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见闻录》冒泡宅女

1、辞职

　　海城地处东南沿海，自八十年代初被划为经济特区后，发展一日千里，迅速从无人问津的小渔村跻身超一线大城市之列。

　　作为华国对外开放的窗口之一，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缺的海城，一直是各大企业和年轻人就业的首选之一，汇聚了大量的外乡人。

　　腊月二十六，新年的气息逐渐浓郁，来自全国各地的打工人仿佛出巢的工蚁，陆续离开工作岗位，奔赴家乡享受难得的假期，与家人团聚一堂。

　　顾星海此时却伏在电脑前，打着小呼噜睡得正香。

　　作为一名没人权的打工人，大过年的被boss留下来加班。在连续熬了三个大夜后，他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叩、叩、叩！”

　　指节撞击桌板的声音响起，比苍蝇飞舞时的嗡嗡声还让人讨厌。

　　顾星海忍不住皱眉，迷迷糊糊睁开眼，一个蹭光瓦亮的电灯泡映入眼帘。

　　哦，搞错了。

　　不是电灯泡，是上司那将秃未秃的脑袋。

　　他打个哈欠，抻抻酸软的胳膊。瞄一眼上司的地中海发型，强忍住摸头的冲动，找出眼镜戴上。

　　“又来活了？找其他人不行吗？喏，补丁已经打好，服务器运转正常，可以下班了吧？”

　　“这个，小顾啊，有个事儿得和你说说。”

　　上司羡慕地看一眼顾星海乌黑茂密的头发，脸上堆满笑容，“老大那里新接了个项目，过年……你得留下来加班。”

　　声音中气十足，就是透着股外强中干的味道。

　　“什么？！”顾星海果不其然炸了，“不是，你知道我多久没休息吗？我是人，不是牲畜，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使唤的，真把人往死里用啊？”

　　上司擦擦脑门上不存在的虚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老大说了，给你这个数的奖金。”

　　他竖起三根手指。

　　“三倍？我差这点钱了？赚不到明天得饿死？”顾星海冷哼一声，“再这么干下去，我怕自己有命赚没命花。”

　　上司不说话，他也心虚。

　　不怪人小顾生气。

　　任谁大半年没捞着假期，项目一个连一个，白天黑夜连轴转，好不容易熬到过年要放假了，却被通知加班，不炸才怪。

　　偏偏老板格外钟爱年轻人，做啥项目都带着他们。

　　钱没少挣，可惜，没时间花。

　　每天睁眼闭眼只有两件事——上班、加班，完全沦为工作的奴隶。

　　实话实说，换他，他也不乐意。

　　“这钟爱给你，你要不要？”顾星海语气幽幽，怨念深重，“不过是看我们年轻，身体好，不用担心过劳死、熬夜猝死，让公司赔钱罢了。黑心资本家，没人性的。”

　　呃……上司语塞，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马克思都说了，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是肮脏和血淋淋的。

　　给你多少，都要翻倍甚至数倍的从你身上拿回来，年轻人就是天真。

　　他瞟一眼顾星海，高高瘦瘦的，身材也单薄，看起来不像身体有多好。

　　皮肤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略显苍白，瞳孔颜色偏浅，有种不经世事的干净澄澈。比起社会打工人，更像象牙塔里涉世未深的学生。

　　老大……是挺黑心哈。

　　上司暗暗腹诽，收回发散的思绪，该问的还得问：“……所以，加班吗？”

　　“如果我选择拒绝，会怎么样？”

　　上司两手一摊，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一切尽在不言中。

　　“……懂了。”

　　顾星海深吸口气，大声道：“决定了，我要——辞职！”

　　这破班，谁爱上谁上去！
　　老子不干了！！

　　辞职两个字出口，顾星海好似放下千钧重担，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诶、诶，小顾，年轻人做事不要冲动，深思熟虑、深思熟虑啊。”

　　好歹是家上市公司，出去简单，想再进来难。

　　虽然有本事的程序猿不愁没饭吃，谁能保证明天会更好？

　　“不用劝，我已经决定了。”

　　顾星海狠狠揉一把自己的头发，浓密顺滑的手感让人心安。

　　便是为了这三千青丝，这个职他辞定了。

　　“辞职，我要回家送快递。”

　　上司正想问他是不是找好下家才如此坚决，就听到送快递三个字，一时说话都磕巴起来。

　　“送、送快递？”

　　顾星海小脸一垮：“怎么，瞧不起送快递？”

　　“这就不是一回事儿。”上司哂笑，“一个计算机硕士，年薪几十万的工作不干，偏要回老家送快递。先别说收入上的差距，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和唾沫星子能淹死你。听我一句劝，别冲动。”

　　“我管他们怎么想！快递员早七晚九，生活规律，定时休假，我可太喜欢这份工作了。”

　　比在这破公司没日没夜的干，好一万倍！

　　顾星海吞下最后一句话，没有理会满脸震惊的上司，打开文档，噼里啪啦开始写辞职信。

　　就地取材，五分钟后，一封热乎乎的辞职信被他送到上司的办公桌上。

　　鉴于他态度坚决，人事部走流程和他聊了几句，没劝动。三十分钟后，顾星海抱着装有私人物品的纸箱走出鼎立大厦。

　　“拜拜喽您嘞，操蛋的打工生活！”

　　春节将近，街头巷尾十分热闹，华国红元素严重超标。

　　商场里播放着热闹喜庆的歌曲，刘天王醇厚的嗓音反复吟唱着恭喜发财。

　　年轻人成群结伴从顾星海身边走过，意气风发谈笑风生。

　　以家庭为单位买年货的人，携老带幼脚步匆匆，连背影都透着喜气，赶跑这座海滨城市本就不多的冬日寒意。

　　顾星海驻足良久，近乎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从前最厌恶的小孩子尖利地哭喊，都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有点想老爸和师兄了。

　　“呼——”顾星海长出一口气。

　　他没做错，辞职是对的。

　　日复一日对着电脑，拼着健康不要没日没夜的码代码，睁眼项目闭眼项目，活得像只提线木偶。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喜欢的，是热闹的，俗气的，充满烟火气的日子，哪怕清贫一点也无所谓。

　　* * * * *

　　“清贫？”顾远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嗓门大的几乎震穿天花板，“老子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不是你搬个大苹果馋哭隔壁家小孩的时候了？”

　　“爸，我说笑呢，你别听我瞎咧咧。”

　　顾星海放下行李箱，龇牙咧嘴，笑得像个小傻子。

　　他爸确实没让他受过苦。

　　顾星海是早产儿，生下来不足四斤，加上治疗不及时，从小体弱多病。

　　就这底子，还被他爸养成一米八的大个子。

　　不说耗费多少心力，但凡财力支持少一点，那也做不到。

　　“真辞职了？明年不去了？”顾远拉着儿子在客厅坐下，“你那公司，我听你师兄说还是什么上市公司，很有前途，说出去多好听啊。”

　　华国人从古自今都一样，任你多富有，总没有知识分子读书人受人尊敬。

　　唔，首富不算，那不是一般的有钱人。金钱，阅历和积累的人生智慧，赋予他们别样的魅力，常人不可企及。

　　说回顾家，顾远本人没什么文化，小时候家里穷嘛，勉强读到初中就辍学出来打工，日子过得苦哈哈。

　　后来拜师学艺，跟着师父开长途客车，风里来雨里去。累是累了点，日子有盼头。

　　再后来有了儿子，顾远就想把自己没得到的都给儿子。

　　想上学，就供他一路读到硕士毕业。

　　想留在海城？
　　没问题。
　　你爹还没老呢，还不到留儿子在身边尽孝的时候。

　　看着顾星海进大公司，高楼大厦里进出，风吹不到雨淋不到，体面的很，顾远不知道多开心。

　　谁知这孩子是个倔的，好好的白领不做，偏要回来送快递。

　　放到相亲市场上，一点行情都没有了。

　　诶，愁啊，怕不是要打光棍，孤独终老哟~

　　“不是，我怎么就要孤独终老了？”顾星海哭笑不得，捧着脸凑到顾远跟前，“爹，我的亲爹诶，您仔细看看我这张脸。”

　　他左扭扭右扭扭，“看仔细喽，这是孤独终老该有的样子吗？”

　　顾远仔细打量片刻，笑道：“你小子是长得还行哈，虽然不如老子威武霸气，骗口饭吃应该没问题。”

　　“您还不如直接说我是小白脸呢，说话真够婉转的。”

　　顾远假装没听到儿子的抱怨：“我看你长得也不比电视上那些蹦蹦跳跳的孩子差，据说他们有百万千万粉丝，你就找一个……”

　　他竖起食指，“不难吧？”

　　顾星海抬头挺胸：“那必须的！”

　　“成吧，好好过个节，春节后去店里上班。”

　　辞职的事在父亲这里似乎就这么过了，顾星海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反倒犹豫不决起来。

　　“您真的不介意吗？”

　　人很容易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尤其在他们居住的这个城市。不知道多少线的小城市，人情味浓，拐几道弯大家相是熟人，屁大点事能传得沸沸扬扬。

　　善意的调侃玩笑，恶意的阴阳怪气，蜚短流长，言语也能是伤人的刀。

　　“我什么时候在意那个？”顾远虎目一睁，“有本事当着我面说，不把他嘴打歪老子跟他姓。”

　　“呲——”顾星海喷笑，松了口气，搂着父亲的胳膊就要出门，“走走走，陪你买年货去。今天都腊月二十九了，家里还空荡荡的，您这日子过成啥样了，果然没我就是不行。”

　　“臭小子，敢埋汰你老子，胆儿肥了啊，一会儿咱俩练练。”

　　“爹~~”顾星海一秒滑跪，没脸没皮地撒娇，“过年了，大好的日子，咱不兴打孩子哈。”

　　“行，给你攒到年后。”

　　顾星海：“…………”

　　这顿打，我是非挨不可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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