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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鬼灯如漆(十三) ...

  •   春以尘一脸莫名:“大人,下官会都依你说的做,能请您先从下官身上起来吗?”

      姬青翰似乎尚有余怒,却没有再对春以尘做什么,被扶起后,自己偏过头坐在榻上,也不发话。

      春以尘瞄着他的神色,小心追问道:“大人,是不是身体不适?”

      姬青翰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似乎在提醒他不要僭越。

      他对待卯日本人与春以尘总有一条明确的界限,似乎并没有将二者联系起来,或者说,姬青翰只当春以尘是另外一个人,有着严格的上下级之分。

      春以尘见他不答,欠身告了一句失礼,走到门边时,忽然听见姬青翰的声音。

      他的声音清明了许多,似乎摆脱了噩梦影响,其中的怒火也消淡了。

      “孤做了一个梦。”

      春以尘停了步伐,转过身。

      姬青翰揉着涨痛的额角,合上双眸,日光下,他面白如瓷,眼下的青紫痕迹十分显眼。

      矜贵的身份加上伤病的虚弱,叫他身上混杂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阴郁之感,但却让人生不出排斥之意,而是冒出了一股想要以下犯上的戏弄欲望。

      好在春以尘是个正人君子。

      春以尘眼观鼻鼻观心:“下官洗耳恭听。”

      “孤在梦中遇到一头白虎。白虎身长八尺,毛色鲜亮。它是山中之王,终日盘踞在山林里。”

      有一日,白虎独自离开山林,奔到河岸边,却见湖上徘徊着一只黑鸦。那黑鸦叫声呕哑,似在哭丧,白虎兴致勃勃,奋力一扑,将黑鸦扑入水中。

      可黑鸦逃离了虎爪,冲出水面,也不继续在湖面盘旋,而是扑打着羽翅停在枯木横枝上。

      唯独白虎却成了落水虎。

      “你可知道,是何意?”

      春以尘静默片刻:“乌鸦歇梁、梦中遇虎,玉楼赴召、灵童引路,意味着……有人将命丧黄泉。”

      他见姬青翰面色骤变,立即道:“大人,不过是民间谬言,算不得数。下官还有另一种解释,白虎出山在路头,时逢灾厄有危忧。乌鸦渡水难歇梁,当有震天破武侯。这是,逢凶化吉的好兆头。”

      姬青翰转过头,将信将疑道:“当真?”

      “千真万确。”

      ***
      四月十五,无风。

      春池小院的桌上摆放着十张花色不同、模样不一的面具。这些面具不似宫廷傩中的面具那般精美,甚至算得上诡异,但却是降神之宴必不可缺的一样。

      姬青翰挑了一张白底黑纹的面具,覆在面上。

      楼征也挑了一张纯黑的竖目面具戴在脸上,他欲言又止,却知道事已至此,再也阻止不了姬青翰举办降神之宴。

      降神之宴,泽悦上神。

      在丰京之时,也曾举行大型祭祀。不过那时的祭天仪式,主要是为了家国大事,并不像姬青翰这般,为了请一个鬼神降临。

      楼征不知道他举办降神之宴的目的。

      为了何种目的,只有姬青翰自己清楚。

      好在太子向来行事高调。他敢冲撞祭祀,自然也敢礼遇巫师。在白洛河堤边设下一出降神之宴,宴请全城百姓。火舞祭天,环城起傩,祭祀队伍沿袭城中傩礼举行驱疫仪式。

      现在城中处处点着松柏火坛,高头红伞下缭绕着香雾。祭祀们在伞下穿行。

      两个戴着面具的祭祀从烟雾中跳出来,他们一人饰演大神钟馗,一人饰演小鬼。
      一大一小,在街上斗酒嬉耍。

      钟馗贪杯,被小鬼灌醉,它的步伐摇晃,路过姬青翰时,差点因为重心不稳撞到姬青翰身上。

      楼征一把将其推开,钟馗连连退了几步,长袖一甩,面具一转,瞪着两人,看上去似乎酒醒了。

      姬青翰不理会它,与楼征往城外去。

      官道上,有白面双伯郎则在阵前祭拜,各持枪戈同舞。判官、开山、大鬼执铁链挨家挨户地搜寻躲藏在阴暗角落的疫鬼,并加以去驱除。

      城门口人山人海,沸反盈天。

      姬青翰抵达时,遇上了东门赶来的祭祀的仪仗队。

      彩旗连云,鼓声若急雨。十二个人抬着双层龙亭前呼后拥而来,在他们身后,是数百人抬的板龙灯。纷乱急促的鞭炮声里,板龙在浓雾中狂舞。

      仪仗队停在祭坛前。

      姬青翰被楼征推上祭坛,与此同时,典礼的乐声响起。

      祭祀从面具箱里抽出一张伏羲傩面,俯身一吹,尘烟腾飞。他走到供桌前,将面具放在神龛前,点燃两排火烛,燃起三炷松香,随后手臂一扬,高声唱道:“众人垂面,有请白洛河堤神!”

      火光长明,祭坛下的百姓闭上了眼。

      “诸天百神,怜爱世人。
      今有黎甿,坐殿请神。
      催旗立伞,舞方满灯。
      抱罗祈顺,引戏上奉。”

      白洛河滚滚,似乎有无数兵马自上游杀来,呐喊声穿透云霄。

      大鼓声震得祭坛地面微微抖动,祭祀的唱词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香若悬河,灯似鬼火。
      声当洪雷,哭歌和合。
      面有忧难,旦求渡我。
      上下一心,驱疫避祸。”
      ……

      神降——

      姬青翰取来三根松香,面朝那尊青碑,微微垂首道:“将神之宴,悦泽上神。”

      “望百神听孤的心意,命巫礼来到孤的身旁。”

      ***
      月万松尚在牢房中,春以尘命人好生招待她,所以她在牢中衣食无忧。

      值守的官差掐着点前往牢房送饭,将三菜一汤从窗口送进月万松的牢房里。

      “月小姐,今日的午膳给你送来了。”

      月万松坐在草席上,她虽然是戴罪之身,却将自己打理得十分整洁,面容白净,就连囚服也干净无污损。

      月万松侧着头,望着牢房上面的方窗:“大人,外面什么声?”

      牢房外隐隐约约传来锣鼓声,这般大的响声,估计是什么隆重的祭祀。

      县衙的其余人都去帮忙,官差乐得清闲,便留下和她聊几句:“开降神大宴呢,祭祀们现在正在城门起舞。”

      月万松:“我听说那日审案的大人是厌巫一派,为何还会开规模这么大的降神宴?”

      那日最终下令的人是姬青翰,所以她现在问的是太子。

      官差叹息一声:“谁知道呢,上头的事,我们这些下人哪里晓得。你先用饭,我还要给那位煞神送饭呢,先不说了。回头晚了,就要被他骂!真不知道,神气什么……”

      官差骂骂咧咧地转向牢房深处,月万松走到牢房的栏杆边,努力探头往他离开的方向望去,却根本寻不到官差的影子。

      血侯也关押在牢房中,月万松却从没见到过对方。

      她端起自己的午膳,坐在草席上享用,刚用了一口,听见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牢房的地面似在震动,无数沙砾落下来。

      月万松没来得及盖住饭菜,沙子脏了饭菜。

      脚步声又响起来,官差去而复返,这一次,他头上流着血,一只手捂着流血的手臂,惊慌地从牢房前跑过去。

      “来人啊!血侯跑了!”

      ***
      祭坛上香云飘散。

      姬青翰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什么变化,他耐着性子将松香插在香炉,忽然听见一声耻笑。

      姬青翰循声望去,却见有祭台上的一个祭祀一把摘下面具,身手矫健地跳上供桌。

      那人的头发十分短,他伸手随意捋了一把,露出一张不似中原人的面庞,细看时,双眸竟然是异色的。

      “初次见面,”

      那人从供桌上踱步而来,双手垂下的铁链随着步伐摇晃,他踩扁桌上的面具,踢飞桌上五花八门的贡品,为自己清理出一块空地,舒舒服服地蹲下身,踮起脚,双手手肘搁在膝盖上。

      “在下李莫闲。”

      李莫闲伸手,推倒了姬青翰插上松香的那个香炉。

      香灰散在供桌上,三根松香很快熄灭。

      李莫闲居高临下,带着笑俯视四轮车上的姬青翰,大声喊他:“喂,我听说,你是太子?没想到我李莫闲这般有幸,能见当今太子一面哈哈。”

      姬青翰:“你不在牢里好生呆着,现在有何事需要见孤。”

      李莫闲收了笑,语调一转,目光阴测测的,“太子爷,你不打算放了月万松?”

      陆丰等人已经领着官差从人潮里挤过来。楼征警惕地注视着李莫闲。

      姬青翰从容不迫,镇定回他:“月万松杀害自己丈夫,按律当斩,孤不可能放了她。你也是。”

      楼征拔出剑,准备上前。

      李莫闲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只是随手取来一只酒盏,里面盛着淡黄的酒,他也不喝,反手泼在姬青翰面前的空地上,随后将酒盏单脚立在桌上,做陀螺旋转玩耍起来。

      “别轻举妄动,楼征。”

      他准确叫出了楼征的名字,“你们今天都喝了宴会的酒,酒里我下了毒,解毒的药被我藏在无人发现的地方。若不想全城的人毒发身亡,就按我说的做。”

      徐忝不可置信,立即取来酒盏,低头嗅了嗅,却没有嗅出奇怪的气息。

      “蠢货,若是你能闻出来,我还下什么毒。”

      李莫闲笑起来,胸有成竹,“我杀的人,比你们吃的饭都多。如今这一城池的人,换一个月万松,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太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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