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含桃》甜椰两两

7、吃冰

　　07
　　郭老师走了之后，姜桃又想起了老师刚才对她的点评。
　　她扭过头问俞礼：“你们唱歌的，肺活量是不是都很大啊？”
　　俞礼长腿蜷在桌子下，侧倚靠背，对她一笑：“是比你大点儿。”

　　姜桃悠悠叹了口气，感慨：“我可能确实没什么音乐天赋。”
　　她屁颠屁颠跟他恭维，“我那天在酒吧听到你唱歌了，好好听哦，可惜我五音不全，学这个可能白费力气。”
　　“没让你学”，俞礼揉了把她脑袋，直起身子，“你不是说想来，带你来看看，要是你不想听了我们就回去。”
　　姜桃歪头思考了一下，随后摇摇头：“还是等中午下课吧，吃完饭下午去店里正好。”

　　夏日正午热气蒸腾，从空调房里出来更显燥热非常。
　　他们也没走远，大学城的凤西巷是附近学生们最爱的美食街，土坯砖砌成的小街平房，色泽斑驳。
　　屋顶横梁高悬，三角形的屋顶两侧乌烟灰调色的瓦片堆叠，留下了日晒雨淋的时间印记，彰显出古街的历史韵味。

　　入口处是家糖水铺子，两三圆桌在支撑着的顶棚架子下面，辟出一片阴凉。
　　架子上还挂着一个喇叭不停的喊，“冰粉，好喝的冰粉，独门秘方，十年老店……”
　　小料在前面铺陈，西瓜、火龙果、芒果、甜瓜等水果，配以花生碎、红豆、芝麻、芋圆等小料，顿时吸引了姜桃的目光。

　　姜桃没走几步就汗涔涔的。
　　征求俞礼同意后拉着他，兴冲冲得往堆料区钻，面前的小料哪个看起来都心痒痒。

　　老板娘一头利落短发，系着深绿围裙热情招呼。
　　姜桃应老板娘推荐中规中矩地点了碗招牌鲜奶三拼，俞礼则要了份芒果冰。

　　新鲜板栗，足量芋泥和三色汤圆融入浓郁牛奶，悠悠清甜在唇齿间回荡。
　　姜桃身上的暑气顷刻间去了大半。
　　大块芒果果粒酸甜可口，下面一层牛奶冰沙，再淋上柚子味的酱料，满口冰凉在脾胃间回荡。

　　姜桃试探性问了一句她藏在心头好久的疑惑：“你和你妈妈是关系不太好吗？”
　　“还行”，俞礼宽阔手掌里的精细小勺正舀了一块冰沙，嗓音低沉。

　　“那你是一直自己住在锦绣里吗？”姜桃追问。
　　“中学那会住校，后来在机构封闭培训，就今天带你去的那个。”
　　俞礼语速不慢，语调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姜桃盯着他指节修长又轮廓分明的手，那手正随着饮食的动作规律移动。
　　俞礼还在一口一口优雅的吃着那份芒果冰。
　　他们的对话好像也像那吃冰的过程一样，挤牙膏似的，姜桃问一句，俞礼说那么一小口。

　　姜桃努了努嘴角，放柔调子，“不和阿姨一起住吗？”
　　“我爸妈离婚了，她现在和我后爸住”，他轻描淡写应她。

　　似是知道她关心的重点，又径自开口，“家里还有我弟，跟他们住不自在，现在那房子是我妈帮忙找的老房，我住校时也不常去。”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我爸这号人有跟没有也没啥差别，况且也不在清塘。”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姜桃这一顿甜品，是第一次尝试探问俞礼的家庭情况。
　　饶是好奇，得知这么个结果也未免生出了些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也怪不得，他会同意带她回来。
　　他少年时代的零星碎片里，大概也有某个时刻尝过孤独滋味吧。

　　姜桃小小的脑袋里顿时脑补了一场天马行空的大剧。
　　面前仿佛有一副全家其乐融融给小儿子庆祝生日的温馨画面。
　　一个转场后是凄清萧瑟深秋的大雨夜，没带伞也无人在意的俞礼在屋檐下躲雨的落寞身影。
　　对比鲜明又强烈。

　　太可怜了！
　　原本欠嗖嗖又独当一面的少年形象可能都是他保护自己的强硬担当。
　　姜桃觉得他内里或许也是个脆弱又需要关爱和安全感的落寞男孩。

　　怜爱心理一下子就燃起来了。
　　仔细一想，姜桃愈发坚定，以后要对俞礼好一点，让他体会家人般的温暖。
　　俞礼还在吃着刚消灭一半的芒果冰，话落良久，旁边小姑娘也没个反应。
　　只呆呆握着小勺子，神思已遨游天外，眉头微蹙，小脸上还挂着抹淡淡的——同情？

　　面前男人当下便觉有趣，勾着一副藏着狐狸尾巴的笑，唤她：“想什么呢？”
　　姜桃看他的眼神带了份庄重，认真跟他说：“俞礼，我以后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感情这小姑娘是把自己当成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了。

　　不过看着她一本正经的神态，实在有几分感染力。
　　好像这种被疼爱的感觉倒也不错。

　　俞礼从前一贯认为，被小几岁的姑娘说要好好照顾这件事。
　　对男生来讲，是一等一的荒唐事。

　　不是大男子主义，但男生对女生的保护和扶持素来天经地义。
　　自始至终，这念头就没变过。

　　可这事儿真落到了他身上，原则和规矩犹如支离破碎。
　　被捋顺毛也是难得的放松和自在。
　　是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

　　蹬鼻子上脸的臭毛病又隐然有复发的征兆。
　　俞礼恬着脸跟姜桃讨话：“怎么个好法？说来听听？”
　　姜桃郑重思考后，正经答复他：“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不嫌弃。”

　　俞礼仿若还挺满意，照常闹她：“行了，房子你可以一直住着，不赶你走。”
　　“我不是这意思”，姜桃不满的嘀嘀咕咕。
　　小姑娘的意思，俞礼摸得明明白白，他也知道她的品性。

　　为了不让小姑娘炸毛，还是勉为其难解释了句：“我记着了”，又瞥见她碗里跟端上来时没差多少的分量催她，“快喝吧，多吃点等你长力气了，我就在你手底下讨生活。”

　　姜桃快对他没讲三两句就翘尾巴的恶习性见怪不怪了。
　　也不跟他掰扯，就着碗吃自己的鲜奶三拼。

　　加了芋泥的鲜奶三拼饱腹感极强，一碗没完全进肚姜桃就饱的七八分了。
　　抱着卷边透明玻璃小碗爱不释手的姜桃倏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对甜品面包这些甜甜的美食配上精致的包装心动的无以复加。

　　路中央一棵银杏叶片边缘泛起了点点浅黄，躲藏在深绿丛中。
　　慵懒阳光洒下，映在地面树影斑驳。

　　姜桃舒适惬意地晃晃腿，临近是家粉汤店，时间已然过了饭点，最后一位顾客离开，老板收了碗掂起抹布擦桌。
　　姜桃恍然发觉，她好像有些爱上清塘了。

　　午后，姜桃照常按时去店里值班。
　　时间打磨下，她上手做事愈发熟练稳重，不仅会做一份详尽的工作总结，还会在没顾客光临的间隙在店里观察每一件小事。

　　渐渐的，不只是搭班的姐姐，连陈绍生也发觉姜桃工作起来有股不同寻常的认真劲儿。
　　她常常透过工作间的透明玻璃窗记录下面点制作的具体步骤，再融合品尝口味后用更具有说服力的语言向买家个性化推荐。

　　刚巧，这天下午来了位周边写字楼的上班族，一身白领精英的职业套装。
　　点单一杯招牌黑咖啡。

　　姜桃制作的同时边推荐店里的面包，知道喜欢不经修饰的原始咖啡风味的顾客对甜食的兴趣程度也许较低，她避开了甜口选择。
　　“先生要来一个招牌松露黄油盐面包吗，柔软香咸可以很好缓解咖啡的涩味，是销量不错的下午茶呢。”
　　“拿一个吧”，男人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那段时间，陈绍生一托盘面包出炉后总能见到如此场景。
　　身着统一员工制服，扎着利落马尾辫的年轻小姑娘，每天都面带微笑，向顾客推荐各类面包。

　　有时是对女孩子的：“要拍照的话推荐您这款香莓慕斯哦，这款整体呈三角形状，外表是樱花粉奶油外覆盖着玫红草莓酱作为点缀，内层还有饱满的草莓果肉作为夹心，顶端辅以一个蓝莓和粉色红心装饰，从每个角度拍照都很少女心的。”
　　她歇口气又继续推荐，“而且草莓果酱是酸甜的，吃起来也不会太腻。”

　　也有对新手妈妈的：“给孩子做早餐您可以试着考虑这款橙丁巧克力司康，是用香甜可可脂和营养纯牛奶作为主要原料，辅以橙丁，补充维C同时中和甜度，还方便携带，去学校吃也是很好的。”

　　她脸上明媚的笑，像是温暖人心的小太阳。
　　偶尔也能发现，店里开始多了些回头客，他们时不时也会跟姜桃微笑着打个招呼，气氛比从前更加热络。
　　本是讨生计的日复一日工作，倏然开始成为一种坚守和信念，陈绍生从消失的时光中连接到了几十年前。

　　他家境贫寒，十几岁外出闯荡去蛋糕店里成为学徒，可大部分工作就是在打杂，基本接触不到技术层面的东西，师傅秉承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心理，也不愿意指点他。
　　从野路子偷师的结果就是学到的手艺缝缝补补，东拼西凑，最初的热情也在不能心无旁骛的外界环境中消失殆尽。
　　好在后来有机会参加几个烘焙交流活动，手艺才算从偏航轨道步入正轨。
　　可老婆对埋头苦干不解风情又穷困潦倒的他嗤之以鼻，不久就跟了别人。

　　他如今只把烘焙当做是门手艺。
　　对事业更是丧失了追求和欲望。

　　姜桃身上，似是能映出三十年前自己的影子。
　　年轻的面容怀揣热情，充满希望，是最为坚毅的勇士，执甲前行的战士。
　　乌云薄雾散去，久违的暖阳照耀进岩石缝隙，随风飘荡的无依种子落在了枯朽老芽旁侧，带起了一片新绿。

　　尽管连行内人都算不上的姜桃全然未窥皮毛，她对每一款产品细致的品尝和总结在陈绍生听来却泛起细密涟漪。
　　好似灵魂匮乏下随心捏起的，却是旁人心仪倾慕的珍贵艺术品。

　　他也当真是眷顾这孩子。
　　她拥有最可贵的品质，勤劳能干且细心好学。
　　然而女生入这行，终归是要比男生吃更多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