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沉默》垂香

5、第 5 章

　　第5章

　　手机的铃声从柔和到振奋，在两米大床上抱着侧卧沉眠的女人睁开眼睛，一条紫红中带着黑花的大舌头立刻出现在她眼前。

　　“将军，你醒的真准时。”章昕笑着撑起身体，她伸出手臂抱住狗脖子，在大狗额头亲了一口。

　　大狗顿时兴奋地绕到大床另一头咬住被角，帮着起床的章昕一起扯平被单，让其完全覆盖出大床。

　　章昕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热奶、煮蛋，烤三明治，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章昕走进盥洗室，拧开水龙头，在哗啦啦地水声中习惯性吩咐：“将军看着点，水开了喊我。”

　　“汪！”将军一脸严肃地答应。

　　章昕开心地笑起来，把嗡嗡作响的电动牙刷含进口中。

　　几分钟后，章昕完成了刷牙、洗脸、涂精华和面霜的步骤后，将军小跑着冲过来磨蹭着她的大腿。

　　“走，咱们吃饭了。”章昕又按摩了三分钟脸，拧紧瓶盖，来到厨房关掉煤气，用冷水不断冲刷锅中熟透的鸡蛋，让它们快速降温，剥皮取蛋。

　　两个留给自己，剩下的三只鸡蛋都从中间切开，确定不会烫嘴才放进将军专用的食盆，再加入狗粮、冷奶、冻干牛肉粒。

　　桌上章昕享受着每周备餐一次的厚蛋西红柿金枪鱼火腿三明治、两只水煮蛋白和一杯牛奶，桌下将军把整张脸都埋进食盆中大快朵颐。

　　吃完早饭，章昕顺手洗了碗盘，往手上挤护手霜的时候，将军在门口叼着狗链，呜呜地撒娇催促章昕该出门遛狗了。

　　“好啦，我拿钥匙，走吧。”章昕一声令下，将军欢快地自己压下门把手，冲出楼梯间按下电梯呼叫按钮。

　　看着刚好足够的长度，章昕第无数次感慨将军的聪慧和有分寸。

　　每天早晚遛狗是惯例，将军熟门熟路的完成了上厕所和玩耍的过程，章昕也习惯了拾便丢进垃圾箱的日常。

　　从小经过培训，分外明白纪律重要性的大狗在玩耍时间结束时候，主动跟章昕回家。

　　走进电梯，章昕看着电梯按钮面板上从【5】开始的楼层，无数次感激楼下是商户而非住家，否则大狗脚掌踩在地砖上的声响足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天闹邻里矛盾。

　　章昕胡乱想着杂事回到家。

　　安顿给将军，章昕再一次走进盥洗室。

　　镜子里落下光泽的丝绸长裙，纤秾合度的身体被赭石色西装裤和宽松版型的白衬衫覆盖，完全遮蔽了曲线。

　　章昕从领口拨出长发。她歪着身子，熟练的把蓬松卷曲的及腰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发辫紧实到没有任何造型，直挺挺地垂在背后。然后，她用黑灰色的眉笔描粗两弯柔媚的眉毛，再涂上黯淡地土色口红。

　　章昕对着镜子看了看，打开眼镜盒，最后戴上玳瑁花纹的框架眼镜，终于对镜子中的女人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老、土、严谨，完全符合她对自己上班的形象要求。

　　章昕把手机和钥匙往同样赭石色的皮质斜挎包里一扔，踩进软底芭蕾鞋出门。

　　出门前，她抱着将军又亲了亲大狗脑门：“乖乖看家哦，姐姐下班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将军亲昵地磨蹭着章昕，眼睛里不加掩饰地写着对她的不舍，章昕又跟将军亲热了几分钟才从狗狗的挽留中脱身。

　　走出小区前，章昕从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差十分钟到打卡的时间。

　　但她家距离医院很近，走过去，还能剩下五分钟喝杯水.

　　足够了。

　　从小区门口一转弯，喧闹的人声立即充斥了宽阔的街道，将章昕从世外桃源带回人世间。

　　章昕眼中快乐的光芒消散，悄悄吸了一口气，走向医院的脚步沉重。

　　医院门口站着几名交警，疏导交通，缩在大医院大门外的小贩视线时时刻刻警惕地左顾右盼，手上动作飞快地给顾客做鸡蛋饼，烧得火烫的铁盘被刷上油脂，鸡蛋滚到铁盘上的瞬间，蛋液“呲”地冒出浇香。

　　章昕知道，再过十分钟，专卖早餐的小贩们就会收摊离开，转进三条街外的中学，中午接着做学生们的生意。

　　六分五十秒，章昕进入医院大门。

　　四分二十秒，章昕走进政务大楼。

　　三分三十秒，章昕踏出电梯。

　　三分零秒，章昕把工作证按上打卡机。

　　“滴，已完成打卡。”工作证夹在中指和食指间，随着手臂下落，垂放在裤缝。

　　章昕低着头避开守在门口的患者家属，加快步伐走到病案室防冲撞的双层铁门前，工作证一划，刷开大门，闪身进门。

　　十张桌子面对面摆放，最右侧堵头又横向加了一张长桌。四张桌子上摆放了电脑，另外六张桌面摆满个人物品，昨天收回但尚未分类处理的纸质病志在堵头的长桌上堆积如山。

　　钢化玻璃窗前，两个同事正在值窗口班。

　　向后看，六级台阶下，数百平米的空间装满了一个个图书专用书架，每一架都被厚薄不均的病志，阳光从地面透过窗户洒进地下室，勉强照亮储存病志的空间。

　　章昕走进储存室，储存室最内侧角落的空地被人从顶上一圈滑轨，垂挂着印刷了医院名的帘子遮蔽，将这里隔绝成了更衣室。章昕站在更衣室边，从柜子里掏出白大褂套在衬衫外，病案室特有的阴冷感觉顿时消散。工作证往上口袋别好，章昕在最后十秒坐进工位，打开电脑。

　　趴在桌上补觉的男人听到凳子摩擦地面的声响拧眉抬头，他双鬓斑白，睡眼惺忪，眼带往下垂着。看到坐在位置上的章昕“啧”了一声，敲敲桌上的闹钟地调侃：“章昕啊，又掐点来的？你一天天的也太准时了，单位别想占你一点便宜。”

　　“郭哥周末又加班了？”章昕弯着身子，探手进抽屉翻找。

　　中年男人嘿嘿笑道：“公立医院，免费加班，为国为民。”

　　坐在长桌边飞快检查医生各处签名盖章的周姐哈哈笑：“骨外今年新招的那几个小大夫，动手术都挺厉害，就是不知道现在学校里是怎么教的，病志写的从前到后全是错。郭哥不盯着改，等到日子被强制归档、上传之后，轮到卫健委下来检查扣分，咱们科室又要写检讨了。”

　　坐在窗口的小年轻动了动，飞快回头往闲聊的章昕三人方向瞥了一眼，拉直了嘴角。

　　郭哥捋了一把头顶稀疏地头发：“卫健委每年检查，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怕的是……”他抬手比了个“四”的手势，“一开会就说咱们科室没努力工作，协助医生完成工作，降低医生们的效率，扣咱们工资。”

　　郭哥苦笑：“我家里的双胞胎念大学呢，你们知道现在学生的学费和生活费有多磨人。多扣五十块钱，我跟你们嫂子都受不起。”

　　周姐跟着叹气：“是啊，现在孩子们一个月没一千五的生活费，饭都吃不饱。哪像咱们那时候，一个月五百吃穿电话费都够花。”

　　周姐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往他们这边看，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也幸亏现在孩子都手松，我跟你郭哥才能靠周末帮那群小年轻的改病志赚点。”

　　“你们接本院的活？”周素问瞪大眼睛。

　　周姐讪笑：“那我哪敢。”

　　郭哥没吭声，抓了几本病志过来翻看，开始了一整天的工作。

　　周素问拿出之前锁在抽屉里的病志，推到郭哥桌上：“郭哥，这些修改之后还有毛病的，今天之内改不用再找医务科签字经手。”

　　不经过医务科，就是不用扣钱。

　　郭哥千恩万谢：“多亏你了。改天你嫂子做馅饼，我给你带！”

　　“章姐替我一会，我去趟厕所。”窗口的小年轻捂着肚子回头喊一声。

　　章昕走过去坐到她的位置上，顶替了小年轻的位置。小年轻赶紧扯下白大褂，从侧门离开病案科。

　　桌面上散落着患者、患者家属的身份证、收据，打印上随手丢着被打印后被翻得错乱的纸质病志原件，打印机里还在不停的向外吐着被复印出的病志。

　　“……真不小心，这些怎么能乱放。”章昕麻利地把身份证拾掇到一块，票据也叠好放回透明收纳袋。

　　她顺着窗口把票据还给患者家属，叮嘱：“这是刘传佳的身份证收据，您拿好。”

　　门外的男人赶紧接好，他扒着窗台打听：“就拿这些材料去保险公司，我姑奶的病就能报销了对吧？”

　　正在整理病志复印件的章昕动作一停，把准备交给对方的复印件收到边上。

　　章昕：“患者是您的姑奶奶？那她自己的儿女呢，怎么没过来。”

　　“没空过来呗，现在能有几个留家乡工作的。今天是正好我妈过来看腰，我顺路帮着带病志回去。”男人随口回答之后，忽地一停，仰头看章昕，口气不善地反问，“怎么，不行呐？”

　　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章昕早经历过无数次了。

　　她脸上笑容不变，指了指挂在窗口旁的一份文件，熟练地翻到中间，把内容贴着玻璃给娃爱投的患者家属看：“您看，关于这方面国家有规定，因为存在患者隐私安全方面的顾虑，复印病志只能由夫妻关系或者三代内直系血亲完成。您不在这个范围。但既然您能拿到患者身份证，两家关系肯定很亲近。有姑奶奶的联系方式吧？你跟她说明一下情况，让她录个小视频，说清楚自己姓名、年龄、身份证号，再说一下日期，授权侄孙——也就是您的姓名也带上——来为她取病志。”

　　章昕边说边指着窗户外头贴了硕大微信号码的墙：“看到那个微信号了吧，把录好的视频发到那个微信上。这微信的消息，我们能实时接收。发过来我们看见了，您要复印的病志就可以交给你了。谢谢您配合工作。”

　　男人听了点头：“原来这么简单啊，那刚才的小姑娘跟我磨磨唧唧的，还说换个人不知道就……”

　　他忽然停下嘴里的话，在章昕失去笑容的目光下，讪笑几声，赶紧改口：“我这就让我姑奶录，大夫，你稍等啊。”男人背过身，迅速往后躲开。

　　章昕垂下眼眸，跟坐在另一边的同事对了个眼色，同事朝她身后撇嘴。

　　章昕顺着指引，果然看到回来工位的小年轻。

　　“你回来了。”

　　小年轻若无其事地擦手笑道：“章姐我回来，那人走啦？那我来吧，我叫号让下一个患者进来。”

　　章昕让开位置，同时展开手臂拦住想坐进座位的小年轻说：“你记不住处理方法，就联合患者家属一起坑我的事情，我知道了，你给我道个歉吧。”

　　小年轻动作一僵，两人对视，科室里的气氛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