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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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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憬忽然滚落台阶,吓得暗卫措手不及,等回过神时,九重台阶之下只有一只跑丢的长靴。
叶憬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出去的,绕过廊庑时,他扶着影壁,发冠也歪斜了,几缕鬓发散落,依旧藏不住他脸上两道深深的泪痕。
暗卫追上来的时候,叶憬早就哭得不能自已,暗卫要来搀扶他,被一挥袖甩开了。
“快去找!快去找人!”
他一吼,周围所有人都涌了过去,叶憬的模样疯癫无状,只一个劲的嘶吼,“快去找人!快把芙蕖带回来!快!”
十数个暗卫得了命令,直奔乱葬岗的方向而去,叶憬早就没了往日的冷峻自傲,也失了天家皇子的体面,他光着一只脚,踩在消融的雪地里狂奔。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迟渊耳朵里,彼时迟渊一个人静静坐在芙蕖的床榻上,临近婚期,他没有预想中的高兴,怀里始终捧着芙蕖宝贝的那只匣子。
也不知道,宋钰有没有及时找到芙蕖,把她带去神医谷。
思及此,迟渊垂下眼帘,粗粝的指腹缓缓抚过匣子上的纹路,似乎还能触摸到一丝残留的温度,属于芙蕖的温度。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莫白一个闪身出现在门口,声音淡淡,“将军,宋神医的飞鸽传书,他说,他赶到乱葬岗时,芙蕖姑娘已经不见了……”
一听是宋钰来信,迟渊面色一喜,再听莫白说下去,他喜色一凝,倏地站起身,一把抓住莫白的胳膊。
“不见了?什么不见了?”
莫白于心不忍,皱着眉道,“或许,不是不见了,是……”
据暗卫回禀,他们丢弃芙蕖的位置濒临悬崖,加之风雪交加,一个不慎将人卷入悬崖也不是没可能,再者,又或许是深山野兽出没……
莫白不敢说下去,低着头不再吭声了。
迟渊眼眸一闪,险些就要气晕过去,他不再犹豫,拔腿就跑,刚跑到门口,险些和前来传话的玉珠撞上。
玉珠当即跪地,声音带着哭腔,“将军不好了,殿下失心疯了!您快去拦住殿下!”
什么殿下,什么失心疯,都不重要了,迟渊自己都要疯了。
“让开!”
迟渊大吼一声,推开玉珠继续往前。
“将军!”
玉珠膝行几步抱住迟渊的腿,“将军,殿下不知从何处发现芙蕖姑娘遗落的珠花,方知芙蕖姑娘就是小公主……”
迟渊脚步一顿,猛地回过头去,“你说什么?”
他眼眶通红,一把拽起玉珠的衣襟,“你再说一遍?芙蕖是谁?”
玉珠抖着唇,哭哭啼啼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叶憬发现那朵珠花后,就派人去查个究竟,玉珠身为曾经伺候过芙蕖的婢子,自然被暗卫调去问话,她只一眼就认出那珠花,是先前芙蕖十分宝贝的物件,便如实说了出来。
叶憬彻底愣住了,他再找不到任何借口,任何理由不去相信眼前的事实。
下一刻,无尽的懊悔如同黑暗的潮水,顷刻将他淹没,叶憬发了疯一般往外跑,没人能拦得住他,即便是他最得力的暗卫勉强靠近,想去拉住他,却只看到这位向来心狠手辣,不可一世的北辰王哭红了眼。
他紧紧抓着暗卫的胳膊,勉强不让自己倒下,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芙蕖……芙蕖是我的妹妹……她竟然真的……是我的妹妹……”
他早就不抱任何期望了,当年那样的兵荒马乱,若是姜贼抓到了母后与妹妹,怎么可能让她们活下去?
父皇母后妹妹,包括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都死在那年宫变里了。
再也没有妹妹了,也没有叶憬了。
只剩孤军奋战的北辰王。
如今得知妹妹还活着,叶憬喜不自胜,刚笑出声,胸腔却仿佛被人重重凿穿,留下一个巨大的窟窿,痛得他难以呼吸。
“芙蕖是我的妹妹……可是、可是我却让人剜她的心,她该有多疼,多绝望啊……”叶憬笑声很轻,带着哭腔。
一瞬间,他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芙蕖苦苦哀求的模样,她拖着长长的血痕,一声又一声的哥哥,一次又一次的哀求,可为何他的心肠如此冷硬,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她。
她笨笨的,只知讨好他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哪里知道为自己辩驳。
她一定很失望,很难过吧,又像是解脱了,终于可以摆脱他这个没用的哥哥了。
一股剧痛从心口向全身蔓延,叶憬死死揪住心口处的衣裳,额角青筋直跳,随即呕出一大口血来,本就苍白的肤色愈加病态。
“殿下!”
暗卫们不知所措。
不等暗卫上前来,叶憬猛地推开所有人,一闪身消失在这座别院里。
他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功夫了得,暗卫们是追不上的,晓得眼下唯有迟渊能有机会拦得住他,便立即让玉珠去找。
不曾想,又疯了一个。
迟渊得知此事后,先是庆幸,庆幸那个人就是芙蕖,他发干的嘴角刚咧出笑,就想到莫白说,芙蕖不见了。
不见了……
只是委婉的说辞。
或许,早就死在悬崖之下了。
迟渊膝弯一软,扶着门框勉强稳住身形,莫白根本无从插手,看着他疯魔一般跑向乱葬岗,一路跌跌撞撞。
北辰残军唯二的顶梁柱疯了,引起的恐慌不亚于姜国人攻入桑山,一时间人人奔走,有喜有悲,其中最崩溃的莫过于荣华园里的人。
叶蓉听闻此事难以置信,她捂着胸口噔噔噔后退数步,要不是寒毒解了,只怕此刻又要毒发晕厥过去。
“你是说,那个傻子……那个傻子是……是小公主?是那个早就死了的……小公主?”她嗓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害怕。
传话婢子连连点头,她们向几个暗卫反复确认过了,还有玉珠,玉珠是伺候过芙蕖的人,她也亲眼见到叶憬迟渊双双失态,足以证明一切。
叶蓉眼前一片空白,只觉天都要塌了。
扶着她的贴身婢子一脸忧色,“这可如何是好?若是那傻子没死,殿下定会与她相认,那将军岂不是也……”
婢子小心翼翼觑了叶蓉一眼,见叶蓉面色难看,忙又补充道,“不会的不会的,小姐莫怕,谁不知道殿下只有小姐您一个妹妹,您与将军又大婚在即,定不会变卦的……”
不说还好,一说叶蓉小脸更加苍白,她摇着头,“不可能,她是姜国人,不可能是小公主,小公主早就死了!”
她冲前来传话的婢子大吼,抬手便掀翻了面前的八仙桌,连带着茶盏玉碟噼里啪啦砸了一地,她尤不解气,双臂一挥将妆奁上的钗环首饰全部扫落。
满屋的婢子齐齐跪下,屏住呼吸不敢吭声。
“不可能……不可能!”
叶蓉脸色涨得青红,胸腔剧烈起伏,“我才是哥哥的妹妹!我才是!与迟渊哥哥有婚约的人也是我!”
“她死了,她七八年前就死了!”
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而狰狞,喊叫间她又在空中胡乱抓闹,隔间的珠帘被她扯落,豆大的珍珠散得到处都是。
芙蕖是北辰公主,是叶憬的亲妹妹,这消息传到叶蓉这里,不是喜讯,而是灭顶之灾。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基于小公主已逝,若非如此,叶憬又怎会认她做义妹,又怎会让她替代小公主成为迟渊的妻?
从她成为叶憬妹妹的那一刻起,嫁给迟渊,成为迟渊的妻子,成为叔伯们的倚仗,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她没有回头路了。
叶蓉咆哮过后,颓然立在原处,看着窗外树影摇曳,缠绕的红绸轻轻抖动,她的身躯也跟着发抖,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迟渊怜惜那傻子,眼下老天都帮着傻子,在她婚期将近时捅出这桩事,不论芙蕖最后是死是活,迟渊都不会与她完婚,而叶憬身为芙蕖的亲哥哥,也不会再提她与迟渊的婚事。
这七年来,她就像做了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叶蓉死死咬着唇瓣,不再犹豫,提起裙摆也跑了出去,她要亲眼看看,芙蕖究竟是死是活。
……
迟渊到底比叶憬快了一步,他赶到悬崖边上的乱坟岗,那处地势较高,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已经有挖掘翻找过的痕迹,迟渊不死心,跪在悬崖边上,双手插入积雪中不停翻找。
“一定还在的,一定还在的……”
他口中喃喃,加快了速度,叶憬赶到后毫不迟疑,与他一起在雪地里翻找,可挖了足足一个时辰,手早已破皮流血,也没能找到半点痕迹。
到最后,不大点的乱葬岗几乎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人愿意停下。
莫白持刀站在一旁,凶狠的三角眼里闪过自责,“殿下,将军……”
如果不是他,或许,殿下就不会找到小公主,不会取她的血,剜她的心,或许,小公主就不会死,不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但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稳住二人,稳住北辰。
“小公主她……已经殁了……”
“休要胡言!”
迟渊冷着脸,“她不会死的,匕首偏了一寸,并未刺中要害,只要宋钰及时赶到带走她,芙蕖是不会死的!”
他宁可相信芙蕖是被人救走了不愿见他,也不相信芙蕖就这么死了。
对,芙蕖一定是恼他了,不想见他,所以偷偷躲起来了。
一定是这样。
迟渊的话瞬间点燃叶憬所有希望,他附和着点头,“对,芙蕖不会死的,她是我的妹妹,有父皇母后庇佑,不可能死的!”
叶憬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迹,又开始拼命地挖,修长的手指划破了皮,指甲缝里渗出密密麻麻的红色,他依旧感觉不到疼痛。
越往下找,他的心越是沉到谷底。
偏天不遂人愿,让他在悬崖边上发现一块被石子勾破的碎布,找到那块碎布时,叶憬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不知是最后的希望破灭了,还是心灰意冷了,叶憬用力攥着那块碎布,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不,他依旧坚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莫白眼皮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来不及出声阻止,就见叶憬走到那块碎石边上,半只脚悬空,随时就要坠落。
“殿……”
莫白睁大了眼睛,手伸到半空,却什么也没抓住,叶憬的衣袍擦着他的指尖划过,整个人直挺挺朝前倒了下去。
“殿下!”
“哥哥!”
所有暗卫齐声惊呼,纷纷涌了过去,叶蓉赶到时,只看到叶憬纵身一跃的背影,脸色顿时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