给他梳好头，摸摸柯非玥的被子又给他加了一床薄被，她坐到床边劝少年，“你跟堂主有什么怨，堂主人多好，我们家遭了水灾没有田地，是堂主好心拨了一块田给我家租种，还让我娘来庄子上干活，家里这才安稳下来，你别惹堂主生气了。”
　　柯非玥扭头朝向床里侧，“和你说不了。”
　　杨阿女摸摸他的头，“你们这些贵人的事我也不懂，你饿不饿，我带了吃的给你热热。”
　　柯非玥唔了一声，杨阿女从提篮里端出一碗粥，还有两盘菜，到外面灶台烧火热饭，陆二过来问她，“小公子愿意吃东西了？”
　　杨阿女，“说饿呢。”
　　陆二，“还是你们女人有办法，你好好伺候公子，等堂主回来了给你奖赏。”
　　杨阿女对赏银不在意，她照顾柯非玥是因为少年像她的弟弟，一个人被关在山上看着可怜。粥热好了，杨阿女叫少年起来，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柯非玥，柯非玥喝完粥，拉住少女，“你明天还来吗？”
　　杨阿女，“来的，你明天想吃什么我让我阿娘做。”
　　柯非玥，“我想吃千层糕，还有笋肉包子，笋肉里面肉要少一点。”
　　杨阿女笑他，“嘴巴真挑。”
　　柯非玥，“姐姐，我私下叫你姐姐吧，别人不知道。”
　　“好吧。”杨阿女提着提篮准备下山了，“你好好在这边吃药，明天我再来看你。”
　　金鹤堂，湛尧收到庄园的消息，说柯非玥已经开始吃东西了，身上烧也退了，还开始和山下的厨房点菜了。放下书信，湛尧脸上带了点笑意，来禀告事情的石大拿看到湛尧脸上的笑，“堂主，你可终于笑了，这半个多月你脸上一点好脸都没有，兄弟们进门大气都不敢出。”
　　湛尧，“说的什么话，晚上有没有安排，跟我和钱青到鸿春楼吃酒去。”
　　石大拿，“必须叫上我啊。”
　　鸿春楼建在扬州城最热闹的长街上，扬州城酒楼林立，其中鸿春楼、广陵楼还有花巷的折桂楼、潇湘馆最为气派，后两个除了酒楼还有男女生意，所以不如鸿春楼广陵楼受人追捧。
　　鸿春楼天字三号厅，湛尧大手笔设了一桌宴席宴请一帮兄弟，主桌坐的钱青，宴席开场，湛尧倒了三杯酒敬给钱青，“钱兄，前日蒙兄相助解围，我先干为敬。”
　　钱青以杯相碰，“你我之间不用多说。”
　　桌上觥筹交错，钱青低声问湛尧，“柯公子身体可好了？”
　　湛尧，“还要养一段时日，正好关着他省的乱跑。”
　　钱青，“他家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你真不打算帮他报仇吗？”
　　湛尧看了看席上众人，和钱青走到僻静的外廊，“玥儿的家事我并非不想管，只是徐素芳的风头正盛，当年的事和漕帮也有牵扯，柯家货船被查的私盐是漕帮放上去的，我总要慢慢把痕迹清理了，然后再想法设局。”
　　钱青了然，“柯公子嫉恶如仇，如果知道自己信任的人也在其中，恐怕你们二人将来难以面对。”
　　湛尧叹息，“所以我不想他报仇又无法阻止他，只能把时间越拖越长。”
　　钱青摇起折扇，“世间之事，总是如此难分难舍。”
　　一道黑影从廊下退去，走到马庆仁身边把刚才听到的事情小声告诉了主人，马庆仁哼笑，“这姓柯的和湛尧还有这段过往，将来倒可以拿来利用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