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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春之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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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旗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同伴在火车上睡得东倒西歪,火神几乎是整个上半身贴在了黑子的胸前,后者皱着眉,估计憋气憋得直接做了噩梦。
看到这样的场景,降旗忍不住地有点想笑。他转回身,靠着车后座,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光影的变化。
去往富士山的途中风景独好。
黄昏时分,照在山脚的光线是向日葵的颜色,且有薄雾笼罩在远处天空和山岗之间。
说实话,这是降旗第一次坐火车。
很小的时候,他因为家庭原因比同龄的孩子晚上了半年的幼稚园,导致很难融入已经形成小群体的伙伴当中。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他拼命迈着小腿追赶同为中班的孩子们。他在他们的笑声的催促下加快脚步,天真的以为只要追上他们,就可以分享他们的快乐。他跌跌撞撞地冲到了终点,向那群紧紧围成一圈的男孩挥着手。但是没有人回应他,只有几道来自七岁孩子的狐疑的视线掠过他的身旁。没有人给降旗让出空档,让他进入他们的小圈子。
“我们来踢足球吧!”
一个孩子提议道——他是个高个儿的黑发男孩,穿着一身蓝色的日本队队服。他举起了一个足球,立刻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他站得高高的,指向圈中的男孩们,把他们分到球场的两边。
“浩志,你在一队。茂,二队。”
“我可以一起踢吗?”
降旗靠近他们,插嘴道。有那么一刻,他吸引了孩子头儿的注意力,让他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啊……光树。”
黑头发的男孩局促地笑笑,把目光移向了他的朋友们,看起来有点不自信:
“你看……我们有六个人。”
他指着周围的人说道:
“七是个单数,这样就不公平了。”
“哦……”
降旗回应道,低下头看着自己沾着土的鞋子。他很失望,却无法反驳,因为他也不想进行不公平的比赛。
“好吧。”
他轻声说。
“对不起啊,光树。”
另一个男孩说:
“我们今天不需要你,明天再说吧。”
听到这句空头承诺,降旗抬起视线,小小地点了点头:
“好!”
但那个男孩所说的“明天”从未到来过。
升上了国中,降旗原本希望已经成熟的自己可以被人所需要。至少,这次他在小圈子里面了,他盘着腿和几个图书委员会的同学一起坐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
“你们猜我有个什么主意?”
一个活泼的棕发女生说:
“等到毕业了,咱们一起去旅行一定很有趣!”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几个男生的高调附和,降旗旁边的男生兴奋地喊道:
“我们可以一起坐火车去什么地方玩!”
“嗯,我也觉得这个主意太棒了!”
降旗被这种气氛所带动,忍不住笑着补充了一句。
他一直很喜欢望着车窗外闪过的风景,听着列车在铁轨上行驶的声音,再读本书,或者在平静的旅途中整理自己的思绪。尽管降旗在朋友们面前总是很腼腆,他内心的向往给了他信心:
“我可以帮忙计划!”他说,“我很了解火车的事情!”
“我们知道啊。”
提出旅行的点子的女生厌烦地叹了口气:
“光树君,你除了火车就没说过别的事。”
“不过我们可以上网查查时刻表。”
降旗旁边的男孩趁火打劫:
“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们,你迷火车又不代表你什么都知道。”
降旗的笑容消失了,心里美好的想象一瞬间变成了跟朋友闹不愉快而来的焦虑。
“对不起。”
他轻声道歉,但不太确定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他聊火车的爱好肯定困扰了其他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提的。
降旗也没有和朋友们一起旅行。
能被伙伴们所需要,能和伙伴们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愿望看起来很简单,但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三年。
火车到站,降旗跟着诚凛的大部队上了商旅车。火神依旧是半睡半醒的状态,倒是木吉这一觉睡足了,起身一屁股坐到了位于坐前排的降旗身边的空位上。
“哈哈,风景真是不错啊——”
拉开车窗,木吉一边笑着一边朝窗外的人们挥着手。
忍野八海只是富士山下的一个小村庄,尽管是以海著称,但那根本算不上海,由泉水组成的风景最多只能用池来表达。
池中有各色的鱼,还有长满青苔的水车。路边的庭院木板上贴着选举人的海报,而村民自觉形成队伍往村子中心前进。透过车窗,降旗的目光与他们相对,村民们看见了车上的一行人于是用友好的笑容作为见面礼,向着他们挥手,一个接着一个的。
降旗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一群陌生的人之间竟能有如此跨越语言的交流,虽然是一个简单的眼神暗示、一个微笑、一个挥手的动作,可是仿佛他们之间有着巨大的隐形的线交汇在了一起,涌起他心中的暖流。
他想他和那些村民们也许此生只有这一面之缘,然而人受到的感动却在那一刻成为了珍贵回忆。
车后座的丽子将剥好的巧克力塞到降旗的怀里,示意饿了一下午的他先补充点糖分。
丝滑的巧克力入口,降旗一边听着木吉在身边的笑声,一边注视着窗外的人与风景,一时间情绪翻涌。
他想这大概就是人类情感中某种神秘与含蓄、某种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无论是清晨还是日暮,无论是相识或者陌路,隐瞒于人间却不可以藏于心的东西。
在箱根区的一个山腰旅馆,旅馆前台和日本的其他酒店都不一样,一格格的钥匙间,圆形的挂钟,还有一个老管家。
门口相对的地方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降旗他们稍等登记住房信息后,被告知这家旅店没有电梯。之后老管家帮忙提着行李箱穿过大堂。一行人跟着管家的脚步,在走过一条走廊之后顺着楼梯向下走。在经过了一个下坡的长廊之后火神忍不住地觉得奇怪。
“日本的旅馆都是这样吗?就是……嗯,像是迷宫一样。”
走在最前面的管家回头朝火神笑笑:
“只是我们这里的特色哦。”
房间相对于在东京的时候大了很多,小阳台正对着一个废弃的空地停车场,远处杂草丛生。整理好物品之后在旅馆酒店里准备吃一顿正宗的“日本料理”。
原本丽子是帮忙预定了正式的料理餐的,正式的进餐仪式应当要穿着和服出席,但是由于半路塞车未能准时到达旅馆的原因,他们也只好略去仪式,用一个非正式的方式去享用一顿正宗的日本料理。
一顿过点的晚餐下去,天也完全黑了。日向收拾好一行人的随身物品,抬头嘱咐众人:
“记得九点前在河边集合啊,迟到的人就给我去绕着河边跑三十圈!”
降旗还有点迷惑怎么晚饭后也有安排,旁边的伊月已经微笑着替他解释了:
“是放河灯哦,这里的习俗。”
降旗还是第一次听说,顿时心里无比的兴奋——放河灯,听起来就很美。
然而拜这迷宫一般的旅馆所赐,换好衣服出来时降旗发现自己可悲地迷了路,终于被路过的管家解救出来时,时间早就过了规定的九点。
一脸紧张的冲向河边,降旗早就准备好了各种道歉的措辞,然而距离那水边还差个几步的时候,整个人就惊得呆在了原地。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降旗原以为放河灯是指的那种小纸船托起蜡烛随着水流漂浮走。
然而他亲眼所见到的,是无数色彩斑斓的花朵晃晃荡荡地飘在水中。那花朵在烛光的映照下有着淡淡的光斑作为轮廓,映得整个原本黯淡的河水熠熠生辉。
安静的地方,心跳声也能够听到。
那一个瞬间,降旗感受到了那水流下万籁俱寂的森林,也感觉到泉眼冒出的水汽和细小的虫鸣。
稀薄的月光下,一切都是惊人的,却又无比安宁的美。
“降旗君,不过来吗?”
最先注意到降旗的人是黑子,后者正捧着手里的花朵,那花蕊上正竖立着小小的,在安静燃烧着的红色蜡烛。
降旗这才回神,慌慌张张地朝他们跑过去:
“抱、抱歉,我来晚了——”
“啊真是的,大家都在等你哦!”
丽子虽然说着埋怨的话,不过语气却也带出了期待。她将其中一只手里的花朵小心托举到了降旗的面前。
“抱歉,大家可以不用等我的,我……”
“哈哈,说什么呢降旗!”
木吉一巴掌就拍在了降旗的脊背上,导致后者险些直接一头栽进面前的水中。
“既然来了我们就赶快开始吧!”
一行人排排蹲在水池边,小心翼翼地鞠躬下腰,将手里燃着烛火的花朵放于水中。
按照习俗,拍拍手,随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祈福许愿。
暖色的烛光把整个水面染成嫣红色。降旗闭着眼睛,微微出汗,心跳个不停。
祈福完毕后,他睁开眼睛,发现蹲在他身边的黑子也正歪头望着他,面无表情,但眼中却闪着盈盈笑意。
被这么一双纯良的眼睛望着,方才因为迟到带来的愧疚重新涌上心头,降旗忍不住地又小声和他道了个歉:
“对、对不起啊黑子……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们就别等我了。”
“那怎么行呢。”
黑子笑笑,嗓音柔和,脸颊轮廓被灯火映出了淡淡的亮光:
“缺了降旗君,我们就不完整了呢。不管迟到多少次,我们依然会等你的。大家需要你哦。”
降旗一愣,一片火光之中,他看着身边的大家,突然间眼眶一热。
需要。
这个词在他听来仍然如此悦耳,但曾经却让他总觉得不踏实。
很早很早前,他就总是在比赛的时候想,要是他起身离开板凳,离开队伍,会不会有人真的在意?如果他加油的声音小一点,是不是也没什么关系?他努力不在这些问题上多想,因为他害怕等在终点的结论。
可是,那个结论似乎并不要紧。
他想为这支队伍付出一切,只不过害怕自己所感受到的快乐全部是一场幻觉而已。
他永远不会放弃他的队友,不管自己的贡献有多小。
W.C的总决赛上,丽子突然说:
“降旗,我们需要你上场。”
那是第一次听到身边的伙伴对他说出“需要”这个词。尽管他的开场依然有些丢人,他的双腿发着抖,瞪大了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
自己……自己要上场比赛了?
他站了起来,完全没法停止发抖,也没法让砰砰直跳的心脏平静下来。他几乎不能呼吸了——更别提向前走——踏进球场的那一刻,他摔倒在了坚硬的木地板上——脸朝下。
然而他还是在一次次的怯懦中找到了节奏,他一直在努力,并且在努力之中抓住机会。
不知怎的,之后他真的就这么找到了节奏。
而回到场边时,小金井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对着他的耳朵大喊着,水户部在说恭喜。
沉默的中锋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就这一次,降旗明白了他的话。
需要。
被需要。
被大家所需要。
而这一次,降旗再次从黑子的口中听到了这个词。明明是个马上就要成年的大男生了,却因为这一趟才刚刚开始的旅途,因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词汇,险些落了眼泪出来。
他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只能勉强道:
“谢……谢谢。”
不过话音还没落下,木吉已经一胳膊把人直接揽到了腋下,他一边调整着相机焦距,一边招呼着大家:
“来来来!趁着蜡烛还没飘远,快来合照了啊!”
顿时一伙人蜂拥着挤到了降旗的身边,也不知道这位置是怎么弄的,最后降旗就被人推到了最中间的位置上,为了能够全体挤进相框中,大男生们胳膊大腿一起上,不是靠着就是攀附着降旗,这导致降旗的姿势有点滑稽,像是被八爪章鱼缠住了一样。
上一次一起拍合照,还是W.C夺冠的时候了。
正是这些经历把降旗带到了他现在的所在。
那时候的他,站在球场上,看着比分,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渗出来,在惊讶与狂喜之间打转。
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扑面而来,彩带从天花板上纷纷扬扬地落下,金色的闪片落在他棕色的额发上。福田从后面抱住了他,河原大吼着,声音被淹没在了观众的欢呼和火神的叫声里。
“谢谢你们!谢谢大家——!”
火神撕心裂肺地狂吼出来,和影子紧紧拥抱过之后,他环视着整支队伍:
“谢谢!是你们带我进入了第二层zone,我需要你们所有人!”
然后,降旗被拉到了一边。
“呃、captain?”
日向把手放到他的肩头时,降旗有些疑惑。他正准备帮忙收拾东西,好让大家退场的时候不会太麻烦,只是突然看到镜头照了过来,他连忙转过身去背对诚凛的领导者,把眼泪擦掉,让自己看起来像样一点。
“降旗!”
日向的声音非常严肃,降旗不禁抖了两抖,但接着诚凛的这位严肃了一整场比赛的队长就笑了:
“我想对你说一声谢谢。我们只赢了一分。我知道,对抗赤司很不容易,但是你从他手中得到了我们需要的分数。我不想把你拉出庆祝的氛围,只是,作为队长,我想让你知道,你今天到底做了些什么。我们真的很需要你。”
降旗感觉眼睛又湿了,不过他没有忍,尽管是当着队长的面。
“谢谢你,队长——”
他说,但立刻被打断了。
“日向!降旗!”
小金井在球场中间喊道,其他人都站在他旁边。他晃了晃手机的相机,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也哭了出来:
“再抱一个,快点过来!”
降旗腼腆地对日向笑了笑,冲向了队伍。
在被紧紧的,甚至有些疼痛,但是充满了情谊的拥抱所包围的时候,他心中又响起了队长的话语。
我们真的很需要你。
快门的“喀嚓”声唤回了降旗稍微飘忽的思绪。
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丢人的又哭了,只是因为夜色很浓,没人发觉。他低头仓促地用手背擦拭掉那点泪水,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那个最终模糊成一片黑色球衣、金色彩带、赞美、掌声和感谢声的海洋的赛场上。
在这个被漫天花海与烛光包围,仿佛时间静止,一切都融汇在了一起的通天夜晚里。
降旗突然间想通了。
他再也不用渴望被需要了。
就在这里,在这些告诉他,他一直都被需要着——不仅在决赛上,更在每一个板凳上鼓励的笑容中,在每一次MJ的聚餐中——的人的拥抱中,他终于感觉到了。
他被这些把胳膊紧紧地缠在他身上的人需要着。
他再也不必受那些幼稚的希望的残片的指引,再也不必相信明天或下一次的虚假承诺。
让他变强大的,是他身边这些人的信赖——
他的队友们。
他的朋友们。
比赛已经落幕,一切也已经随着时间而成为相片中的回忆。
但他知道,他们的青春依然正在进行。
篝火,鼓击,配一嗓清泉叮咚响。
灯河入梦,夜晚的美景仿佛让他迷醉,走路也跟着有些踉跄。
零散的风,暗红色的火光,这一切将他和他们的身影都拉的很长很长,长到他一生都走不出去。
一行人突然提议今天不在旅馆里住,要跑去外面泉边的树林里露宿。嘴上说着一起出去踩踩点,却谁都等不及,疯狂的跑起来。毫无目的的撒野总是爽快酣畅的。不顾及旁人的眼光。
正如,爱的惨烈。劲头还十足。
风刮过脸颊,大刺刺的疼着。
降旗也终于放肆地笑了=,尽管他险些被脚下的石子绊倒——身边的火神一把扶住他,两个人同时“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降旗无比庆幸自己拥有着这群伙伴。过了叛逆无知为某事而发疯的年纪,因为他们,他心中还留着一丝源自青涩少年时代的热爱,还能从中找寻一份不掺杂任何事故的欢乐。
他仰头,看着这小村庄里的夜晚,天空中不再是摩天大楼上直指天空的巨型光柱,而是依旧如孩童时代看到的那般明亮的星星月亮。
星光跑了几亿年才让人看得见,他终明白,他所能看到的那一颗微小的亮点,其中包含了多少奋力的坚持。
这一切的一切,伙伴,热爱,勇气,都告诉他在青春成长的阵痛中。
——也可以一样坚强。
趁年轻。
与大家,努力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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