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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缅怀 ...

  •   又是一个漫长黑夜。

      芙蕖独自行走,没有方向,也没有一丝光线,她仿佛是个不知疲倦,无法停下的木偶,被一根根无形的丝线操控,强迫她一直走下去。

      从炎热酷暑走到了凛冽寒冬,有雪花落在她的眉眼发梢处,她只能拢紧了单薄的衣衫,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下去。

      也不知走了多长的路,过了多少时辰,总算在茫茫的冰天雪地里,感受到一丝温热的气息,那气息好似一个怀抱,将她整个身子圈住。

      舒服的,惬意的,她闭上了眼,靠在那虚无的怀抱里,依恋着他的温度,他的气息,直到体内升起一股暖流,她终于有了再度睁眼的力气。

      梦境里的无限黑夜消失,柔和的光线投入她的眼眸,芙蕖看清了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

      原来,不是梦呢。
      芙蕖缓缓勾起嘴角。

      倒是杀人不眨眼的迟渊大将军被她这一眼吓得魂飞魄散,蹭地直起身,呼吸心跳全部乱作一团。

      “你……”迟渊愕然,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芙蕖紧跟着坐了起来,张开双臂扑过去,环住了他的腰身。

      还是这个感觉,还是一样的气息。
      芙蕖将脸埋在迟渊胸膛处,默默感受他身上的温暖。

      迟渊回过神,就要推开芙蕖,却听芙蕖闷闷的声音响起,“迟渊哥哥,谢谢你……”

      她一句没头没脑的道谢,让迟渊的手僵在半空,末了,他还是轻轻拨开芙蕖的肩头,让她稍稍离自己远些,好挽回一些脸面。

      “方才有些误会,我绝无轻薄之意……”

      与芙蕖视线交汇的瞬间,迟渊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轻咳一声,“你的情况不妙,我只能用这样的法子给你喂药……”

      说话间,他掌心里沁出一层薄汗,脸颊莫名烧得慌。

      倒是芙蕖,像是忘了先前发生的事,眨着一双茫然无辜的眸,“迟渊哥哥,你……你是病了吗?”

      她往前挪了挪,小手从被窝里探出,贴上迟渊的额头。

      迟渊再次被她的动作惊吓,迅速制住芙蕖的手腕,“我没事,你别乱动。”

      “噢……”芙蕖一脸悻悻,唯独不见或恼怒,或羞愤的神色。

      迟渊屏息打量她,确认她没将自己喂药之事放在心上,他才暗暗松了口气,“你既然醒了,想必是没事了,我让玉珠进来。”

      不等芙蕖答话,他便落荒而逃,一直跑出了将近二里地,只给芙蕖留下一扇撞破的门板,在寒风里来回摇曳。

      芙蕖望着被撞开的门板,阵阵寒风裹着飘雪进了屋里,她浑然不觉冷,心口处像是被人点燃了一把火,依旧暖融融的。

      当夜玉珠就找了工匠过来修门,因为动静太大,芙蕖睡不着了,索性披衣下榻,趴在一张小茶几上练字,这茶几还是玉珠想办法给她弄来的,芙蕖很喜欢,只是趴着练久了,难免腰酸背痛。

      好似心有灵犀一般,翌日一早,风雪稍停,莫白就顶着一张冷脸出现了,身后还有几个小厮,正合力抬着一张柏木大漆彩绘平条书案,除此之外,还给芙蕖带了新的笔墨纸砚,并几副迟渊的字帖。

      东西是送给芙蕖的,玉珠却比正主还要高兴,一看这架势,便认定迟渊是对芙蕖上心了。

      单说那些个笔墨纸砚,每一样都是曾经的御贡之物,寻常人家便是花钱也买不到。

      不过芙蕖珍视的还是迟渊的字帖,她捧在怀里跟稀释珍宝一般,往后一个月,芙蕖就待在屋里练字,精气神好的时候,还会让玉珠教她继续做好吃的。

      约莫是有了那一次大张旗鼓的照拂,小厨房的嬷嬷对芙蕖和颜悦色许多,要什么给什么,好在芙蕖是个节俭惯的,从不铺张浪费,倒也用不了多少粮食。

      只是做了这许多,大部分是进了迟渊腹中,连着一个月,芙蕖都没再去想哥哥,像是一觉醒来,凭空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迟渊敏锐察觉出她的异样,猜测她大抵是知道怕了,便也不在芙蕖面前提起叶憬。

      这日吃了芙蕖做的鸡丝凉面,迟渊心情尚佳,走到窗前指点芙蕖。

      练了月余,芙蕖的字较从前进步甚大,也能识文断字,迟渊便在下山外出给叶蓉带话本时,顺带给芙蕖捎上两三本,供芙蕖打发时间。

      一来二去,转眼到了冬至。

      不仅芙蕖身子大好,脸颊丰润起来,北辰王千娇百宠的义妹叶蓉,也能下地外出了。

      上回寒毒发作得太过突然,笄礼一切从简,叶憬答应等她身子彻底康健了,再为她补办一回。

      不过叶蓉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心。
      养病这一个月,迟渊来探望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正好今日冬至,阖家团聚的日子,叶蓉决定妆点一番,她要盛装出现在迟渊面前。

      而迟渊也在自个儿屋里换了新衣,绛红色团莲纹圆领长袍,腰间扎条玄色暗金玉带,墨发束冠,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往铜镜前一站,便是一派闲雅慵懒的矜贵气度。

      他边整理玉冠边吩咐道,“若是殿下问起,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莫白瞅了眼墙上悬挂的九九消寒图,忍不住提醒道,“将军,您莫不是忘了,今日冬至。”

      迟渊动作一顿,愣住了。
      按以往惯例,今日他需得到文思堂用膳。

      可他昨日才答应了芙蕖,今日要去看她新练的字帖。

      忖了忖,迟渊还是决定遵循旧例,“罢了,芙蕖那儿你派人说一声,就说……我临时有急事脱不开身,不必等我。”

      莫白闻言张了张嘴,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看着迟渊冷脸出门,到底没开口。

      而这一切,总会有人点破。

      迟渊一如往常,没什么表情出现在文思堂,堂屋里摆好了宴席,烧着地龙,为了照顾叶蓉,里头甚至有些热,迟渊刚一进去便脱了狐裘,冲主座上的叶憬抱拳行礼。

      叶憬还是一袭玄衣,高傲如同天神,他睨了迟渊一眼,迟迟没应声。
      迟渊也无甚反应,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二人互相僵持,直到叶蓉出声打破尴尬,“迟渊哥哥的伤刚养好些,哥哥,还是别让他站太久了。”

      叶憬不打算轻易放过迟渊。
      迟渊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他。

      叶憬微微扬起下颌,正欲诘问,便瞧见迟渊衣袍上的绣着的团莲纹,眼神凝了凝,半晌才道,“不必拘礼,坐。”

      “多谢殿下。”迟渊自始至终没什么情绪,恭敬一如从前,对于叶蓉,他只在落座后,客客气气朝对方点下头。

      这让叶蓉有些失望,她低头看着身上的繁复宫装,默默攥起裙摆。

      这身宫装乃北辰皇族制式,从衣料到工艺,再到其上镶嵌的各色宝石,皆是嫡公主方能享受的规格,是笄礼过后叶憬补偿她的,叶蓉对此很是欢喜,这意味着,在叶憬眼里,她就是北辰的公主,唯一的公主。

      迟渊曾经与北辰小公主有过婚约,他不可能认不出这身宫装,却连正眼都没瞧一下,难道在他心里,她穿着这身衣裳,还不如那个已死的小公主吗?

      叶蓉眼眶渐渐泛红,到底还是挤出了微笑,举杯与迟渊遥遥相敬,就在此时,又来一人。

      宋钰提着几盒礼物,笑嘻嘻朝在座之人一一问候,他对叶蓉有救命之恩,算是北辰的功臣,叶憬便破例让他入席,位置就设在迟渊下首。

      宋钰刚落座,就瞧见了对面的叶蓉,叶蓉举杯的动作尚未落下,宋钰急忙拿起酒杯与她隔空相对,“哎呀,知道叶小姐对在下心中感激,这杯酒在下干了,叶小姐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在场之人,也就宋钰最是随意,一杯酒下肚,他立即竖起大拇指,“好酒!”

      因为宋钰这一打岔,叶蓉先前的那点儿女情长瞬间化作乌云散去,她翻了个白眼,娇哼一声移开目光。

      叶憬倒是笑了笑,冲宋钰敬了一杯,“这段时日宋神医为舍妹费心,辛苦了,这杯酒本王敬你。”

      “举手之劳,殿下客气了。”宋钰嘴上谦虚,动作却不含糊,忙给自己满上,“再过不久叶小姐的毒便能解了,在下便借今日,提前恭贺殿下,也恭贺迟渊将军与叶小姐,好事将近。”

      这话叶蓉倒是爱听,勉为其难举杯回应。

      叶憬扫了眼迟渊,最后才落在宋钰脸上,企图从他的神态里分辨出什么,在宋钰冲他眨眼后,叶憬便了然。

      “那就……借宋神医吉言了。”

      酒过三巡,堂中央奏起了歌舞,几人还算尽兴,宋钰贪杯,拉着人挨个敬酒,直到喝得醉醺醺了才肯回去,叶蓉酒量浅,加之情志不佳,便小酌两杯,这会儿也半醉着,在婢子的搀扶下回了荣华园。

      待人都走远了,叶憬挥退舞姬,独自斟了一杯酒,闷闷吃了起来,他酒量一向不错,这点酒不足以迷乱他的神志。

      他倒希望能有一种酒,可以让他彻头彻尾的大醉一场。

      下首的迟渊已是微醺,不由笑出了声,“殿下赐她那身宫装,想必也是为了……睹物思人。”

      迟渊早在进来时便注意到了叶蓉的打扮,那套宫装实则有些岁月,是当年冯皇后为自己女儿亲手绣制,只待将来女儿能在笄礼上穿着这身华服,接受帝王赐簪,万民朝拜。

      只可惜,当年的小公主没能长大,穿不上了。

      叶憬听出迟渊话里的讥讽,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缄默良久,才冷眼看向迟渊,“本王知道,让你与叶蓉完婚,你心有不满。”

      迟渊没吱声,嘴角的弧度慢慢垂下。

      “其实你与妹妹,不过是幼时情意,七八年过去,你也早将她忘了吧?”

      这次轮到叶憬笑了,他捏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莫说你了,本王……都快记不得妹妹的模样了……”

      说到最后,他笑里带了一丝哽咽,“横竖是想不起来了,所以偶尔看着叶蓉,便觉她像极了妹妹……”

      妹妹很可能已经死了,死在七年前那个雪夜里,可他依旧执着与秦家的这门婚事,即便妹妹死了,也要让义妹履行婚约,再把他所有的偏爱都给了这个义妹,疯了一样的补偿她。

      就好像,他的妹妹从未离去。

      叶憬极少在人前袒露情绪,分明是该感动的,迟渊却没有半分动容,只觉深深的疲倦。

      陪着叶憬演了这些年,他有些累了。

      他早说过,他认命的,他接受了,又何必一次次的猜忌,敲打。

      他是否不满,是否甘愿,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分得清谁是谁。

      “小公主是小公主,叶蓉……也只是叶蓉,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变的事实。”迟渊晃晃悠悠站起了身,打算告辞离去。

      高台之上的男人却是脸色陡变,“怎么,莫非……你想悔婚?”

      “殿下多虑了。”迟渊一挥衣袖,姿势极尽潇洒,“臣知道,这桩婚事不仅承载了殿下对令妹的缅怀,更关乎殿下复国大计,您放心,为人臣子,臣……不敢抗命。”

      叶蓉不仅仅寄托了叶憬的念想,她背后的叔伯更是叶憬的左膀右臂,从换亲那一刻起,迟渊就知道娶叶蓉意味着什么。

      “若无旁的吩咐,臣先告辞了。”

      看着面前恭敬又陌生的男人,叶憬握着酒杯手渐渐用力,在迟渊踏出文思堂之际,屋里发出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空旷的寂静里,叶憬呼吸逐渐沉重,望着血淋淋的手掌,缓缓拔出刺入掌心的碎瓷片,一张俊颜泛起病态的苍白,浑然不觉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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