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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4 ...

  •   阳光将万物镶嵌在金色的光影之中,穿过枝叶,落在窗前。

      “周存青你快来呀,老鹰捉小鸡就差你一个。”

      周存青好奇,伸手拨开了面前的草丛,忽然,视野一片明亮,他看见熟悉的身影。

      叶穗高高在上的叉着腰,喊他道:“还愣着干什么,你过来当母鸡,我当老鹰。”

      原来是她在说话。

      周存青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像是被人托起,不需要他费劲儿的走过去。

      “老鹰捉小鸡,会玩吧?”叶穗语气上扬,丝毫不见在学校里的安静乖巧。

      周存青知道,这叶家大小姐可会装了。

      “会玩。”他说。

      “嗯,那就开始吧。”叶穗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就指使他去保护那群“小鸡”。

      周存青应了。

      在开始前,他问叶穗:“输了有惩罚吗?”

      叶穗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向左跑上前一步,试图去抓住周存青身后活蹦乱跳的人,周存青立马反应过来,侧身一挡,叶穗扑了个空。

      她并不气馁,再接再厉。

      周存青看她坚持不懈,走的步伐又灵活轻巧,让他头痛炸裂。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继续说。

      下个瞬间,周存青的心脏开始剧烈的绞痛,他拧着眉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眼前的场景正在慢慢消散,离他远去。

      他看见叶穗停在原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输了当然有惩罚啊。”小女孩甜美的嗓音回荡在他的耳畔,周存青心一紧,大口大口的喘气。

      叶穗贴近他,周存青觉得有股莫名的力量把他往回拉,似乎要往深渊里跌。

      “惩罚你一辈子都见不到我。”

      白光乍现,周存青的脑子嗡嗡作响,他拼命的发抖,在氧气罩里把嘴唇咬出了血。

      输了吗?他好像真的输了。

      惩罚他一辈子都见不到叶穗,这么残忍啊,但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小青,小青。”林羡叫他。

      周存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林羡焦急的面容,然后,他看见了和医生交谈的陆希澈。

      原来是个梦啊,周存青无声的笑了笑。

      “小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林羡拿着毛巾,为他擦去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这几天几乎都在睡,神智不如以往清晰,今天难得一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希澈来了的缘故。

      是噩梦吗?有她在的梦,不管好与坏,都应该是美梦吧。

      周存青无力的摇摇头。他的身上插着太多医疗管子,每次想动一动都艰难。他的听觉下退了,但他与陆希澈的距离不远,所以还是能听清他和医生在说什么。

      “没有办法了吗?”

      医生无奈道:“病人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陆希澈的身体微微往后一倒,侧头发现周存青醒了,正垂着眼皮看着自己。

      陆希澈谢过医生后,连忙走到周存青旁边,低声问:“你怎么样了?”

      现在是高考后的第二天,陆希澈在这和林羡守了他一天一夜。夜里,周存青呢喃过叶穗的名字,甚至还发出一些欢笑声,也不知道梦见什么了这么开心。

      周存青想启唇说话,奈何氧气罩的阻挡让他无能为力,陆希澈凑上前,摊开自己的手掌,让周存青比划两下。

      周存青躺久了,手抬都抬不起来,所以他还是调整了一下呼吸,选择开口道:“就那样了,还能怎样。”

      他的声音嘶哑,再也不像从前那般爽朗。

      周存青等了陆希澈好久,终于等到他高考结束,终于见上了一面。

      林羡看他们似乎有话要说,她便一个人出了病房打水。

      陆希澈搬了张椅子坐下,随后就听见周存青道:“太阳落山后,你就离开吧。”

      他盯着周存青惨白的面孔,昔日的少年意气已然不复存在。

      陆希澈答非所问,沉住气道:“明天你生日,你记得吗?”

      周存青愣了愣,明天是6月11日,是他十八岁生日。

      周存青嗯了一声。

      “有什么想要的吗?”陆希澈问。

      周存青在氧气罩里弯唇一笑:“我想要的都不切实际,这样吧,买一碗皮蛋瘦肉粥给我。”

      “好。”

      许是看见陆希澈掩饰不住忧伤的神情,所以周存青努力打起精神,对他说:“今天是来送别我的吗?”他现在已经对死亡无所畏惧了。

      “别胡说八道。”陆希澈瞪他。

      “我都听见了。”

      “你都听见什么了?”

      周存青看他发红了的眼眶,没再开口说下去。

      “你的头发长回来了。”
      “嗯。”

      “高考考得不错吧。”周存青转移话题。

      没有他在学校的日子里,陆希澈不再去打球,而是闷在教室里使出吃奶的劲儿学习。这些事儿陆希澈无意间和他提过,周存青想他应该达成了约定,而自己要毁约了。

      这次轮到陆希澈不再说话。

      到这个时候,周存青也不想煽情,但人啊,总会在某个时候,想起一些美好的回忆,在生命的尽头感慨,为何再也回不去。

      “我突然想起来高二那年夏天,我们在学校和别的班打了一场球赛。当时打着打着你就崴了脚,但你没喊疼,还是坚持下来。赛后你实在走不动了,又中了暑,差点晕了过去,还是我吧你扶起,背你去校医室。”

      周存青一连串讲了这么多耗费了许多力气。

      陆希澈瞳孔微缩,追忆起往事,不得不惊讶。他那时失了知觉,只觉得身体像一张白纸轻飘飘,还以为是哪位好心的体育老师背他过去的。直至今天,他才知道是周存青干的好事。

      然而,周存青想要的不是他一句迟来的感谢,他更想说的是:“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再对决一场球赛啊?”

      陆希澈不言,周存青自问自答:“这辈子不可能了,等下辈子吧。”

      他最是喜欢驰骋球场的感觉,但每次的报应就是钻心的痛,打得不够淋漓尽致,痛过后他也不长记性,依旧到处浪荡,反正他也没几年可活,倒不如行事遵循自己的本心,自由点,无拘无束。

      “你总说我不爱听的话。”陆希澈终于开口,喉咙干涩。

      周存青不可置否。

      林羡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陆希澈垂着头,浑身颓废。

      也是,几个月前妹妹去世,现在连最好的兄弟也马上随之而去,他漂泊那么久,到头来还是一个人。

      “希澈,你喝口水。”林羡轻声道。

      陆希澈接过,说了声谢谢。

      周存青移开目光,透过窗户望见太阳渐渐下沉,似乎快要被云层吞没,就是这光景了,他每次打完球歇下,仰头就能看见。

      只不过那时,少年的眼里有细碎的金光,扑闪在盛满笑意的眸中,极为好看。如今,他看着远方,等待的不是曙光,而是死亡。

      其实,周存青已经很知足了,他比预期的还要多活了几年,可是,人一旦有了牵挂,就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舍不得陪伴自己一年又一年的人。临城,他从未回去过,叶穗,他从未放下过。

      周存青也是从陆希澈嘴里得知,叶穗一直在问他的消息。

      就这么想找到他这个骗子吗?周存青苦笑。

      越是回忆越是深陷,周存青越来越来越不清醒。

      “陆希澈,太阳落山了。”

      太阳落山了,快要迎来黑暗了。

      “你......能不能替我守护一个秘密?”

      周存青的声音断断续续,林羡不忍心看着,索性别过头,走远些。

      陆希澈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周存青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周存青说。

      林羡骤然痛哭:“小青......。”

      周存青想啊,其实他的名字别有深意,正好对应了他的短暂的一生。存青,存留在青春年华的年纪。既然如此,那就遂了这个愿吧,他当了这么久的骗子,一直当下去才好。

      “小青啊......。”林羡心如死灰,知道他已经是苟延残喘了。

      “妈,儿子很爱您,但儿子有罪,不能陪您白头到老,不能带您漫游世界,不能孝敬您后半辈子,是我的过错。”

      “不是这样的,小青......。”

      周存青从未责怪过已逝的周父,他每年的春天都会去墓园祭拜,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见一面的父亲,他很想他,很想见他。

      “陆希澈,我这辈子没什么朋友,能遇见你我很知足,很开心,所以拜托你了,替我守好这个秘密。”周存青在说完这话之后,出去的伸出双手,让林羡和陆希澈上手握住。

      陆希澈一碰,周存青的手冰凉,和他一样。

      两人相视,他在氧气罩里笑,而他却在哭。

      太阳彻底落山了,余辉依旧,显得柔和,如梦如幻。

      周存青闭上双眼,安稳的睡去,陆希澈并没有真正离开,他和林羡守住病房外,各自忧伤。

      一个小时后,周存青被送去了抢救室。

      抢救室的红灯亮了足足一个晚上,林羡泪哭干了,心一抽一抽的痛。

      凌晨12点多,抢救室的红灯熄灭,门自动开,里面走出一位面色沉重的医生。

      医生垂眸,双手交叠,低声问:“请问是周存青家属吗?”

      林羡立马走上前,点头应是。

      “病人已于6月11日凌晨12点08分去世,病人死前一直念叨着三个人的名字,他还说什么骗子,后面流了泪,心跳停止前还面带微笑,走的很安详,请节哀。”医生朝林羡微微躬身。

      林羡站不稳了,她腿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哪怕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她也是无法接受自己的亲生儿子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医生还和她说,周存青在进抢救室前,自己主动摘下了氧气罩。作为医生,将病人从死神手里拉回来是本分,但周存青一心求解脱,手术人员尽了全力也挽救不了他。

      他太痛苦了,每天都遭受着治疗的折磨,生不如死。他强撑着身体偷活了几年,活到了陆希澈高考结束,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周存青决定结束这一切,去新的地方生活。

      陆希澈扶起林羡,让她站稳,玻璃窗户透着夜色,也映射着陆希澈红肿的眼。

      他先是家庭支离破碎,没了陆星幕这一个妹妹,后是失去了周存青这一个兄弟,兜兜转转,到头来,只剩下陆希澈孤身一人留在他认为死气沉沉的盛夏。

      周存青的棺材被推去了太平间暂时存放,陆希澈和林羡一路跟着。

      “小青啊......小青。”林羡用手捶打着心口,表情痛苦不堪,陆希澈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明明今天下午他还在好好的说话,怎么到了晚上就一声不吭的走了。

      棺材准备推进太平间,等火化的那一天才送走。林羡央求着护送员让她再看一眼儿子,护送员万般无奈,只好让她再看了一眼。

      那位医生说的没错,周存青走的安详,死前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弯,仿佛在笑。他的面容干净,亮如星眸的眼睛却永远睁不开了。

      林羡哭得撕心裂肺,嘴里重复着:“小青,小青,你怎么扔下妈就走了。”

      陆希澈不敢近距离看,他怕他的情绪会如同林羡那般失控。总要有一个人假装镇定的,林羡老了,他尽责照顾,也算是替周存青尽孝了。

      他望了几秒,视线却捕捉到周存青平放的左手下压着一个红色的东西。

      陆希澈慢慢上前,透过周存青的指尖缝隙瞧见那是一枚旧了的平安符,上面绣了几朵不太明显的红桔梗和金色的字。不过陆希澈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来是一个“禾”字边旁的字。

      陆希澈猜,那是一个“穗”字。

      周存青的棺材当日就送去火场火化了,林羡不忍心让他躲在小罐子里,又想让他快点入土为安。
      今天是6月11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他的十八岁生日,他熬过了凌晨,迎来的却是陷入永夜的十八岁。

      陆希澈手里拎着打包好的皮蛋瘦肉粥,把它放在棺材内侧,与他一同火化。

      生日礼物变成了他的遗物。

      林羡穿着素衣,面色憔悴,整个人像失了智一样嘀咕着:“小青,别走啊,妈也很爱你,很爱你。”

      陆希澈在外等候,眼睛肿的不成样。他想起他与周存青的约定,那时的他多么信誓旦旦。

      “周存青,我会突飞猛进,考上理想的大学,你最好活到我成功的那一天。”
      “一言为定,让我看看吊车尾是怎样崛起的!”

      陆希澈止住眼泪,忽而难过的笑了笑:“周存青,你失约了。”

      “我陆希澈不是一个大人有大量的人,但这辈子,我原谅你一次,你的秘密我会替你守好。”

      “你说过的,来世再做兄弟,下辈子愿你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阳光与微风交织,翻卷起地上的树叶,也许有些奇怪的是,陆希澈的孤寂与悲伤在一瞬间消散,恍恍惚惚想起了高一那年某日的夏天,一头栽进回忆的汪洋。

      那天,午后的太阳光影洒满走廊,陆希澈抱着球走回教室,路上,他望见一位穿着校服的男生站在中央,和老师平视。他先是抱歉说自己晚来报道了,然后才自我介绍道:“我叫周存青,存留的存,青春的青。”

      男生面容干净,朝气蓬勃,像一朵碧绿色的野花,野蛮生长,无所畏惧。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周存青这个人,后来才在球场与他进一步相识。

      铺天盖地,犹如棉花的云层正慢吞吞地遮住零碎的光,情绪落空跌回陆希澈的眼里,横渡十几岁的风,几近辗转,终于在他的身旁停止了。

      如此热烈的年纪里,也会有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停留在十八岁,永远,永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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