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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chapter 7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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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自由,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没了锁链的束缚,没了生活范围的限制,没了明晃晃的监视,陶萤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
第一天,她去了陶家。
比起八个月前,陶源瘦了很多,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是因为自己。
因为她骗了陶源。
被莫寻带回市局那天,她告诉陶源,只要她一直在警方的视线范围内,暗河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从警察手里抢人,陶源问她,“难道你就不担心那些警察会把你当成凶手?”
她说:“有些事,没做就是没做,证据再怎么完美也没用,就算真的被抓了,我手头还有暗河的把柄,到时候我会亲手粉碎他们的阴谋。”
她叫陶源放心,让她安心躲起来等着她,虽是这么说,但她很清楚,陶源一定会去救人。
她早看出来了这两人之间关系匪浅,有时她都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她和陶源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说不定她根本比不上赵星。
她很怀疑自己的重要性,怀疑她在陶源心里的地位。
但现在这份怀疑打消了。
她想走出去,走到陶源面前跟她打声招呼,跟她说声“我回来了”,又或是“好久不见”,但视线一转,她看到了同样躲在暗处的警察。
不是莫寻,也不是潘波,而是两个她从没见过的警察,穿着便衣,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实际却漏洞百出的两个警察跟着陶源进了楼道。
她在楼下等了一会儿,等到警察重新走出来了才避开摄像头进了楼里。
熟悉的楼道,熟悉的家门,熟悉的同时又充斥着满满的陌生,明明家就在眼前,她却怎么都迈不开腿走进去,只好转身走向天台,站在护墙边上远远看向从前的房间。
陶源坐在书桌前,低着头,手里翻的是她留下的那本相册,她说要把人生还给她是真心的,可惜……现在看来,这并不是陶源想要的结果。
房间里,陶源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冷不丁抬头看去,只看到空荡荡的天台护墙。
她没多想,现在的她,脑子里能装下的东西很有限,应该说是她没办法多想。
她低下头,继续翻看照片,翻动相册的动作很小心,一页照片愣是让她看了好几分钟才翻到下一页。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陌生来电。
她目光一顿,随即拿起来放到耳边,跟翻看照片的时候一样小心翼翼,“喂?”
对面没说话。
她拿下来看了一眼屏幕,电话没挂,于是又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还是不说话,她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手指用力握住手机,低声道:“萤萤?”
“是你吗?”陶源声音有点抖,“是你对吧?”
“你还活着……”
陶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钻进陶萤耳中,清晰的一声“萤萤”让她皱起了眉头。
陶源将手机按了免提,打开电脑,开始搜寻手机号的位置,她担心电话会挂断,心里焦躁,手上动作慌乱不已,敲打键盘的声响尽数透过手机传到另一边也没注意到。
“不用找了,我就在门外。”
陶源手指一顿,蹭的一下站起身,抓起手机冲出门外,从房间到家门口的一段路,她跑得十分踉跄,好几次差点撞到也没停下,直到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人,一瞬间才想起了呼吸。
“姐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是啊,是好久没见了,两百多个日夜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陶源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始终发不出声音,要不是眼眶里闪烁着泪光,陶萤都快以为她被定住了。
“哭什么,我不是在这儿吗?”
是在这,但她又觉得不太真实。
陶源慢慢走上前去,用手捏了捏陶萤的脸颊肉,软软的,不是幻觉。
陶萤皱了皱脸,无奈道:“疼。”
陶源缩回手,呆了一秒,随即咧嘴一笑:“你真的回来了?”
“嗯,回来了。”陶萤抬手揉了揉脸,一抬眼,看到一大颗眼泪落了下来,她看到陶源分明在笑,但眼泪却好像断了线的水晶珠子似的,一颗颗往下掉,掉到地上,转眼间留下了一小滩水渍。
“干嘛哭成这样……”陶萤说到一半,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顿了顿,转而说道:“我不走了。”
陶源眨眨眼,最后半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带着哭腔说:“你怎么、怎么才回来……”
陶萤叹了口气,一瞬间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明明跟她一样大,却总是动不动哭哭啼啼,每次一哭,白净的小脸蛋就会变得红扑扑的,每当那时,她就会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姐姐哭完,可等着等着,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因为陶源哭的时候,眉毛会变红,鼻子也会,还有眼睛和嘴巴,都变得红彤彤的,本来看人哭这件事没那么好笑的,但陶源的红嘴巴还会一直哆嗦,哆嗦的时候下巴也跟着一起,看见她笑了,又短又胖的小手指头会伸出来指着她,用一种被电风扇过滤了一遍的声音说:“我要告你……”
多年前的回忆一闪而过,陶萤回过神,淡淡一笑,张开手抱了上去。
陶源哽咽地说:“真的不走了?”
“嗯。”
“那你……”
“嗯?”
陶源突然两腿发软倒了下去,陶萤及时接住了她,顺势把人扶进玄关,反手关上门,后背靠在门上慢慢坐下来。
陶源双眼紧闭,嘴唇紧抿,浑身无力地躺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陶萤一颗心突突跳个不停,喉咙干涩发痒,她叫了好几声陶源,但人完全没有转醒的迹象。
邱凛说过的话再度浮现耳边,她终于有了一点实感,确定那不是谎话,都是真的,潜伏多年的后遗症现在真的发作了。
约莫几分钟后,门外突然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大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咚咚咚!
来的人是赵星。
陶源的手环可以实时监测心率,当心率突然发生异常变化时,赵星那边就能立刻收到消息。
看到陶萤的那一刻,赵星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面色如常地蹲下来,将陶源抱进了卧室。
陶萤跟着走进去,站在床边看着赵星动作熟络的样子,心下明了,知道这种情况应该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在陶源昏迷期间,赵星把这段时间的情况都告诉了陶萤,听完之后,她沉默了很久,临走前问了赵星最后一个问题:“你今天身上为什么没有那种香味?”
“什么香味?”
“那天晚上你进我房间留下的香味,像……某种花,我说不清楚。”
“哦,那个啊……”赵星说,“大概是洗发水的味道。”
“是么。”
赵星忽然有种感觉,感觉她好像问的跟他答的不是一个意思,但一时间又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放弃。
陶萤第二个见的人,是张阔。
张阔丝毫没发现她的变化,只是惊讶她怎么会突然过来,一张嘴从她进门到现在一直没停过。
“我那天晚上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都不接,就知道跟那个家伙待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见色忘义哎!”
“我都不想说你,得亏咱俩还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呢,你最近神神秘秘的躲着我也就算了,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竟然一条都不回?”
陶萤往沙发上一坐,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笑出声来。
她笑得有点大声,张阔一下就注意到了,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又起:“你!你真的气死我了!”
陶萤摆摆手,收敛笑意:“我来是有正事跟你说。”
“什么啊?”张阔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我警告你啊,我这条腿可还没好全呢。”
“昨天的新闻你看了吗?”陶萤问。
“我给你发消息就是说的这个啊,合着你根本没看是吧?!”
陶萤:“张阔,你听好……”
张阔猛地闭上嘴。
“其实我们都错了。”
张阔一脸疑惑:“什么错了?”
陶萤:“我们都以为暗河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也尽数被抓,但实际上,暗河依旧存在。”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暗河还没有被一网打尽,他们的残党还在北城,也许就在你我身边。”
“怎么可能?可是莫警官说……”
“她说暗河已经没了是吧?”
“也不是没了,就是能抓的人已经全都抓到了,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尸骨无存,那是炸弹啊,当时的大火你不是都看见了,你真的觉得还会有人活下来吗?”
陶萤想说,我不就还活着么。
但她没说,也不能说,多一个人知道陶源的存在,就多一分危险。
张阔继续说:“前几个月时不时就发生一起爆炸,我偷偷去现场看过,那些被炸毁的地方跟最开始的酒吧地下室一模一样,就算莫警官没有明说,但我也知道,那些一定就是暗河的据点,那些爆炸肯定是他们为了销毁证据提前埋的。”
沉吟片刻,陶萤说:“别的不说,反正……最近这段时间你自己多注意安全吧。”
“你这就走了?”
陶萤:“嗯,走了,我还有事。”
她时间不多了,也该走了。
过来见张阔算是她的私心,他毕竟是张辽的亲弟弟。
她本来不该来的,也没资格来。
她一直以为杀了张辽的人是赵星,直到几小时前才明白真凶究竟是谁。
是陶源。
是她亲手把张辽推下楼的。
那一晚的电话也是她接的,三分零一秒。
那个时候,她在天台上沉默,而她半梦半醒,沉沉睡去,毫无察觉,直到一声闷雷惊醒她。
因此,就算她费尽心思恢复了记忆,也找不到任何关于那一晚的画面,唯独想起了梦中的香味。
但梦偏偏没有气味,她闻到的……是凶手身上的味道。
“哎?等会儿。”张阔叫住她。
她脚步一顿,故作镇定:“干嘛?”
“要不要一起回学校看看?”
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啊。
她收回目光:“不去。”
“为什么不去?”张阔很惊讶,匆匆追上来。
陶萤不答反问:“我问你,如果有天你亲眼看到我死了,你觉得我是自杀,还是他杀?”
张阔一愣:“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啊,你该不会……”
陶萤打断道:“回答我。”
张阔眉头紧皱,沉声问道:“那你会自杀吗?”
“我不知道。”她说。
“不知道?”张阔急道,“这种事怎么会不知道?”
陶萤勾起唇角,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总有种感觉,感觉活着没意思,但又不想去死,做人真的挺矛盾啊。”
“哪里矛盾?人生这么长,难免会觉得无聊啊。”张阔顿了顿,又说:“我告诉你,如果你死了,不管我有没有亲眼看到,我都会当成他杀。我绝对会帮你找到凶手的,我发誓。”
“可别了吧,战友,生死有命,真到了那时候,你就当从没认识过我吧。”
张阔还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彼时他尚且不知,这一面,其实就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