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28、第 28 章

　　再来羊眼胡同，已有不少桃枝探出墙头，花瓣如浪般排山倒海，直接没了两人的脚踝。因为拆迁的缘故，比起几个月之前明显冷清许多，路灯惨白，斑驳的墙皮露出原本的坑洼裂缝，砖块与脚架贴墙堆放，将本身就十分狭窄的小路几乎挤没。
　　数着，一共经过了八户人家。脚步前后错落，一路无言，直到那扇许久未开的大门吱呀一声发出难耐的声响，往日纷纷恍如隔世，几个梁上的飞燕脱落了半个翅膀，在清冷的月下凝视着院落，大院里的蓄水缸还立在四角，但都已经干枯到可以敲出破裂的回音。
　　屋里点着香，万山的遗像被高高悬挂，这位不苟言笑的老人到死了也没有一张温和的照片，若不是留下那么多令人称赞的作品，没人会相信这位居然是位德高望重的相声大师。
　　肖霖在照片前拜了拜，并没有过多的停留。
　　夏瑞卿抱着一个木头箱子走来，深红色的，很沉，落地的一瞬间厚灰如屑般在空气里久久未平。里面装着一些杂物，照片、书本、手套围巾，应有尽有，夏瑞卿从中拿出几件衣服，蒿黄色特别抢眼，即使是在无光的房间里，布料上都有零星的碎闪。
　　“素衣大褂就这么一件了。”他将大褂一抖，一股岁月留下的潮旧味。
　　“这些衣服是你的？”
　　夏瑞卿在犹豫，手上动作放缓，乃至发梢都不禁一怔，“不，这些，这些都是……万家岐留下的。”
　　当然，这里到处都残存着万家岐生活过的痕迹，肖霖不应该感到惊讶。
　　窗户没有关严实，潮湿的风里带着一丝丝的咸涩味，夏瑞卿将碎发拢到耳后，“可能有点皱，或者你要是嫌这是死人穿过的衣服，就先将一下吧。”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隐忍，夏瑞卿舔了一下嘴唇，淡淡道：“一些人，一些事，不必知道太清楚。”
　　“为什么这里只有万家岐一个人的大褂？”
　　“我的…被烧掉了。”
　　肖霖忽然提高了点音调，说：“是因为万家岐吗？”
　　“不全是。”
　　“到底为什么？明明告诉我就好……”
　　“你还小，太过明白的人生，总要吃亏的。”
　　“我不小了！”这句被肖霖反复咀嚼，更像是拿来说服自己的，“你还问过我会不会后悔，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会，也不怕吃亏。”
　　夏瑞卿躲过他的质问，“我……”
　　“你不让我叫师父，我便不叫，你不让我管的事，我也装作没听见。”肖霖苦笑，“但是你又偏偏将我拉进你的世界里。卿哥，我并不是个累赘，对吗？”
　　风动林响，眸中树影婆娑，一声春雷惊天劈过，数秒后，雨珠落盘，淅淅沥沥地将整个世界填满。
　　这一夜的雨，下得很急。
　　夏瑞卿无话可辩，能言善辩的天分此时此刻全都失效，慌张而又固执，不愿放开他的手。他想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道：“这里是证据。”
　　他的手冰凉彻骨，不安地在软榻上来回摩挲，咳了一声，又继续道：“三年前，师父病危，当时我和万家岐还在外地巡演，接到急症室的电话后，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师哥当时也不在家，我们只能罢演赶回来签字。
　　“万央从小就喜欢和万家岐攀比，比吃比穿，比住比用，但我没想到他的算盘会打到万家灯火的身上。那天他找到师父说要把我换给他做搭档，师父说什么也不肯，还要摘他的字，让他滚出橘园。万央带人将小橘园砸了个精光，才气得师父犯了病。
　　“万家岐疯了一般地要去找他算账，师哥劝不住，我总觉得会出事就跟着过去了。万央让我做选择，我没办法，只好把当时带在包里的素衣褂子一把火烧掉。我说我不演了，万家岐更气了，让我从此滚出万家再也不要出现。
　　“后来他开车走了，再然后，他就，他就……”
　　窗前的圈椅，夏瑞卿无力地靠着，过长的刘海被汗打湿。
　　曾经的梦魇卷土重来，说到一半，他似乎还想极力再解释什么，但只是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一个字，突然又气喘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沾湿领角，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向前栽倒。
　　肖霖急忙迎上去，半跪着拥住，让他可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平时看上去是那么不可撼动的人，没想到薄得像一层纸，稍微一碰就会破损，他有些后悔不该这么质问。
　　顾不上什么体面，肖霖收紧了手臂，轻声安慰起来，“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这些事并不是你的错……”
　　室内摆钟的滴答作响，肩头隐约有些潮湿，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才恢复往常的平静。夏瑞卿闷闷的声音就在耳边，说：“万家岐的事并不是意外，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上次你们能在4128看见我并不是意外。”
　　“这个是范哥给我的。”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SD卡，“里面有一个媒体名单，三年前万家岐为了掩人耳目，贿赂了与此事牵扯在一起的媒体，其中只有一个人没有接受他的条件，并且被迫从柏州调任。我想。只要能找到这个人，这件事一定会有转机。”
　　“之前为什么不说？”
　　“是因为……”
　　“是因为我是个冲动又没谱的小屁孩？”肖霖笑道。
　　“是啊。”夏瑞卿忽地叹了口气，“但是，我相信你。”
　　雨声减小，弯月拨开云层洒了一地的银光，像是给他们裹上了一层白色的纱。肖霖轻柔地抚在他背上，周身都是温暖的气息，好像陷入一团棉花，闭上眼便是整个世界。
　　肖霖在哼他最喜欢的那首《探清水河》，和记忆重合的那部分里有着万山的笑声、阿荣的哭声，还有万家岐的御子声。他欲言又止，不禁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