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相思终相见》兮鼠

43、江陵（三）

　　屋子里的人，是挤了又挤。
　　颜媚清醒过来后，并未看见颜乔的人影，忍着疼痛问着母亲：“母亲，娇娇可回来了？”

　　颜母脸色一变，态度强硬道：“你提她做什么，先好好休息，要不是因为她，你怎么会受伤？”
　　颜媚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母亲说什么呢，若不是因为娇娇，今夜我只怕命都要没了，她还被我拖累受了伤。”

　　见母亲好似不明白她的意思，又转头对着颜正道：“娇娇没有回来吗？都怪我，要是听你的话，娇娇就不会有事了。”说着，眼里的泪顿时落了下来。
　　颜母这才听出话里的意思，她误会颜乔了。

　　颜正甚少见颜媚落泪：“她回屋休息了。”
　　听着颜乔没事，颜媚才镇定下来。

　　等着颜正安稳住颜媚，再出门时，哪里还能见着颜乔，只能看见原在她脚边的血迹，走近了些，才看见满地散落的佛珠。
　　颜母跟在他的身后，神情微微发怔：“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颜正蹲在地上捡着珠子道：“母亲可知娇娇有多珍爱这串佛珠，日日戴在身上从不离身，可如今却由着它散落在这里，可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彻底寒了心。

　　颜母愧疚涌上心头，忍不住哭道：“是我的不是，是我错了。”
　　颜正确定地上再无佛珠后，站起了身子，再三确定少了两颗，将佛珠放在手心里：“母亲你看，这佛珠断了即使能找回来，也与以前不同了，想要修补也是不得，人心亦是如此，娇娇看似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懂，实则她心里什么都明白。”

　　颜母眼睛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夜娇娇，怕是不会回府了。”

　　颜乔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能在一天之内来两次临安侯府，白日里的萧承景还在树下说着再也不想见的话，这到了夜里竟是又这般回来了。
　　“颜姑娘，这是小侯爷叫人送来的衣衫和药，可要奴婢服侍你换上？”一个年岁看着不大的丫鬟怯生生地问着颜乔。

　　这还是碧春头一次见小侯爷带姑娘回府住，纵使以前小侯爷常和颜二姑娘来往，也没有见在府中留宿过。
　　只是这颜三姑娘，眼睛通红，衣裳上又带着血渍，倒是让她有些害怕。

　　“多谢姑娘，我自己来便是。”颜乔朝着碧春道谢，接过了她手上的东西。
　　碧春正想离开，颜乔想起什么又开口问着：“小侯爷在哪里？”

　　“小侯爷应在灵堂替老爷守夜。”碧春回答得恭敬。
　　“多谢。”

　　颜乔换了一身白净的衣衫，倒也和今日的挺相配，侯府内比起白日冷清了许多，一进院子就能看见萧承景跪在地上的身影。
　　远远萧承景便看见了她，她立在院子门口，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思绪也不知飘在哪里，许久才回神过来。

　　颜乔对着他行礼，确认他没有厌恶之心时，才走向灵堂，给萧阳上香。
　　“若是你不介意，我想留在这里给伯父守灵。”

　　萧阳是真心待她好，她只想为他尽最后一点心意，只是，她不懂萧承景是怎么想。
　　萧承景往火盆里丢着折好的白纸，淡淡道：“可以。”

　　颜乔在他身边跪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同着萧承景一样，安静地跪着。

　　“你说得不对，”气氛安静良久，萧承景陡然出声，颜乔不解地看着他：“你牵扯宋王是因为我的缘故，是我让你替他疗伤，才让你们有了来往，还有灾民一事，除了他或许再也不会有人来管了，你只是做了你觉得对的选择；管堰一事，也是龙华寺偶遇，更别提江有汜常和我们相处，是我误会了你，也是我让伯母误会了你。”

　　颜乔回过头不再看他，将折好的纸丢进火盆里淡漠道：“可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我没有别有用心？”说起来，已经不见了方才的伤感，心如死灰一般。

　　有些事情萧承景确实不懂，只是这些事情分明就是巧合，也都是误会，可她为何不想颜伯母解释？
　　“只是伯母误会，可你为何不解释？”

　　“小侯爷，这些事情我不想再说，也不想再提。”
　　误会？解释？有些事情是解释就能有用的吗，如果有用，她与萧承景又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小侯爷？

　　萧承景只觉得呼吸一滞，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话来。
　　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是他要颜乔不要再唤他，他还能说什么。

　　萧承景沉默。
　　两人在灵堂跪了一夜，直到天光刚亮，管家匆忙而来：“小侯爷，宫里来人传话，陛下要您进宫一趟。”

　　果然如颜乔预料的一样。
　　萧承景站起身来，点头道：“好，我换件衣裳就进宫。”

　　又转头对着颜乔道：“你若是累了，便先回房间休息，若是宫中有事，我回来再同你细说。”
　　他主动跟自己说话，颜乔有些茫然，只是点着头，没有说话。

　　待萧承景走后，堂内过于安静，安静地眼泪霎时绷不住，如决堤般地涌出。
　　家里她是回不去了，即使回去，她亦是不能回到和从前一样，不能装作什么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心若有了嫌隙，与她以后做事多有阻碍，可若是不回去，她又能去哪里呢？
　　这临安侯府，自己又能待得了多久？

　　她与萧承景已生出隔阂，伯父的死，他埋怨自己，能呆的一夜，已经是奢侈。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回都城，若是跟着师兄去了江陵，事情或许也能有转机。

　　等等，江陵？
　　对了，除了都城里的事情，在江陵一带也发生过不少大事，这些事情连接起来，也能拼凑出荆南逐渐衰败的迹象，若是将江陵的事情处理好，是不是荆南也能有法子应对羌族发起的攻击。

　　或许，她还是要去江陵一趟才行。

　　想着，颜乔下定了决心，朝着萧阳的碑牌磕了三个响头，将身上带着的青阳剑放在灵位之上。
　　“萧伯父，颜乔愧对您的喜爱，没能将您救回来，这把青阳剑还给您，若是颜乔还有命回来，此后定当向您赔罪。”

　　萧承景去到宫内的时候，正见着祁连从宫里出来，两人直面对上，萧承景强忍着要杀了他的冲动，努力克制着自己。
　　“哟，小侯爷，这么早进宫来？”祁连面上一片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熟络地和萧承景打着招呼。

　　萧承景紧握的双拳骤然松开，朝着祁连行着拜礼：“王子也是甚早。”
　　祁连上下打量着他几分：“听闻临安侯前两日病逝，小侯爷还要节哀才是。”

　　“多谢王子记挂，陛下还有事情，先走一步。”
　　祁连看着萧承景面上并无异常，不禁想着，难道他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

　　从转身的那一刻起，萧承景的脸上露出凶狠之色，恨不得将祁连千刀万剐。
　　只是他不能，若是他表露出一丝异常，祁连便不会放过颜家，颜媚和颜乔便会有危险。

　　颜家不容有事。

　　“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

　　圣帝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沉闷，见着萧承景叹了口气道：“你父亲走时可还安详？”
　　没了萧阳，除了萧承景，怕也只有他最为伤心了，从此以后，他身边再也没有能说上几句心里话的人了。

　　“回陛下，父亲走得还算安详，他思念母亲已久，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萧承景说着，喉头不由得哽咽。
　　圣帝点头：“也好，只是苦了你，这偌大的侯府要靠你一个人了，三年后才能娶妻，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朕下旨先将婚事给你定下。”

　　“多谢陛下心意，只是成婚一事不可强求，还请陛下让臣自己做主。”
　　“也罢，你父亲走时没有痛苦便好，来人，传朕口谕，临安侯一身为国，晋爵一等以皇家礼仪下葬，同嘉敏公主一道入皇陵，萧承景天资聪颖资质胜强，承袭爵位。”

　　“臣多谢陛下隆恩。”萧承景跪首谢恩。
　　“下去吧，朕有些疲累了。”圣帝摆手道。

　　萧承景停顿番后道：“陛下不过问五王子所言之事？”
　　他以为圣帝清晨将自己召过来，是为了羌族的事情。

　　圣帝却是摆手道：“他所言之事朕听过便也罢了，将你召进宫也只是面子上的事，你父亲是朕多年好友，朕心中也是痛极，你只管将你父亲的后事办好，其他的朕自会处理，也只是让你再忍一段时日。”

　　“多谢陛下。”

　　萧承景出宫之时，心境也与之前不同。
　　出了宫门，便见着了在外等候已久的颜正。

　　还不等颜正开口，萧承景便道：“她在我那里。”
　　颜正无奈开口：“难道我除了关心妹妹，就不能关心你了？她在你那里我放心得很。”昨日见颜乔和他都不在院中，他就已经知道颜乔去了哪里，若是真要寻，大半夜的自己早就已经要去了侯府。

　　“圣上可是为了昨夜的事情召你进宫，可有说什么？”颜正直接问着。
　　“是，也不全是。”

　　“少打马虎眼，直接说。”颜正懒得猜他的心思。
　　“圣上并没有问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约也已经知道了父亲死是什么结果，只是他不会因为父亲与羌族生间隙，如今也只有安抚我了。”

　　颜正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明知敌人是谁，奈何却报不了仇，拍了拍他的肩道：“以后找到机会总会了的。”
　　萧承景点头：“走吧。”

　　萧承景正欲上马车，见着颜正还站在原地不动，转身回头问着：“不去看看你的宝贝妹妹？”
　　“是哦，这一下子倒是将娇娇给忘了，”颜正忙大步上前，坐在了马车上，“昨夜幸好是你在，不然她那一下子会跑到哪里去，她的性子软，有没有哭？”

　　哭？
　　除了在颜府中的那一次，倒是未见有：“没有。”

　　“那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又强忍着不肯哭，你一向安慰人不是很厉害的嘛，怎的将她安慰不好。”颜正斜眼看着他。
　　安慰人，他只觉得自己在她身边，连着呼吸都是错。

　　萧承景没有说话。
　　颜正收回眼道：“罢了罢了，我自己去安慰吧，谁让我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

　　两人直接去了灵堂，隔着院子倒是未曾见着颜乔的人。
　　碧春见着萧承景：“见过小侯爷、颜公子。”

　　“娇娇回房休息呢？”颜正问着，知晓她昨夜守灵整晚，又受了伤，颜正倒是心疼，若是她睡了也不好去打扰。
　　碧春却是摇头：“不见姑娘回，应还在灵堂为侯爷守灵吧。”

　　萧承景和颜正相视一眼，心中只觉不好，匆匆朝着灵堂赶回，哪里有颜乔的身影。
　　颜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萧承景看着桌案上放着青阳剑，剑下还压着一张纸来。

　　“勿念。”
　　她的字迹娟秀，竟是有几分熟悉。

　　萧承景将她留下来的字拿给颜正，简单两个字，只觉得天忽地塌了下来，颜正丢下纸条就往外跑去，可这天下之大，谁又能知道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