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诅咒与救赎》芳杳

141、他人的意愿

　　待索恩斯特庄园已然于夜幕中沉寂下来，距离此处数十公里外的伦敦白厅地下，一个老客人再度拜访了这里。

　　而这次他成功地没再被当做所谓的边缘人士不受待见，反倒成了魔法部副部长的座上宾，来到当初二人对峙的那间近百平米大小的办公室，正坐在椅子上面对面接受她的打量。

　　似乎是源于曾经合作对象之间的心有灵犀，他们对视不过数秒，二者俱笑出了声。
　　只不过相较于伊瑟希的轻蔑，安德鲁则显得有些勉强。

　　他依然穿着被捕当天的校袍，上面留了些沿途挣扎剐蹭的痕迹，显得有些破破烂烂的。
　　但即便是这样，穿在那位风度翩翩的男子身上却并没有显得埋汰几分，反倒有种狼狈不堪的脆弱美。

　　尽管位于旁人看不到的背椅处，那对被锁链死死捆绑的双臂已然留下数道渗血的红痕。
　　他依然笑得满面春风地挑眉看向伊瑟希，从被带回来到现在对方都没打算说话，那么自己也没必要多说。

　　沉默之余，安德鲁不得不在心下承认，自己一直在等那个最想将其千刀万剐的人。
　　哪怕那么多人都背叛了自己，他最无法容忍的还是洛吉塔。

　　或许是因为那人是自己亲自于水深火热的阿兹卡班中救出的，施与的恩惠也远胜于那些被抛弃的棋子。
　　又可能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过往的数次怀疑本该听从自己的直觉，而不是放任这样一个定时炸弹在关键时刻爆发。

　　总之，安德鲁表面上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被捕和全员倒戈的事实，实际上一直在等那个人回来做出解释。
　　哪怕必须得坐在这接受伊瑟希的嘲讽也无所谓了...他只想知道自己究竟走错了哪一步。

　　正当安德鲁含恨感受心底的每一寸隐忍因怒火而变得阴暗可怖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此时正值凌晨一点，魔法部的上下职位已然歇息了大半，尤其是高层。
　　除了中低层岗位需要轮班，上层的人几乎走得一干二净，因此办公室门口尤为安静，那人走来的脚步声便显得异常突兀。

　　安德鲁的目光也被门扉处伸来的那只手和熟悉的人影所捕获，原先压抑得还算完美的怨气此刻终于有些按耐不住，身后的手臂也开始随着不再隐忍的挣扎动作而被紧缚，破开愈合没多久的伤口，再度变得血腥狰狞。

　　他怀着满腔怒意正要发作，伊瑟希却先一步起身伸了个懒腰，拿走文件的同时又经过洛吉塔身侧耳语了几句，就这么愉快地下了班。

　　这样一来，偌大的办公室便成了二人对峙的场地。

　　安德鲁自那人进门时便默不作声打量着，发现他只是两手空空地来到伊瑟希的位置旁，用魔杖变出椅子，并没有丝毫犹豫地坐下凝视着自己，眼底还流露出些许来回奔波的疲惫，显得黯淡无光。

　　“抱歉，来晚...”

　　洛吉塔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依然保留着当初与安德鲁交流时的态度和语气，在大多数时候他总是被迫以下属身份面对他，而不是合作者。

　　但他竟是不知不觉习惯了这一行为...尽管更多时候不过是为了减轻对方的怀疑而随时随地临场发挥。

　　就在洛吉塔陷入沉思暂且止住话头的时候，一道闷笑声自不远处响起，不带任何败者的颓丧，像是心安理得接受了现实般调侃道:

　　“现在的你不用讨好我，无论站在什么立场、身份、处境...”
　　“我来到这是为了告诉你，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

　　这句话令安德鲁自暴自弃的态度发生了微末的变化，但他很快又恢复成原样，满不在乎地向后歪着身子。

　　“说说看?”
　　“只要你现在放弃复仇，回去继承家主的位置，过往的一切都可以勾销，克洛芬最擅长的莫过于此。”

　　洛吉塔的话令安德鲁少有地处在出神的状态，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雨夜，自己被克洛芬从孤儿院接走的时候，那个尚且没完全白头的男子许下的承诺。

　　他表面遵从，背地里气急败坏，为这样一个伪善之人的恩施而感到可笑。

　　在那之前，安德鲁还没有完全被仇恨淹没，因为不知道内情，只当家庭的破灭不过是命运使然。
　　因此，当他站在阴暗潮湿下着暴雨的孤儿院门口收到魔法部人士送达的判决书和遗书时，那双绿眼睛还没有完全染上阴霾，而是凭借意志强撑着，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小房间。

　　他还是那个自小陪父亲在索恩斯特庄园长大，听他讲述母亲在外面经历的孩子，尽管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安德鲁之所以恨克洛芬，不单是因为他只是动动手就轻而易举摧毁了一个家庭。
　　是他让自己回到索恩斯特庄园，进而渐渐知晓了真相，而不是坦然接受今后将在孤儿院度过并漂泊一生的结果。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真相...哪怕这一举动的表面包裹着善意和愧疚，也不过是为知晓后的生活添堵罢了。

　　所以他成了所有人眼里那只咬伤农夫的蛇。
　　连当年唯一敢试着倾诉理想和抱负的人都把他当做祸害。

　　一想起塔莉亚，安德鲁只是闭起眼笑了笑。

　　明明她也是受害者，有着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过往经历，都是源于克洛芬那可笑的愧疚才被带回庄园，却像个完全适应了温室的花朵一般，在知晓自己打算倾覆索恩斯特家族的时候一改面色，把刚刚亲手烘焙并递给她的奶油饼干摔碎在地上，并大骂自己居然能如此歹毒地打算陷害“救命恩人”。

　　面对女孩离开的背影，当时的安德鲁只是默不作声将地面上的食物碎屑打扫干净，独自一人抱着剩余的饼干走到门外的篱笆旁，看着不远处那棵熟悉的树下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他想，不被迫执着于真相的人可真幸福。

　　因此后来在洛吉塔口中得知塔莉亚受不了真相的诱惑，选择背叛岚和鸠的时候，安德鲁并没有太多惊讶。

　　或许早在儿时他同她彻底决裂的那一天，那个女孩就已经被自己影响到了。
　　因为当时他注意到她奔向鸠的步伐已经隐隐带了些许迟虑，后来也没将自己的话亲口告诉那个喜欢的人。

　　不过当时安德鲁并不觉得自己是点醒女孩的人，他只想多拉一个人下水，感受真相带来的痛楚和煎熬。

　　回忆完那些过往，安德鲁再度抬眼审视着洛吉塔，在心下咀嚼那句话的含义。
　　若换在以往，他绝不会认为只要自己听话地待在索恩斯特庄园，就能如他所言顺利继承家主的位置，更何况还有岚和鸠他们，最多也只是给了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然而现在，他不得不重拾起曾被自己当做玩笑看待的承诺。
　　毕竟岚和鸠已经成功如他们的父母那样，解除了人格分裂的诅咒，无论怎么看都是他们更占优势，也更有可能继任家主。

　　可事到如今洛吉塔却再度提及这件事，还说是克洛芬的授意...难道在最开始这个位置就属于自己么？

　　“那么他网开一面的原因以及代价?”
　　“前提是你得同意，否则免谈。”
　　“那就不劳烦你费心了。”

　　安德鲁选择破罐破摔后便不再挣扎，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洛吉塔看在眼里，隐隐皱起眉头:

　　“事到如今你依然心有怨念，宁可去阿兹卡班也不愿接受索恩斯特家族?”
　　“你以为仅仅是这个原因么？”

　　安德鲁眼见对方守口如瓶，便打算旁敲侧击地撬出真相，反正自己的目的也唯有这一个，指望克洛芬那家伙能丝毫不计代价地递来救命稻草是不可能的。

　　“我生来背负的诅咒源自于索恩斯特家族，家庭悲剧也是克洛芬一手促成，我有什么理由去原谅?还是说你觉得把我接回来抚养长大就是一种救赎和馈赠了?是哦，我差点忘了...你又不是我父亲，不可能理解我的感受。”

　　听着这句话，洛吉塔的面色少有地缓和下来，他看着面前情绪冷静的男子，意识到这时的安德鲁大概最接近于曾经那个还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少年。

　　那时的他目光通透，对任何事物都秉持着剖析审视的态度，却不至于浑身戾气，像不久前那样喜怒无常，乐忠于做出极端的事情和举动。

　　“我确实不是你父亲，也无法考虑到你的感受...但这不代表我不能试着做。”

　　话音刚落，安德鲁先是难以置信地双目圆睁，继而俯身狂笑不止，许久才缓过神来，上扬的眼角带着泪花。

　　“...别和我说你们想打亲情牌，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当年我在你母亲面前出现过，她是我见过的那么多进入索恩斯特家族的女子当中最聪慧的一位，轻而易举便看穿了我的不同之处。”

　　察觉到对面的人陡然间安静下来，洛吉塔接着说道:

　　“那时我本想在你父亲带着你和爱丽丝一起搬家之前，告诉克洛芬关于解除诅咒的真相...可惜的是，我非但没能来得及说服他放下对洛吉塔的仇恨，还遭到了你母亲的怀疑，最后只能被那个人格死死压制在身体里，直至酿成悲剧。”
　　“而我自出狱后就一直想找机会继续当年没能做完的事情，并不遗余力地在追寻诅咒解除方法一事上站在你的立场出谋划策...但最后他们还是成功证实了人格融合的可能性，所以归根结底，你并没有失败，只是他们成功了。”

　　洛吉塔说完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被束缚的安德鲁身边蹲下，静静看着他:

　　“如今他们已经将家主的位置拱手相让，只要你回去继承并延续索恩斯特家族的血脉，就不用再身陷囹圄了。”
　　“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是拱手相让，而是不得不让吧。”

　　敏锐意识到什么的安德鲁低低笑着，目光邪肆地扫过洛吉塔神情坦荡的脸庞，一点点剖析这个双面间谍的用意:

　　“能让我一个弃子摇身一变当上家主，必然是因为他们不能为索恩斯特家族绵延子嗣，我又凭什么要为他们的幸福承担责任？”
　　“克洛芬允许你提出任何要求，只要不损害索恩斯特家族的利益。”

　　这句话暗含的诱惑和陷阱都相当之大，安德鲁不由得谨慎端详着，却意识到自己始终没能知晓那日在天台植物园同他们对峙失败的真相，包括伊瑟希莫名其妙倒戈相向的事实。

　　“但你还没解释清楚背叛的事。”
　　“我始终都忠于你所代表的势力，除此之外我也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所以不得不同克洛芬联手合作。”
　　“那伊瑟希呢？”

　　安德鲁冷笑着质问道，面目再度变得狰狞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将那份本该保管好的信息资料提前用作交换条件给了她！”
　　“不这么做的话，你会不顾一切地杀死他，而克洛芬不允许人格融合的成功案例死于他手，这对于今后的观察研究非常重要。”
　　“所以呢，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你来说...使命比遵从我更重要?”

　　眼见洛吉塔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安德鲁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只是我，连岚和鸠都被蒙在鼓里。”
　　“只要你回到索恩斯特家族担任家主，听从克洛芬的安排着手进行诅咒解除方法的研究和实践，帮助下一代诞生的孩子恢复正常，你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

　　面对洛吉塔始终淡然的语气，安德鲁终是没再冷笑下去，而是眯起眼静静看着这个从一开始就在蒙骗自己的人。

　　“好，我答应你...但代价是你必须为我做过的所有事垫下罪名，然后让我亲自看着魔法部的人行刑。”

　　安德鲁咧嘴森然笑着，想看看面前的人会做出什么反应，这样的条件是否能摧垮他的信念。
　　只要他表现出哪怕一丝后悔，自己都绝不会妥协。

　　可现实并不如他所愿，洛吉塔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审判结果在第三日就会下达，到时候请你履行承诺。”

　　闻言，安德鲁的表情有些凝固，刚想说什么，眼前的人却伸出魔杖取来一卷羊皮纸在半空中展开，上面的字迹泛着非同寻常的深紫色光泽，令他眸色渐深。

　　“这是覆盖有魔法界最强效力的诺言书，会一直持续至签下名字之人进入坟墓的那一刻。”

　　洛吉塔一边说着，已经挥笔写下了自己将要付出的代价和交换条件。
　　安德鲁这时才意识到对面的人是要动真格了，心下竟是没来由地想出言制止，但想法刚一显现，又很快被死死压制住。

　　他告诉自己绝不能乱了阵脚，可洛吉塔执笔的手稳稳当当，没有丝毫犹豫地写完了，甚至还咬破指尖留下了触发魔法的血迹。

　　那一刻安德鲁终是没忍住，抬眸死死瞪着面前比他还疯的家伙怒骂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为了那些该死的家伙背叛我，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复仇！明明你也是受害者，难道克洛芬那混蛋把你也洗脑了?！”

　　然而洛吉塔只是淡定地用魔杖解除了安德鲁双臂上的束缚，将那支汲取了魔药的羽毛笔递给他，口中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我只是为祖母献身罢了，这是她生前留下的意愿，所有的实验和计划都是为探寻诅咒的解除方法而进行，克洛芬也是如此。”
　　“那你刚刚说的呢？”

　　这句话令洛吉塔少有地显露出疑惑的神情，安德鲁则是咬牙切齿地站起来揪住他的衣领，怒目圆睁地瞪着眼前这个长得和自己父亲一模一样的“人”。

　　“你说愿意试着做我的父亲...这又是为了谁?”

　　实话说，安德鲁渴望在他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迟疑，这说明那句话无关乎说服自己担任家主，也无关乎什么祖母留下的使命，而是发自内心的意愿，表示他想成为唯一一个主动和真正想要弥补自己身心创伤的人。

　　可洛吉塔的反应让他心底好不容易升起的希冀彻底扑灭了——

　　“或许吧，但更多的是希望这么做能让你回心转意放下仇恨，用余生去弥补过去做过的事情...这也是为何我会答应你的要求主动赴死。”

　　他一成不变的褐色眼底是近乎直率的坦然:

　　“我们都是戴罪之人，如果没有祖母当年的献身和克洛芬的坚持，索恩斯特家族延续了百年的诅咒就不会有拨云见日的可能。”

　　......

　　有时候，安德鲁真羡慕这些矢志不渝的人。
　　至少支撑他们走到现在的意志好像都是那么正义凛然...正确到足以忽视自己和母亲的小小牺牲。

　　在这样的“正义”面前，自己的仇恨显得多么可笑和微不足道。

　　当这一想法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安德鲁的内心逐渐被另一种东西所填满，他从未如此固执而不计代价和后果地想要报复眼前的人。

　　想要拷打他的良心和自尊，看看这具行动和思想上都烙印着他人意愿的“机器”是否真的如他所说那般具有近乎完美的执行力。

　　于是安德鲁逐渐自癫狂的边缘回来，以一种近乎无情的面目笑着抢过洛吉塔手中的羊皮纸，目光力透纸背地扫过他写下的承诺和条件，再拿起羽毛笔毫不犹豫地填入自己应当履行的职责，随后咬破指尖留下血迹。

　　这一过程非常快。

　　安德鲁迫不及待地将其做完，随后抬起眼直直盯视着洛吉塔的面容，想要瞧出悔意和悚然，在确定对方并无反应后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信他能这么沉着冷静，无动于衷。

　　三日后的行刑现场，他要亲自观赏这个活着只是为了他人意愿的家伙步入绝望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