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39、第 39 章

　　唐老板的身后站着几个叁笑社的小演员，看上去还比肖霖小点。几个青青的秧苗子扎在一旁，浑身上下只剩一双双大眼睛在咕噜噜地转，噤声屏气的样子像几只受惊的小羊羔子，经人提醒才赶忙迎上前，拘礼唤了一声“师傅好”。
　　无奈的是，夏瑞卿天生长了一双细长上挑的眼睛，在注意力集中时总会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姿态。而比起新认的小师傅，这位师兄就可爱多了，肖霖脸上一直挂着暖意，尤其是那双饱满的桃花眼，永远都有六月的微风和蝉鸣。
　　他们怯生生的，显得肖霖格外的好动。肖霖挪过来几步，把才买的月饼分了出去，安慰他们说：“熟悉就好了，你们夏老师，可是个小神仙！这世上就没有他不会的！”
　　小孩们点点头，他们大师哥眼睛亮亮的，也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盛满了星星。
　　同龄人之间的隔阂可能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被打破，肖霖用了几个肉月饼就收获了一群师弟师妹的喜爱。听他们那边的声音越来越闹，夏瑞卿插着口袋站着，不忍心打断，但又参与不进去。
　　肖霖高声叫了句“卿哥”，生怕他藏得不够明显，其他人如小狐獴们般，先是有一个觉察出背后有人的存在，顷刻间全都放低了声音。他们乖巧地站成一排，等待他们的小师傅发布号令。
　　夏瑞卿抱着手臂苦笑了一下，“音都调好了，去试试自己的三弦吧。”
　　那几个小孩跑着过去又跑着回来，抱着三弦将肖霖围在中间，问道：“师兄师兄，为什么你刚刚叫师傅‘卿哥’啊？我们也可以吗？”
　　“叫呗！怕啥？”肖霖笑着推着他们几个向前，“来，跟我学——”
　　“卿哥！”
　　夏瑞卿点点头，好像无事发生，继续忙着手边的事情。但只有肖霖注意到了他的耳朵。他总是会在一些细微之处暴露出自己内心的波动，比如眼睛、耳朵、指尖，那些常人无法顾及到的地方，一一被肖霖抓得很牢。
　　“师傅没有笑，他是不是不太乐意我们这么叫他啊？”
　　小声的嘀咕被肖霖打断，“别管他了，他开心着呢！来，师兄带你们去捞小虾！”
　　后院池塘边掀起一阵一阵赞叹的惊呼声，夏瑞卿远远地看着，虽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但也没有什么抗争，只在肖霖闹得起劲时让他收着点儿。
　　盛夏的夜晚，他们拎着一桶小鱼小虾满载而归。叁笑社的小孩不愧是名门之后，闹归闹，该有的规矩一个不落，敬了三杯茶后又磕了几个响，拜师之礼至此就算是完成了。
　　临走之前，夏瑞卿教了他们几下简单的指法，师徒之间无形的隔阂才渐渐融化。直到他们两个接到电话要赶着回上海，那几个小尾巴一口一句“卿哥”送至门口，好像他们之间才是亲生的师徒关系。
　　等他们的车就在路口，再拐一个弯儿就该看到了。趁着夜色还不算太浓，肖霖紧追了几步，放慢步调与夏瑞卿并排，说道：“跟您商量件事儿呗？”
　　“还嫌我事儿不够多？”
　　他又绕到人前，双手一拦，“您听我说，是正事儿！”
　　夏瑞卿只好停下来，“什么事儿？”
　　“嗐，就……”
　　“不说？”
　　肖霖突然忸怩起来，“就，我在想啊，我这以后怎么叫您好啊？刚刚那几个小屁孩都把‘卿哥’这个称呼抢了……”
　　“你就为了这个？”夏瑞卿忽然低声，“吃醋？”
　　肖霖的脸一下子爆红起来，手舞足蹈并且结结巴巴道：“也不完全是！我就是……您想啊，我可是大师兄，我就您这么一个，您也就我这么一个！您可不能收了几个小的就把大的忘了啊，对不？”
　　“哦？那你说说看，你想怎么个特殊法？”
　　“曼……”
　　刚出了个音，肖霖随即就挨了一记暴栗。夏瑞卿收回手， “没大没小的。”
　　来接人的白禹正叉腰站在灯前，长腿的倒影宛如两根笔直的树干，自脚底拔地而起，一直延伸至他们两人的面前。他在和司机交谈，脸上堆砌起两坨肉，空气里尽是两方爽朗的大笑声，并没有发觉肖霖潜下身子正悄悄向他靠近。瞬时一个黑影窜起，嗷的一声扑过来，白禹没抗住这波突然袭击，踉跄了两下，还好及时稳住了重心，才没有酿成毁容的大祸。
　　“白哥，说啥呢，我也想听。”
　　虽然脸没事，但要命的是白禹的老腰，差点没交代在这里。他拱起背，一时之间又不好发作，悬在半空中的手几秒内就改了方向，指着夏瑞卿吼道：“管好你徒弟，听到没！”
　　夏瑞卿一脸为难，“哟，师哥，难办。”
　　“我真是欠了你们俩的，哎哟哟我的腰……”
　　他绕开白禹走到肖霖面前，“听我的话吗？”
　　肖霖的脸上挂着甜丝丝的笑容，点头，“听！”
　　“那现在快去给白师哥道个歉。”
　　“白哥我错啦！”
　　“大声点。”
　　“白师哥！我错啦！”
　　白禹护着耳朵，真不知道他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弟今日受了什么刺激，从没见过他这么积极地给人捧过话。两人一唱一和，他又插不进去话，体内的怒气一股脑儿地冲着身上各处关节而来，坐在车上半天了还没缓过来，痛批他们俩真应该去说双簧。夏瑞卿还搭腔说可以考虑。
　　“打住！明天好好演，别瞎给我弄些什么幺蛾子出来！” 白禹说，“对了，差点被你们俩给整忘了。算盘说咱家那笔坏账暂时给压下来了，等演出完回去交个证明就能给放了。”
　　“证明啥？”
　　“证明师父是清白的啊！还有那些个罚款啊什么的，能省不少钱下来！”
　　“那我们怎么证明？”夏瑞卿抬起头，“我是说，我们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整件事情都是万央做的局吗？”
　　白禹挠了挠头，“你不要想得太复杂，总会有破绽的，我不信他万央有这个滴水不漏的本事！”
　　“但是万央三年前就这么做过了。”
　　他又露出那副表情来了。窗外霓虹灯模糊成无数的星点，在寂寞的风中变成一道道飞速闪过的轨迹，而那些银河轨道的尽头，便是夏瑞卿的眼睛，如无声的宇宙，吞噬了无数絮语。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已然不是刚才的光景了。车子驶入隧道，再往前就是沪宁高速的收费站。呛人的柴油味混合黑暗中的阴冷气息，按压住所有丛生而出的思绪，夏瑞卿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白禹懊恼地用手搓了几下脸颊，“你放心，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保证。但是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你也要保证接下来的演出要顺顺利利的，我害怕万一……”
　　“不会的。”夏瑞卿坚定地点头，“我保证。”
　　他的手上被覆上了另一层的温度，肖霖握紧了他的右手，将那道疤贴紧自己的手心，说：“我也保证。一定会顺利的。”
　　一定会顺利的。他在心中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