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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薄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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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整个长安城内最大的烟花之地,云岫坊的每夜都有着远胜白日里任何一处的喧嚣。
原本今夜自然也应当不例外。
然而,与往昔相比,今夜却没有了频繁进出的宾客。
正门旁立着一方木牌,上写“今日歇业”的字样。
根由在于,今夜的云岫坊被一个人给包下来了。
而陈设奢靡、金碧辉煌的庞大雅间之内,已然列坐的几乎无一例外,都是朝中的要员。
唯独主座是空着的。
他们面面相觑,无不胆战心惊,谁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位“贵人”将他们一齐请到了这里赴宴。
直到原本紧闭的木门向两侧缓缓拉开,一身着红色高领锦袍、银冠玉带、样貌清秀如水的男子出现在了门口。
只见他双手合十,英朗的笑容之中透着三分邪气,对着众人躬身赔着不是:“让各位大人久候,真是失礼。”
与其他人一样,满脸疑惑的郎中令裴旭审视着眼前这个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丝毫不留情面的问道:“就是你命人执金帖把我们请到这里来的?”
“裴大人真是爱说笑。”
男子摆手轻声笑答:“在下人微言轻,哪儿来的那么大颜面?不过是代人相邀,主持这次的小宴罢了。”
话落,他便让开了身子,对着门的另一侧恭恭敬敬拱手行礼。
“殿下请。”
紧跟着,五殿下商仁的出现,令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安坐,纷纷起身一齐向他行礼。
“见过五殿下。”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
看起来一板一眼的商仁,脸上鲜有笑意,只抬手道:“前些日城里出了些乱子,我知道诸位任职京师的大人们想必也受到了不少惊吓,特对安排这次晚宴来给格外压压惊。可若是光明正大的邀请你们,只怕是诸位担心父皇猜忌多有不便、未肯前来罢了。”
说罢,他看向了身侧的红衣男子,并抬手示意其起身:“这才委派禾岁代为相邀,还请诸位大人勿怪。”
得知今夜的晚宴的真正推手是五殿下,在场所有人内心的不安都愈发强烈起来。
心领神会的禾岁对着众人笑道:“诸位大人不必担心,追随三殿下叛逆的乱臣已经全都被灭族了。在场的都是对陛下忠心耿耿的贤臣,自然不会与叛逆党羽有什么瓜葛,日后有五殿下为你们做主,大家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而已。”
禾岁嘴上不说,可在场的所有官员无不如坐针毡。
他们心里比谁都明白,自己曾经都和三殿下私下里有所往来,甚至不乏承诺追随者。
而禾岁语中暗藏威胁逼迫之意,令他们心惊胆战。
这时,商仁迈步走过门槛,对着重臣抬起双臂:“我向来不会去计较别人的过去,看中的只有现在,还有将来,只要你们足够忠心,正如方才禾岁所言,你们只会越来越好。”
众人岂敢有他,纷纷拱手应道:“愿为殿下尽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诶,这话就过了。”
商仁阴阴笑道:“应该是为父皇尽忠才是。”
眼见雅间内紧张的氛围渐渐散去,禾岁抬起双臂拍了拍手掌。
很快,众多衣着光鲜的粉黛们便相继入内,她们各自端着酒菜一一坐在了官员的身旁,而乐工和歌舞伎也相继入内就位。
禾岁对着众人招呼道:“愿诸位大人今夜尽兴而归。”
话落,他便展臂将两侧木门缓缓合上,只身下楼去了。
踏着轻盈惬意的步子下到一楼,在下一直静静等候着的男子,一见他便迎了上去,对着禾岁低声耳语了一番。
“嗯?”
禾岁听罢眉尖微挑,微笑不减:“人呢?”
男子如实回答:“还在那儿,卫府的人和那边还没有找到她,而她吓得也不敢再乱跑了。”
“胆小也不是坏处嘛。”
禾岁抬手轻轻拍了拍男子的左肩:“做得好。”
行至云岫坊门口,夜空已然开始零零星星落下了雨点。
“啊,下雨了呢,运气真不好。”
正说时,一把伞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
侧目望去,只见店里的女工羞红着脸,双手捧着伞。
“坊主,这是奴婢的,若是不嫌弃的话请用。”
禾岁嘴角微咧,那两道浅浅的酒窝显得愈发迷人。
缓缓伸过手去将伞接过来的他,如水般温柔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女侍。
“多谢,真是个贴心的姑娘。”
被禾岁这么一夸,女侍的脸愈发烫得厉害,有如烧红的滚烫烙铁一般,躬身行礼之后便快步逃开了。
目送女侍跑离,禾岁一面轻笑一面微微摇头,随即伸手将伞撑开抬脚跨过门槛。
“噢,对了。”
未等右脚跨出,他稍稍侧目以余光瞥向了身后的随从:“这里就拜托你了,别忘了替我好好招呼上面那群尊贵的客人。”
随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恭敬拱手道:“属下明白。”
雨滴稀稀落落,还不至于到人不能外出的地步,因此冠后街夜市上的人潮还是很多。
在很多人看来,禾岁的走路姿势一蹦一跳,甚至还低声哼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曲调,像个孩子似的很不庄重。
可他却完全不在乎。
直到他消失在众人的眼中,走进了堆满废弃物的偏巷之中。
察觉到一只倒扣着的破旧竹篓有异样,他微微一笑,缓步上前走到了跟前,伸出左手将竹篓轻轻掀开,发现了躲藏在其中的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侍。
也正是先前给霜伶送汤的女侍。
“找-到-你-了-”
他依旧用异样的曲调将这个四字哼唱而出。
万分惊恐的女侍,举起了右手一直握着的瓦罐碎片朝着禾岁狠狠刺了过来。
“哇喔!”
一个侧身灵巧躲过的禾岁,一副大吃一惊神情的笑道:“好险好险。”
而女侍也打算趁着禾岁躲闪而让开的身位,狂奔夺路而逃。
“现在外面全都是卫阕派来抓你的人喔,还有一心要杀你灭口的人...”
身后禾岁的这句话,令女侍望着不远处亮着灯火的巷口,却不敢再向前挪动一步。
“你一个宫中的女侍,和卫阕夫妇无冤无仇,应该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去毒害她夫人的吧?”
听着身后禾岁的脚步声越靠越近,女侍急忙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墙根后退。
而禾岁接下来的话,令她的精神几乎到达了崩溃的边缘。
“看来背后指使者并没有容忍你失败的器量,反倒还想要灭你的口置身事外啊。”
“你到底是何人!”
面对眼前对自己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禾岁,受多方压力女侍终于精神崩溃了,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禾岁缓缓上前,看了一眼她因紧紧抓着碎瓷片而不断渗出滴落的鲜血,轻轻将伞移到了她的头顶,为她遮蔽虽然不大却也不曾停歇的细雨。
“明明只是听命于人行事罢了,却惨遭主人抛弃,现在一定很无助吧?”
他稍稍将伞柄凑向了女侍的面前,那线条近乎完美无瑕的下巴也朝着伞柄点了点。
惶惧不安的女侍木讷的抬起左手握住了伞柄。
“现在没事了,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禾岁那松开伞柄的那只手,顺势轻轻抬起了女侍依旧不断颤抖的右手,并小心翼翼的一一掰开了五指,将沾满鲜血的瓦片丢到了地上,而后又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一条丝巾,为她包扎伤口。
由始至终他的动作都很轻很温柔,竟能让女侍躁乱的心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别担心,以后我来保护你,他们是绝对找不到你的。”
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虽然渐渐平息了下来,可右手掌心创口的撕裂痛楚却也接踵而至,令她不得不咬牙忍耐。
包扎很快结束了。
只见禾岁从将手慢慢伸进了衣襟内袋,取出了一只仅有巴掌一般大小的小袋子,捏住其一角在女侍面前轻轻晃了晃。
“若是伤口还觉着疼的话,或是心绪不宁,这个可以让你轻松一些。”
相较于里面那些白色的粉末,还有更令女侍感到在意的。
一无所知的她,慢慢抬起被包扎好的右手接过了袋子,发现竟然可以透过这个袋子白色纸袋的上半部分,看到对面的一切。
“这是...”
“很神奇对吧?”
早料到她会有这样反应的禾岁微微笑道:“现在惊讶也太早了,后面还有很多新奇有趣的事在等着你呢。”
话落,禾岁不忘问说:“噢,对了,我叫禾岁,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她应该跑不远,再到附近找找看!”
正当女侍要开口回答之际,周遭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也令她再度恐惧了起来。
“真是一群烦人的苍蝇。”
小声抱怨了一句后,他却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恬淡神情:“还是等把你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吧。”
待到阵理带人赶到了这个满是杂物的暗巷时,已然空无一人。
他们将这里翻了个遍,也没有任何的收获。
临走之际,阵理不经意间猜到了地上的一块碎瓷片,觉着有些奇怪,便蹲下身子将其捡了起来,看到了上面所沾染的血迹。
然后他找遍了周遭,结果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先行回去向卫阕禀报领罪。
而从那以后,那名女侍就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