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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覆雪狼群南北分流,凌风遍寻玄天之秘 ...

  •   严泽脑子里拼命想着后撤,身体却不动分毫,韩帝仍笑着,池水微微漾动起来,阎真不知何时睁开双眼,眸中透着微弱白光,把眸子的轮廓底色压将下去,仿佛没有眼眸,身体游动起来,似一条细小蛟龙,在水面游动得极快。只两息,只听得水面破碎的声音,一条精赤身体飞在半空,扭动一下,御空如水,滑溜到严泽身后,掌根发力,把严泽推出数丈远,不等严泽惊呼摆手,观察池水,便跌进了露华池。
      几乎瞬间,温润细腻的体感将严泽包裹,意识也在温柔中沉睡。
      阎真见状,又游动一下,溜回露华池沉下去了,水面安详看不出下面有多少人。
      “这仁王道实在强悍,天来之水灵气愈发蓬勃,假以时日恐怕我韩国全是上仙,那时统一天下,岂不是易如反掌?”说完身上的衣服滑在脚边,韩帝自己一步一步溜进池里。
      在燕韩交界的冷河两侧,一边是韩国北境的北岭,山脉绵延地势却并不甚高,因此经年累月长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北岭居民,另一边是燕国南境的南峰,与北岭绵延舒缓的地势截然相反,陡峭的山壁上只傍生着不知何年月长养起来的松树林,山峰各处奇险绝寒,终年冷雾不绝,只有往西数十里外冥海边的石龙村,有些许人烟。
      冥海黑浪微泛,打在明暗礁石上炸裂起似雪的浪花溅在空中,水汽兀自凝结,满是腥咸气息的海风在村落四野搜刮温度,只寻得人去楼空的房门活动来去响得吱呀,以及满地飞草破布的苟延残喘。时已深秋,天空郁结的云秘而不发,将所有疑团含在嘴里,一丝丝微弱的光从层层叠叠的不洁的云缝里析出,去探索这座小小海村里还有没有人家。
      “爹,同村的人都走了。”海风和微光探寻到的海村唯一还在的人家发出声响。
      “咱也得走了,这个架势,恐怕不能再来商船了。”
      “爹,咱啥时候走哇?”
      “今黑就得走了。”
      父亲这时候打开屋门,邀请海风和微光,几乎是家徒四壁,转了一圈就兴趣索然,回天上去了。父亲又合上门,走到海边远眺着,晚间涨潮,潮水一阵一阵,不时漫过父亲的脚。
      该说什么好呢?本来靠着冥海,打打鱼挺好的,被那些匪贼逼着搞两国往来的商船,听说最近因为这事弄得两国交恶。弟弟前些天被顶着上了贼船,媳妇也因为劫船大约死在哪条船上了,一家人聚少离多,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等到弟弟回来,也不知道冒寒北上能不能就此过两天安生日子。
      父亲仍在海风里站着,头脑被擦得生热,思绪乱飞,身体却驻在风里渐渐发冷,潮水时而能漫到他的小腿肚子了,一激灵,他才回过神来,天几乎已经黑了。他转过身,背对海,把一应用品归置在独轮车上,最后把独女放在独轮车上一起,女儿还觉得好玩,仍在行李间摸黑翻寻自己的宝贝有没有带齐,玩累了便昏沉睡去,父亲扛着夜色沿大路,往北去。
      几乎同时,覆雪一行盘踞在北岭各处思量,依覆雪的想法是要往南寻韩国仙府讨要说法,可刚到石楠便遇了极大阻力,好像尚在韩国的数位上仙一下齐聚石楠,使得狼群的南行寸步难行。即刻几位常侍率残部退回北岭,歇息养伤,上仙们却也没有穷追不舍。
      “索命和穿肠如今仍下落不明,而今常侍就我们仨,还有执意南下不是自寻死路?”
      金刚只是闭眼听着,听风见状也不往下说了,别过头去看一处空地。身边的狼群疲累不堪,在北岭一役滋养下的血肉精气都折损在这里了,还醒着的,只轻轻地舐着近处的伤口,大多已昏睡过去了。
      “如今大家士气低迷疲累不堪,何妨先北屠吃个肚翻皮胀,再图南去?或许我们一路往北的途中,队伍中又有成妖成怪的也未可知。”听风不管金刚有没有听,只是自顾自地讲出自己的谋划。近处的杂草被踩得悉悉索索,金刚缓缓睁开眼睛,听风也把头扭过来,覆雪站在二狼的面前。
      “听风的话确有道理,硬往南下撞得头破血流不是我的想法,我同意你们养精蓄锐北上去试试,看看燕国那边又是什么情状。”
      金刚闻言,神色一正,站了起来,“那你一个人留在韩国,仙人们逼过来你又如何是好?”
      覆雪只是笑笑,拍了拍金刚的肩膀,“他们逼过来,我总能跑掉的,更何况这次我们退回来太过顺利,他们只是不希望我们往南罢了,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金刚觉得覆雪递过来的那只手仿佛一只熟悉的银色狼爪。
      “那看来屠了韩帝的城也不怎样。”听风甩了甩脑袋。
      “他在意,也可以说不在意,他不想我们往南,可却想我们往北,挫一挫燕国。可我们没法不顺遂他的意了,你们往北也好,一来修养生息,探一探燕国的情景,二来看看这韩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你呢?”
      “我留在韩国摸进石楠去看看,我总觉得为了阻拦我们调齐全韩国的上仙有点大材小用了,而且我也想去寻一寻我们在野的两位友人。”覆雪收回放在远处的目光。“日后族群就你们俩商量着来,我也放心,金刚老成持重,听风足智多谋,你们俩相辅相成,我想这支狼群会越来越好的。”那只熟悉的银白狼爪又去碰了碰听风的肩膀。
      次日,北岭晴,阳光照破群岭山雾,没有见到一只狼影。覆雪寻了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闭眼内观起来,刚闭眼时还能察觉四野浮动,日光摇曳的景象在眼皮外跳动,五感放开,手脚不时被地上的杂草矮枝刮蹭到,鼻腔里尽是山野的静谧气味。等到呼吸平缓,除了丝丝寒气不能感受到旁的体会,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片寂黑,五感逐渐内收,不知过了多久,五感完全内收,意识不到呼吸,也意识不到眼前的黑,覆雪终于得见自己的内景。
      四肢百骸中流动的灵气被银白的性命沾染,在北岭一役中留下那道力量寄居丹田,却好像会生长似地,顺着奇经八脉往外猛支,所有灵气都被银白沾染,使那力量困在丹田不能活动,但却仍自生长着。银白性命随心而去,灵气刚一抽动,丹田处的霸道力量如暴风过境撕扯丹田周连的诸多经脉。覆雪身心俱沉,银白性命却不由心思拨动,迅疾回转将力量封回丹田,此刻再睁开眼,已不知是哪一天的夜晚。
      清晨,石楠城门大开的同时,今年石楠的第一场雪也纷纷扬落下了,一点点覆在城中高楼楼尖,树顶,底下的人气还不浓烈,等雪落到地上的时候还能重在被污损的前辈身上保持洁白。人们瑟缩在仅有的衣物里走着,人愈走愈多,人气渐渐浓烈起来,脚下的雪被踏得像烂泥,人们尽管糟心但仍奔走着。受北岭狼患的影响,迟迟未得到朝廷、仙人的援助,周边稍大一些的村镇里有能力的家庭都往南迁了,于是石楠镇即使在如此冷的日子里,也迅速热闹起来,原应萧索的树木、房屋仿佛逆着时令焕发着生机,街边店门招揽生意的伙计也似沐着春风,过往的担夫脚夫、丫鬟仆人也显得格外有力,在这样一个严冬清晨仍焕发着勃勃生机的城里自然没有人注意到从北门进来了一位行为举止有些怪异的少年。
      覆雪随着进出城的百姓人流进入城中,眼下各色人等尽从眼前掠过,身旁携着家禽家畜,一丝丝嗜血的狼性在覆雪的心底暗暗跳动,混入城中的人流后,覆雪打定主意要好好观察学习一番人类生活避免出什么茬子,正随人流走着,眼前的人们嘈杂着左右分成两列,而正中不远处,紫衣文书官员骑一匹枣红大马错开人流,不时勒住缰绳高喊:“非本城百姓,七日内到衙门登记人口,每户未按佂仙令登记的,处一千钱罚银!”官员只讲了一遍,等人流慢慢错开,再架着马往下一个路口去,喉头活动继续喊着,正欲高呼,忽然妖风大作,雪花也似发狂,寸许大的雪花在半空乱舞,文书即刻别过脸去,眉眼紧皱,身子恨不得钻到马腹下去,马也别过脸来,马蹄起落,被风吹退,正在进退两难之际,风雪骤然停了,路人迟疑地从衣袖、房屋等处探出头来观望天象,只是昏蒙,落着银星小雪,便都啧啧称奇,于是又多了一件谈资,渐渐地在路上的人群又丰富起来,文官重又呵斥马匹往前走。覆雪看着手上鼓鼓的红色钱袋,上面还锈着一个福结,身后传来文官的高喊:非本城百姓……
      醉仙楼的掌勺厨师据说曾经在洛城的鸿宾楼学过艺,一道翠珠鱼花替这酒楼揽来不知多少生意,加之石楠城里进出的人格外多了,掌柜又新近揽来两个聪明小伙跑堂,两个小伙堂前堂后地跑着,好像把生意越跑越好了。掌柜此时在柜里验昨晚账房的账,头顶着的声音是食客们的喧讲哗闹,街道脚步蹄响,后院里的骡马啃食草料的声音,鼻子里身边有瓮里的残酒受热激发的酒香,稍远处餐桌上各类菜肴的菜香,兼杂着一点点路人扬动的风尘味道。身上暖烘烘的,柜里坐处一侧的暖炉里炭火烧得正旺,账房先生微缩着手脚在一侧立着,当然这些都不打紧,最打紧的是眼前密匝匝的名目下的各类进账,和手边算盘的算珠在不断的增加,不断堆叠的积累快感,让他仿佛看见了抽屉秘柜里的尽是金银元宝,于是喜色满溢地咧着嘴笑。
      “客官,您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也吃饭。”覆雪四下望了望,醉仙楼食客众多,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正在盘算的时间,小伙儿已跑到覆雪跟前,领着他往客房去。
      客房不大,房前房后中间用了一张屏风隔开,房前只有一张食桌,桌上摆了一幅茶具,房后一张床,床上的小桌有一面铜镜。床两侧,一边是澡桶一边是夜壶。
      小伙看覆雪似乎定下这间房了,“客官,要不您先歇着,我去给您打水,您先洗个热水澡。”
      覆雪有些错愕,不知道什么是洗热水澡,还未等回话,小二已出门去了,于是覆雪坐在餐桌旁,倒水自饮,不多时,小二便把澡桶的水掺好了,“客官,水温正好,您洗吧。”小二说完转身便要走。
      “你们这里有帮忙洗澡的吗?”
      小二闻声便住了脚步,“哦,您说搓澡吗?那您先进水里泡着,您泡个一刻钟,我再来帮您洗,再修个面?”
      “修一个吧。”
      “好嘞。”小二推门出去了。
      覆雪解开身上这层不知道怎样凑起来衣装,挂在屏风上,缩进澡桶里泡着,过了小会儿,身上便发痒起来,覆雪调动灵力,发现行走无碍,正在奇怪,小二推门进来了,覆雪只得僵直坐在桶里。
      “来吧您,伸手。”小二一手拿着粗毛巾,一手抬着覆雪的右手,“嚯,您这可有日子没洗了,是得好好搓搓了。”小二替覆雪洗完全身,又简单修了面,已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您这可有点费工夫了。”小二一面擦额头的汗,一面收拾家伙。
      “你费心了。”覆雪一面说,一面从红色钱袋里摸出一吊钱来递给小二。
      “嗬,谢爷的赏。”小二频频弯腰称谢,接过钱来,“爷,您歇着,一会儿我来倒洗澡水,再给您张罗饭菜,您屋里吃还是外边吃?”
      “外边吧,我好热闹。”
      “好嘞爷,您歇着。”小二推门前脚出去,覆雪后脚跟着出门了。
      时间虽然快到申时了,但醉仙楼的大堂里仍零星坐着两桌,坐的时间可能略长了,食客们迷瞪着眼睛,红着脸,舌头僵硬地粗声粗气讲着模棱两可的话,一只脚踏在条凳上,仰脸去看围坐桌子四方的友人,友人们也喝得红脸迷眼,不论听到什么声音只是迟缓地点头,说不准哪一次前后摇摆就会倒下去,再起不能。小二择了堂里一张距其他食客略有距离的方桌,微缩手臂,袖子长下去,顺着手臂甩了两下,拍打到桌边长凳上,长凳上的黑漆打得越发透亮了些,继而手臂一探,手掌捏住袖口,狠劲猛擦了几下餐桌,“客官您坐,菜是您招呼,还是?”
      “你定吧。”点菜也是个难题,覆雪站在桌边闷声说道。
      “好嘞,您坐。”小二的手臂递了两下擦过的座位,便小步往被布帘隔断的后院跑去。覆雪刚一坐下,另一小伙儿提着茶壶茶杯过来了,茶杯倒了七成茶水,“客官慢用。”说着,把茶壶放到桌角,手脚轻快地往门口去了。覆雪刚拿起茶杯,幽微青涩的茶香味随薄薄的热汽飘到鼻尖。
      “狗娃要是没应佂仙令的话,过两天都该十六了,该讨媳妇了。”邻桌那人大约酒醒了些,舌头不那么硬了,眼睛似有泪光,怔怔地看着门外往来的人。
      “大哥别说那话,征仙令如何能不应呢,希望我那铁娃儿命大,当了仙人就好了。”桌边的友人粗枝大气地宽慰着,拍拍他的肩膀,斟满酒杯,那人一抹脸上的泪水鼻涕,“狗日的征仙令,狗日的仙人。”他越说越激动,猛捶两下桌面,震得酒摇菜洒。围坐的友人似被冷风一激,两三只手招呼到他嘴边去捂,掌柜也从柜台里快步走过来,“各位客官,谨言慎行啊。”围坐人冲掌柜的点头称是,掌柜便别过头回柜里去了,正在路上,忽撞到一灰白棉袍的胸上,抬头一看,只见两只鼻孔看着自己,幽深的鼻孔中还有几根茁壮的鼻毛伸出孔门,心下暗怪门口小二不招呼顾客,心里虽然对眼前这人有些发毛,但还是堆起笑来,“客官,您打尖儿还是住店呐?”来人并不作答,只是冷声问了一句,“刚才谁在骂征仙令?”
      大汉怒上心头,猛一拍桌面,把酒杯震翻,一甩嘴边的手,“我骂的!怎么的?就你们这帮……”话没说话,灰白衣人左手五指拈出一颗小火球,飞弹而出,直至大汉喉头,众人不及惊呼,那火球便在空中熄落,正在灰白衣人诧异的空档,那桌人四散跑开,灰白衣人正欲追上前去,身体周遭忽觉得仿佛掉进一个幽暗深邃冰寒的窟窿里不断下坠,刚开始还能稳住身形,继而下坠感和周身冰凉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不得不就地蹲下,双手抱住自己,大口地用嘴巴喘气,眼睛无目的地直视前方,正在症状越来越深,他感到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症状突然完全消失不见,身体迅速回暖起来,脚也踏在了坚实的大地上,他似有些后怕地继续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再慢慢地一点一点重新站直,掌柜这时不愿走来,却不得不走来,“客官,您还好吗?”灰白衣人看了眼掌柜,又看了眼正在吃饭的覆雪背影,拨开掌柜的身体,走进了大街。
      小二躲在门帘后观望着,眼见仙人走了,托着盘子一掀门脸出来,把菜放在桌上,“您的菜齐了,慢用啊。”
      “别忙走,这三道菜都叫什么啊?”
      “先上的两道,炒菠菜,宫保鸡丁,最后这个是木须肉片。”小二缩着身体站在桌边,双手在上衣下摆上擦来擦去。
      “好吃,小二哥。”小二闻言笑了起来,迅疾退下往后院去。
      灰白衣人带着后怕回到石楠衙门,钻进升仙堂,坐在厅里一言不发。门外一人埋头点校手上的一沓文件,走进厅门便要转进里屋,灰白衣人见他进门,立刻上前拦住了他。这时他才抬头看见灰白衣人的脸色如衣服灰白。
      “赵渐鸿赵仙人,你怎么了?”
      赵仙人把在醉仙楼的情况说与他听,“师长,我这是怎么回事呢?”吕石捻起自己的山羊胡子,“照理说受天来之水点化成仙,不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随即低头继续看手上的造册,“目前点化成功的二千余人,都没有你说的这种情况啊。”吕石合上造册,“没事,或许只是一些小小的异常情况,你再观察观察,我这还有要事。”吕石微一提手上的造册,便转身进了里屋。
      赵渐鸿有些后怕但还是鼓起勇气,五指拈起,聚成一团火球,火球欲滚欲大,大约人头大小。赵渐鸿将五指散开,火球消逝,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现在把法术运行到极致也没有出现问题。”深呼吸一口,赵渐鸿打定主意,勤加练习法术。
      躲在檐下阴影里的覆雪将一切收入眼中,“这种仙人便已经点化了两千名?看来征仙令有点意思。”身形渐渐虚化,又溜进吕石所在的书房,四周堆满了各色造册,记载了石楠当地各户所推的应征仙令者的名字,以及哪些应了征仙令,哪些还在等候批次。吕石端坐在桌前,细细查看各地方汇总来的名册。“近半月新点化八十三名仙人。然各人之中灵气蕴藏极为稀薄,后续应择优选拔否?还请开示。”吕石言毕,凭空出现的蓝色字样便消散去。吕石还在伸懒腰的功夫,空中浮现“可,当地点化结束即可开始择优选拔,依汝名册予天来之水。”吕石点点头,凭空浮现的字样消散去,便接着埋头查看,还未点到的居户还有多少。
      覆雪溜回到大街上,到处走走看看,学习人类生活的样貌。街边小摊的小玩意儿,几乎每件都拿起来看看,不论是卖小孩儿玩意儿的泥人儿、拨浪鼓一类,还是卖女眷用品,发簪、胭脂一类,一概拿起来看看闻闻,不管小贩的问语和眼神。一径走下去,老幼女眷把布锻庄的布匹摸了又摸,为讲价钱故作不喜欢挑毛病的样子。裁缝铺的老板提着下摆跨进自己的铺子,腋下是木尺、皮尺和记人尺寸的小册。皮匠门口的腥膻味道极大,石楠四周的猎户多向往来,冬天到了置办皮衣皮袄的主顾也不少。酒楼刚刚掌灯便人声鼎沸,小二的应和呼喊和食客们的高声谈笑交杂在一起,还有潜藏在灯光声响下的菜味酒香以及账房拨弄算珠的声音,而后就是所有人都喜欢的,银钱掉进钱盅的声音。妓馆的姐妹们的打扮也到了最后关头,马上就要登台了,又是一夜的吹拉弹唱,台下的各色人等早就把桌上的饭吃厌了酒喝腻了,只等帷幕大开,一饱声色两福。这样热闹欢喜的人间景象却也见着还不及柜台高的小孩,踮起脚将衣物细软一类的东西递到典当铺的柜台上,然后走到只比自己略矮的药铺柜台前,为自己的亲人抓药,路过城中寺庙时,若香烟还剩丝丝缕缕,再为他下跪借香祈福,祝他吃了这副药便立刻好转起来吧。寺庙边、河边、桥边到了天蒙蒙黑的时候,便聚来一众石楠的无家可归者,一同歇息互相有个照应,在城中逡巡的乡下人在半下午早回家去了,此时自然不能见他们的身影,而城中的居民们为了省去晚饭,掌灯便躺下歇着了。彻夜的人间喜乐从来属于少数的人。
      沈凌风从北岭一役后,便随身遁走到某隐秘处,立时闭眼内观,在积云山上仙府落地雷劫中误混入的四个灵魂竟与他自身灵魂纠缠在一起不入轮回,只不过他的灵魂本身比其余四者霸道太多,可在面对覆雪时,霍淑贞的灵魂竟能坚毅到调动自身的仙气,控制这具身体,实在不宜将其留下,应就地抹杀。于是他凝神定志,去寻四魂的踪迹,却发觉已与他的灵魂混为一体。“罢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总之把这欲界的修士尽数抹去就好。”沈凌风睁眼,呼吸间,便出现在了洛都王城,“灵脉早已尽数捣毁,灵气尚且稀薄,仙气从何而来?”沈凌风应着感受,心下生疑,溜上露华池顶,隐匿身形。
      坐镇露华池的修士已多达二十余,法阵也几乎完备,韩帝披发坐在池中,周身乳白色的天来之水淹到他的上胸处,忽地,韩帝睁眼,左右挥臂,池水涌动宛如水龙,尽飞各修士处,领下天来之水的修士,尽数遁去,只剩韩帝一人枯坐池底喘气。此时,从池外暗门,进来一个太监,手里捧着韩帝衣装,小碎步快速地走到韩帝跟前,为他穿衣。
      “王上,小心自己的身体。”
      韩帝只是摆摆手,“眼下这种进度,大约明年夏天,便可以点过了境内所有人,到时候就是我一统天下的时候。”韩帝在不知觉中捏紧了拳头,“有其他六国从太上法旨中领悟到的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
      韩帝长叹一口气,“想来也是,不那么容易探到,只能去碰碰看他们的壶里都是什么药。”
      “眼下北岭四野的百姓兵丁大约都南退下来,却不见燕国那边的动静。”
      “燕国那边是有点怪,狼群也去袭扰他们的边境了,却也没有动静。”韩帝像想起什么似的,“点化和择优选拔一并进行,谪仙阁拟一个条目规则出来,尽快选拔出来,去碰碰这个装死的老邻居。”
      沈凌风隐在梁上也在生疑,“这太上法旨是从哪里领来的?为什么可以引来天来之水辅佐修行,点化凡人?”
      韩帝一招手,几张签纸飞来,他约略看了一下,“几乎都有些动作,但是都没有像我们这样兴动全国,大约太上法旨也有偏袒吧。”
      “可每年进贡那些奇珍异宝都是玄天洞规定好的……”太监小声答道。
      “那我们又如何得知他们背地里又耍什么心眼没有呢?让谪仙阁拟定规则后,迅速督办南北两省的点化和选拔。”说完,韩帝凝神两招,天来之水再度涌来,原本端坐在各阵眼的修士也已轮换,太监从进来的门又溜出去。
      “玄天洞?有点意思。不妨去会会他们,看他们是否知道这玄天洞。”沈凌风遁去。
      悬空寺修在八百年前,传闻当时世间还未有七国,彼时天下一统国号为正,而有一高僧法号圆觉从西方天竺来,愿传圣教遍度国人。圆觉二十三年遍走正国大地,却没能点化几人,尚在人世的最后九年终日在龙岩山面壁修禅不再讲法,直至圆寂之前,招来弟子慧尚传了四卷《楞伽经》。慧尚得圆觉衣钵后,四处讲法弘扬禅宗,一时佛学兴旺,彼时正国国君为修功德,为慧尚大师在龙岩山修了一座悬空寺,于是这一路求佛问法的人终日不绝。
      佛学兴盛到禅宗第四代祖师弘法大师,彼时的正国国君也崇信佛法,常召弘法大师进宫讲法,此后为了广修善缘,厚积福德,大修禅院,庇护天下僧尼,一时香火大盛。
      某日国主问弘法大师:寡人修寺宇,护僧尼,有多少功德?
      弘法大师:答国主,半点功德没有。
      国主问:寡人晨诵佛经,午休坐禅,晚间抄录,可有功德?
      答:半点没有。
      国主问:为何没有?
      答:国主有所求即住相,所作皆果,如影随行,行消果灭,不复存在。
      正国国主不能悟得,郁郁而终,次任国主便谤佛灭寺,独尊道统,另修三清阁为天下首,在经历喝符水吃仙丹过早去世后,其继任者又推翻了一切道场,彼时已民怨四起,诸侯纷争,便逐渐有了如今七国的形势,而早年的悬空寺和三清阁尽管在各式纷争中存留了下来,却也大不如前,而乱世纷争趋于稳定后,悬空寺、三清阁却如中立区域成为各方均不染指的地方,仿佛是某种默契,而这种默契竟以至于诞生了新的中立区域:勤礼殿。
      勤礼殿建于七国之势稳定之后的北方咽喉城市,大有止天下干戈之意,大能钱夫子仲殊修殿于此,教诲天下读书人,而能从勤礼殿学成归来的人,大多成为了国家栋梁,更有机缘者得钱夫子点拨,飞升羽化的亦不在少数。沈凌风暂时没有玄天洞的消息,于是决定先来最热闹的勤礼殿看看。
      时间已经临近春节,勤礼殿内外的松柏叶子都被逼落得七七八八,树枝枯寂的分叉上挂着似乎不会融化的残雪,一路上的石径被打扫干净,路旁的一应植物被半人高的雪深压在底下,只有高耸笔直的松树呲着皲裂的皮站在那里,每一口呼吸在感受到寒气的凛冽之后,才能体会到些微或许是树木的味道,路上只能听到微风吹过枝桠、阳光融化积雪和远方若隐若现的扫除雪地的声音。一路到殿门口,门童穿着蓝布棉衣,两手互插,大约早就看到沈凌风了,精神早早提起来,“先生,来勤礼殿有何贵干?”
      “来寻钱夫子解惑。”沈凌风冲门童作了一揖。
      “夫子外出远游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不知道,先生请回吧。”童子仍揣着手。
      “噢。”沈凌风似乎已了然,“我看殿内没什么人?”
      “春节休假,学子、先生们大多都归家了。”
      “某此番路途遥远,烦请指引一位先生为某解惑,感激不尽。”沈凌风又深作一揖。童子将揣着的手迅速抽出,拦下了深深拱下的一对手,“先生言重了,此刻殿内只有三先生还在了,其余先生都归家去了,不妨随我去见见,三先生或者也想谈谈,或者不想,只能看先生缘分了。”
      “劳烦了。”
      沈凌风跟着门童一路走,前进院里还零星有几个学子,捧着书在看,中进里,有三两个先生聚在一起廊下闲谈,到后进时,视野忽地开阔起来,大片茂密竹林不能看到边界,两侧的院墙却还在,门童踏进竹林,那密密麻麻的竹子似乎开始变换,沈凌风脚步轻缓跟着门童,左拐右拐,来到一处别院,门口停着各色花草,但都不在花期,潜伏着,只有不知何处盛开的腊梅释放着梅香,弗一到院门,便能闻到。
      “八卦迷魂阵倒也还平常。”沈凌风暗想。童子已走到院门前,正欲击户,门里传来一个清丽女声,“进来吧。”话音一落,两扇院门似门闩松动,打开一条小缝,童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原路返回了。沈凌风推门进入,地面小径用方砖铺成,院内的各色植物大多都在蛰伏,只有小院一角有几株黄色腊梅在开放,一道倩影立在梅花枝前,双手自然倒背,纯白的皮毛披风上挽成一个简约的头型,发丝当中插着一只碧绿发簪。三先生听到沈凌风的脚步接近,转过身来,披风下是一身淡蓝色棉衣,脚底一双千层底布鞋,鹅蛋脸,一对眼珠像猫儿,两腮透着寒气侵伤的红,乃至眼周似乎有了一圈淡淡的白色,她吐出一口气,瞬间化成白色,却忍不住笑了,“没想到这么冷,看梅花看得入迷了,到屋里来说话吧。”
      三先生领他推门进屋,一下暖和不少,进屋便是会客厅的模样,只厅中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一幅茶具,屋内东西各有一扇门,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寒舍简陋,先生莫怪。”三先生拿起茶杯,各倒了一杯,“请便。”沈凌风微微颔首示谢。
      “钱夫子夏天便远游去了,只跟我吩咐冬天会有客人来,让我替他接待着。”三先生慢慢地喝下一口茶,“那么先生远来,是来求什么解呢?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什么。”
      “我来求问什么,先暂时放一放,我想请教勤礼殿的卜测掐卦之术是如何习得的?”沈凌风缓缓说道。
      “看来夫子跑得远远的,却给我留下这么大一个难题。”三先生又倒上一杯茶水,眼周的霜色已大约消除。“既然先生尚且不得知,我又如何得知呢?”
      沈凌风忽地大笑起来,“卜测掐卦是知天之术,你的修习根基也不浅,却说不知从何得来?”
      三夫子缓缓将茶水送进嘴里,“不光卜测之术,玄天洞我也一无所知。”
      沈凌风眼色凌厉地看向她,不曾想下界的易数竟能卜测他的内心,“有意思,那么你知道什么?能告诉我什么?”
      “如果先生去悬空寺、三清阁也是没有用的。”
      “哦?那么我应该去哪里呢?”
      “不妨回上界去吧。”三先生只是怔怔地看着远方,神色漠然地说出这句话。
      沈凌风伸出食中二指立于胸前:仙法·十煞阎罗。四周的环境咻忽化为无边地狱,无数恶鬼哀嚎,在火海刀山上匍匐,受无尽折磨,弥漫在空气中的是肉、脂肪燃烧融化的味道。“玄天洞在哪里?”沈凌风的声音凭空出现。
      “先生,幻术并没有什么意思,而且去玄天洞需要缘分,所以我并不知道玄天洞在哪里。”
      “多谢。”无边地狱应声消灭,二人仍坐在屋内桌边,各自饮茶。三先生又起身为沈凌风斟茶,“先生会否觉得此前想法过于轻率了呢?”
      “意外是有的。”沈凌风默默饮了一口。
      “先生今日既求愿得偿,我也有一事想问。”
      “但说无妨。”
      “缘分果真是可以强求的吗?”
      “……”
      从勤礼殿出门时正巧是正午,路旁的积雪融化大概只到小腿,石径肮脏湿滑,沈凌风独自走在路上,背后的勤礼殿仍十分安静,却可听见远处村落的人声犬吠,停留在枝桠上的残血不知是化了还是掉落,不在原地,只有道旁的松柏仍咧着开裂的皮。
      “果真玄天洞需要缘分才能进?还要不要去悬空寺、三清阁碰碰?不妨直接灭一个国的修士再看?但是各个国主从玄天洞领会的法术到底是什么呢?”
      “那悬空寺、三清阁、玄天洞秘法以后再说吧,我只要把这世界的修仙者全灭掉就好了。就先从这里开刀吧。”沈凌风感到轻松,一路往北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覆雪狼群南北分流,凌风遍寻玄天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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