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我》月戊

54、chapter 54

　　“为什么……丢下我？”

　　赵星问她为什么，她答不上来，只能低下头去，沉默许久才挤出一句：“没有为什么。”

　　三个月前，她因为盗取组织机密文件被抓，拼尽全力才从里头逃出来，事发前她没跟任何一个人提过这事，被抓到逃出来之后也没跟任何人说过，她自以为离开是保全所有人最好的办法，没曾想到头来，她却因为这样的做法伤了别人的心都一无所知。

　　就像赵星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一样，她从中窥见的，只有他的自私，还三番两次把人打成了这副模样，她越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像那个人说的一样，只要到了某个年龄段就会触发身体里隐藏的犯罪倾向，最可怕的是，这种行为但凡有一次不受控制，之后就会像大树生根一样疯狂生长，直到最后身体完全脱离大脑控制，变成一个只想杀人的怪物。

　　“告诉我原因。”赵星抬起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陶源没有开口，依旧低着头。

　　赵星伸出手，想让她抬头，但他看到手上的血，顿了顿，又收了回来，说：“把头抬起来。”

　　陶源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一直以来无条件为她冲锋陷阵的好友，忽然觉得，他的狼狈，似乎都是她一个人带来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道要直接告诉他，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自己可能会突然发疯，然后杀掉身边最亲的人，所以必须从现在开始就离她远点吗？

　　但她很清楚，即便这么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也不会离开。

　　这个人啊，就是太执着了。

　　就像小时候她帮过他一次，他就能冲她发誓这辈子都会跟着她一样，他也确实做到了，有几次还差点赔上自己的性命。

　　现在是时候放下这段早已失衡的感情了，赵星有他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没有她会过得更好。

　　“原因？”陶源面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几分嘲讽，“你想听什么？听我说因为我不希望你受伤？还是其实我会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赵星贴着冰冷的墙面，头靠着，下巴微微仰起，眸光闪烁，像一头随时要扑上去撕咬猎物的恶狼。

　　陶源扯开一个笑，笑容里也一样透着嘲讽：“002，你几岁了啊？成年了吧？这些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你信吗？”

　　我信。
　　赵星在心里回答。

　　自从她给他取了名字之后，私底下就再也没有叫过他的代号，像此时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场合，即便她生气，称呼也只会从“阿星”变成“赵星”而已。

　　这还是头一遭，她连名字也不叫了。

　　赵星的视线开始游离，目光穿过凌乱的碎发看向发黄的天花板，他看到那上面有好几处蛛网，他知道她说的都是气话。

　　陶源继续说：“还有，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决定了，从今往后我会以陶萤的身份活下去，我会替她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赵星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

　　“至于你，我很感谢你又救了我一次，不过以后你是要继续像条丧家犬一样赖在我身边，还是像个男人一样离开我，去走你自己的路，都随你。”

　　“无论你怎么做，我都无所谓了。”

　　她说完又要走，赵星上前一步，想拉住她，却注意到她手指关节处的血，他的手指突然像烫到了一样蜷缩收回。

　　“你不要这样。”他说。

　　陶源脚步一顿，只是顿了半秒，遂又继续往门口走。

　　赵星快步追到她面前，乞求道：“我求你，别走。”

　　四目相对，陶源还是那副冷淡到极致的表情，赵星无可奈何，伸手握住她的肩，他说：“十三年，已经够了，你应该替你自己活下去。”

　　那你呢，阿星，你在替谁活？

　　陶源冷冷地说：“你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别忘了，当初我也救过你，现在……我们两清了。”

　　赵星深深低下头去，回想起当时陶源浑身是血的画面，再抬起头时，声音哽了一下，“好，我不拦你，但你能不能等到养好伤再走？”

　　陶源看了他许久才开口：“不能。”

　　说罢，挣开了他的手，从他身边大步走过。

　　这次赵星拉住了她的手，没用多大的力，仿佛大雪里快要冻死的人摸到了一小簇火苗生怕熄灭了，他问：“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

　　陶源转过身面对他。

　　赵星紧了紧手上的力道，不让她有机可逃，“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告诉我……”

　　“你没错，是我错了。”她说。

　　赵星摇头，忽然说道：“是陶萤对不对？我让她替你，你生气了对不对？”

　　陶源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这件事发了火，但那阵情绪过去了，也就算了，她不怪赵星，只怪自己能力不够才会中埋伏。

　　真要说起来，让陶萤陷入危险的其实是她，就算没有赵星，暗河迟早也会找到机会把人带走。

　　然而她的沉默却让赵星笃定了这个想法，他怒气冲冲地反驳：“可她本来就是暗河最先选中的人！她的幸福都是用你换来的，我为什么不能拿她换你的幸福？”

　　陶源咬了咬牙，也冲他喊道：“因为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亲人？”赵星嗤笑一声，“那我是什么？你的一条狗吗？”

　　陶源重重点头，吼了一声：“没错！”

　　赵星先是一怔，而后笑得更厉害了，“那我忠于你，有什么错？”

　　陶源一时哑然。

　　赵星把她往自己这边狠狠拽了一下，沉声道：“只有我把她交给暗河，他们才会放过你，你明不明白？”

　　陶源猛地挣开手，一把将他推开，扬手重重地扇了下去。

　　赵星没躲，硬生生接下这一巴掌。

　　啪！

　　刚凝结的伤处又裂开了，冒出豆大的血珠，赵星咽下了一口腥甜，偏着头，一声不吭。

　　陶源的手止不住发颤，赵星刚才说的话在她耳侧又回响了一遍。

　　“只有我把她交给暗河，他们才会放过你，你明不明白？”

　　“你……”陶源瞪着他，“是你把她的DNA交出去了？”

　　“是。”赵星说，“他们既然都把手伸到北城高中了，拿到DNA还不是迟早的事，我帮他们找到了真正的陶萤，你就再也不用成为别人。”

　　“这样不好吗？皆大欢喜啊。”

　　陶源忽然发现不认识眼前的人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动不动哭哭啼啼的男孩变成了如今这副偏执的模样。

　　她怔怔看了许久，轻声说：“皆大欢喜？”

　　赵星看出她依旧不高兴，不禁皱起眉头，还想说点什么，却听扑哧一声，他目光一顿，缓缓低头，赫然发现自己胸前插着一把刀，刀刃深深没入，握着刀柄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发颤。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你要杀我？”

　　陶源的冷漠已是回答。

　　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心里觉得荒唐又无奈，他没看见她松开刀柄的手还在抖，只觉得四周一下子静了，只听到她说：“这才叫皆大欢喜。”

　　陶源走出光线昏暗的房间，这一次，再没有人会拉住她了。

　　赵星躺在地板上，像刚才一样望着天花板，蛛网上多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仔细看才发现，那是被困在网里的苍蝇，无论怎么挣扎都难以逃脱。

　　它大概被困住了。
　　他想。

　　门外隐隐传来声音，由远及近，他听得出，那不是陶源的脚步声。

　　另一边，张阔被外面的脚步声吓了一跳，刚看向门口就见莫寻和潘波匆匆进门。

　　“你可算是睡醒了啊。”潘波说。

　　几分钟后，张家夫妇安心离开了北城医院，只留下一个从外面请来的专业护工负责照顾张阔。

　　护工不止在照顾病人方面很有眼力见，别的事上也很会看眼色，一见两个警察进门的架势就知道，自己要服侍的这位病人估计是牵扯了什么案子。

　　潘波只是一个眼神扫过去，护工便自觉拿着开水壶出去了。

　　病房的门关上，张阔将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一遍。

　　潘波听完，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赞了声：“你胆子是真大啊，还敢挑衅对方，是真不怕死啊。”

　　张阔眉头紧皱，张口就要反驳，却不小心拉到了伤处，赶紧平缓呼吸躺好不动。

　　一旁的莫寻正在脑子里回想他刚说的最后几句话，忽然目光一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他想灭口。”

　　潘波：“啊？”

　　“我也知道那个人想灭口好吧。”张阔说。

　　莫寻手撑着下巴，眼帘低垂，无声的想着：他可能就是凶手。

　　杀了张辽的凶手。

　　之所以要灭口，是因为知道了张阔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担心暴露。

　　为什么之前迟迟没动手，非要等到现在才……或许，是因为张阔现在已经接近真相了。

　　莫寻离开住院部大楼是从后门走的，特意避开了监控，绕到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市局。

　　在车上，莫寻一门心思都在回忆陶萤说过的那些话，这三天里，她找老局长借了权限，调取了十三年前纵火案的执法人员信息。

　　她查了老局长所有的记录，就连现场走访的笔记也翻出来看了好几遍，最后加上各种佐证，全都能证明他并没有经手过那本花名册。

　　她怀疑拿走花名册的警察另有其人，甚至设想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假扮警察的人，其实就是纵火案的真凶。

　　老局长这十三年来对当年的案子一直耿耿于怀，想着要是能在退休前亲手抓到真凶，他也就死而无憾了，但年轻时冲刺在一线落下一身旧伤，这些年是越发严重了。

　　他有心无力，只能放手让莫寻去查，希望她能做到他当年没能完成的事，但也希望她不要忘记警察的使命。

　　那天莫寻从局长办公室离开时，老局长对她说：“老李当初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好好生活，可你考警校，进市局，拼命查案，谁都能看得出来你心心念念的是什么。”

　　“你跟他唱了一辈子反调，别到头来让他在那边失望，一定要时刻谨记……你是一名警察。”

　　她知道老局长怕她寻私仇，但这个案子已经牵连了太多人，留下了太多仇恨，总要有人站出来让凶手付出代价，只有这样，才能抚平所有伤口。

　　只有涤清所有罪恶，她、李文心、张阔还有更多不被看见却备受牵连的受害者家属，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她们这些人才会迎来真正的黎明。

　　当时，莫寻在办公室门口站了很久，最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嘴上没回答，她在心里答了。

　　——如果最后，我不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那么我将不再是一名警察。我会是被好心警察养大的孤儿，是全家被虐杀时逃出生天的姐姐，也是母亲惨死于大火中年仅十三岁的女儿，更是哥哥被伪装自杀后质疑警察的弟弟，如果罪恶注定无法涤清，那这世上千千万万个被害者家属都将成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