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开学》不不bubu

80、12月2日下

　　绕到操场边缘，安宁带他们到健身器材附近，找了个平台坐下。

　　她对着谈嘉说：“我先问问女孩子，看过小说或者电视剧吧？”

　　谈嘉点点头：“看过。”

　　印象中，她记得自己高一刚开学时，就因为偷偷画偶像剧男主角的画像，被安宁抓住了。

　　那时候的安宁也如现在一样，语气很平静。
　　不会像苏茂成那样严厉训斥，也不会像自己家长一样声嘶力竭，从耽误学习不务正业，扯到未来难成大器，丢人显眼等等……

　　反正，各种贬低的话她听惯了，也麻木了。
　　反倒是在被人温和对待时，心脏会突然抽痛一下。

　　安宁继续说着：“一般的爱情故事里，能够成为一段佳话的，都是靠女主角和男主角坚定的互相选择。”

　　“你们觉得……靠现在的自己，能够那样吗？”她静静地说完，给两人时间思考。

　　谈嘉一下子就知道安宁在指什么，倒是没怎么接触过小说或者电视剧的林常沉默了。

　　隔了会儿，才传来林常的声音，他举起一只胳膊，像在宣誓一般：“老师，我们保证不放弃。”

　　“林常……”谈嘉皱眉叫了他一声。

　　安宁低头轻笑了一声，摇摇头说：“不是让你们向我发誓的。”

　　她继续道：“我是想告诉你们，要是觉得坚持不下去最好趁早放弃，在一些不利于个人当下目标发展的时机，适当放弃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句话倒是戳中了谈嘉的心思，她是很喜欢和林常相处的感觉，但那种感觉里，也包含了太多别的东西。
　　比如同学虽然八卦却羡慕的眼神，比如小小的叛逆而引起的快感。
　　但更多的，还是怕被老师或家长发现的恐惧，以及在心头越堆越重的压力。

　　要是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谈嘉每天在学校，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
　　她早已把林常划为和她一样处境的人了，从这种压力中诞生的惺惺相惜，才是让谈嘉一直纠结分开还是继续的根源。

　　林常最先感觉出安宁话里的意思，说道：“我们平常也只是上下学一起走，一起聊天，周末偶尔一起吃饭学习。”

　　最多……可能就像苏茂成那天看到的一样，拉拉手。

　　“好，老师相信你们。”安宁淡声说道。

　　风从发间穿过，几人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
　　少年少女的青春面庞不需要任何装饰，就已足够美好。

　　安宁抬眸问着身边的两位学生：“不过，做朋友的压力不比你们维持这样的关系……要轻松得多吗？”

　　谈嘉手指又紧紧绞在了一起，她垂着头，盯着地上的影子，感觉自己好像每一步都踏在了错误的选择上。

　　林常脸上依旧挂着执拗的表情，与其说是坚定这份感情，倒不如说他不愿意循规蹈矩做家长和老师眼里的乖乖学生。

　　他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我还是不能理解，不管是什么样的关系，又不会影响成绩。”
　　一回到家，家人张口闭口都是成绩，生病心烦那都是客观原因，没人愿意理解，只会嫌他耽误了学习时间。
　　每一个人都在他耳边反复地说“现在是关键时期”。

　　心底压抑着烦躁，几乎让他时不时会产生点疯狂的想法，比如拉下他们高三那层的电闸，让大家全体在黑暗中狂欢一节课。
　　他甚至希望第二天就是高考，赶紧考完试，然后带着同学们跑上天台，撕光所有让他学到眼睛酸颈椎痛的卷子们……

　　安宁等了一会，才接着说：“学校对这种事情一律持批判态度，绝对不支持学生之间有这种关系。”
　　“我虽然没有严厉反对吧，但是也不会支持你们的做法。”
　　“你们太小，不会把握尺度。要知道，你们还没有成年，法律保护你们的同时，你们也不应该违背它的规则。”

　　林常最开始听安宁说时，还微微点了点头，最后听到她说到“规则”一词，忽然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他沉下了脸。

　　安宁扫了他一眼，从平台上起身，带着两人穿过操场走回教学楼：“虽然这事我闭了嘴，但我不能保证你们俩不会被其他渠道传出去。就算我不说，你们家长早晚有一天也会知道。所以在事情更坏之前，你们想想应对最坏结果的办法。”
　　“我更推荐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目前怎样抉择才是对你们最有利的。”

　　林常自己返回高三楼层后，安宁停下来又看了谈嘉一眼。

　　她情绪有些低迷。

　　“谈嘉，你理想中的伴侣是什么样？”安宁轻轻问道。

　　谈嘉愣了一下才回神：“嗯……应该是很温柔的，想法会比较理智成熟，我们的喜好和观点都能契合上，最好外表也干干净净的样子……”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像是有点害羞。

　　安宁一直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那么，他做的那些事情，会让你偷偷掉眼泪吗？”

　　谈嘉摇摇头：“不会。”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安宁低头弯了弯嘴角，温和地问道：“那天你为什么会躲在后门的小树旁边哭？”

　　日光晃进了谈嘉震颤的双眸中。

　　“……安老师，您都看到了？”谈嘉咬住嘴唇，热意朝着眼眶涌去。

　　原来她忐忑了那么久，都是在欺骗给自己看的。

　　被苏茂成抓到的那天，是谈嘉刚好准备提出分开的那天。

　　某个平常的一天，她偶然撞见了林常贴在一位女生身边讨论题目。
　　谈嘉认识那个女生，是比她高一级的学姐，曾经在书法社，经常临摹书法大家的作品，以她外行的眼睛看，几乎是一模一样。

　　虽然心里暗示着没什么，可看到两人有说有笑、亲密无间聊着天的样子，她还是滋生出了一股莫名的酸胀情绪。

　　就好像，突然发现，那个位置并不是自己独有的。

　　之后两人晚上偷偷去校门外吃饭时，谈嘉状似无意地提及了那个学姐。
　　没想到林常的态度竟然是对她承认了。

　　他说，那个学姐是他上一任相处的对象。
　　两人一直维持着这样亲密的“友谊”。

　　“这没什么的啊，你在教室里面不会和关系近的人一起讨论题目吗？”
　　林常表现出一副淡然的样子。

　　谈嘉整个人像是被一桶凉水浇透了。

　　“还是说……你有我们更近一步的想法？”林常忽然又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
　　他用曾经扰乱谈嘉心的微笑，主动握住了她的手腕：“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谈嘉像触电一般弹开。
　　“林常，你怎么能前一秒用平静的语气说起你和学姐还维持着那样亲近的关系，后一秒又来拉我的手，约我吃晚饭的？”

　　那晚她跑开了，蹲在树边哭了很久。

　　晚自习的上课铃已经响了，她却怕自己哭过的样子被人发现，硬是在冷风中吹到整张脸都麻木了，才缩着手脚回到教室里。

　　事后林常频繁地找她，和她道歉，送她礼物，还约她吃饭。

　　谈嘉本来是要提出分开的，可林常却跟她说，他可能不太会把握和异性之间的社交距离，已经很干脆地跟那位学姐断了联系。
　　林常一边对谈嘉道歉，一边向她保证。

　　就跟……他在安宁前那番坚定的说辞一样。

　　谈嘉听着，心却越来越沉闷。

　　“谈嘉，”安宁温和又夹杂着一丝冷调的嗓音将她拉出了回忆，“要不要和老师打个赌？”

　　谈嘉抬起头，有些茫然地问道：“什么赌？”

　　“赌一个冷静期，看他的表现是否会让你清醒过来，那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说完，安宁低头看了眼腕表，距离晚放学还有不到十分钟。
　　她拍拍谈嘉的肩膀：“走吧，今天去外面，老师请你一顿饭。不过，你得保证在我们约定的这段时间里，心无旁骛，专攻学习。”

　　谈嘉现在心里乱糟糟的，脑袋也昏昏沉沉，只好先点头应下来。

　　那天安宁和谈嘉聊了很多，甚至讲了不少自己学生时代发生的各种有趣事情。

　　谈嘉一面震惊安宁竟然对三班每个学生都了解那么透彻，一面又感到佩服。

　　那天答应安宁的赌约，大概是谈嘉做过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她无比庆幸，自己最后选择安宁的建议。

　　谈嘉坚持的时间并不长，逐渐从内心煎熬到慢慢适应，她似乎以一种自然的过渡，回归到原本的学习状态中，就连周遇下课找她对英语卷子答案时，都夸她气色好了不少。

　　“嘉嘉，我怎么感觉你变漂亮了？”周遇观察着她的脸：“呃，也不能这样讲，就是觉得你气质好像变了，更自信更大方了。”

　　“是嘛……”谈嘉笑笑，将刘海用发卡别住，她这阵子反而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外貌。

　　连期末都没结束时，林常那边就传来了放弃的消息。

　　他甚至都没有主动跟谈嘉说，谈嘉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林常的近况的。

　　林常参加了一个集训营，认识了不少竞赛大佬，很快就投入到跟别人的暧昧中去了。

　　得知这件事的谈嘉反而心情很平静，她连演算公式的笔都没停顿，只浅浅地“噢”了声：“他早跟我没关系了。”

　　记忆里，属于林常的那部分早就淡了。
　　唯独安宁说的话，偶尔会跳出来戳戳她。

　　那顿晚饭时间没有很长，可谈嘉却觉得自己在安宁的讲述中，走完了各种可能性的人生。

　　安宁当时说：“在感情上，如果你开始觉得对方太可爱或者太可怜，想着办法去要为他付出时，你就已经陷入了被动境地。”
　　“你会被他拿捏，被他牵扯情绪，茶饭不思，为了他放弃自己原本的生活，甚至耽误自己的未来。”

　　“可能你现在年纪小，体会不到。你可以去问问比你年长的哥哥姐姐们，有多少人是为年少时头脑一热做出的决定而后悔的。”

　　“恰恰是青春里的遗憾，总是被大家拿出来怀念和歌颂。一个常被怀念的酸软秘密，总有人去反复描绘。”

　　“他们是站在回忆的角度，但是你呢？你是站在未来的角度。”

　　“嘉嘉，你自己也能体会到，并不是所有人的青春，都如电视所演——那样缤纷，那样轰轰烈烈。”
　　“更多人只是平平淡淡，甚至被背叛。更多人的青春很平凡，很晦暗。”

　　“这不代表你们未来就完蛋了。”

　　谈嘉咬着筷子问：“可我已经做错了选择，以后不就再也……”

　　安宁皱眉道：“你们的人生明明才刚刚开始，说什么丧气的话呢，又不是只能活到二十岁。”
　　安宁说这句话时，加重了几分语气，像是真的在怀着希冀，坚定地认为大家都能走到未来那美好的一天。

　　回忆消于现实，谈嘉在抬起头看向讲台前安宁的脸时，已经是从容又坦然的模样。
　　她很听话，用最快的速度走出了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阴影，在心底无数次地描绘她真正想要的未来。

　　她会跨过晦暗的十二月，迎接新的一年。

　　谈嘉望着讲课时的安宁，仿佛穿越过时光，看到了去年跨年夜时，一个在商场披着别人的校服，仓惶躲避安宁目光的胆怯女孩。

　　跨年钟声响起时，安宁也照例许下新年的愿望。
　　“希望你们一辈子平平安安，长寿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