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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杜携 ...

  •   三十三杜携

      孺颐伏在我身上很久。我也不忍心打扰他。忽而听到叩门声,我问是谁。外面春菊答道:“公子,寻到了,只不过……”
      孺颐听着一句,赶忙便起身去开门。问道:“只不过什么?”
      春菊道:“珍奇馆前阵子扩建过,整理工作尚未完成,只寻到标本。余下还在寻。”
      孺颐道:“罢了,能寻到已是不错。”
      春菊便又道:“我已在珍奇馆靠近冰库之处清了一间屋,公子、华大夫可随我过去。”
      孺颐便向我道,“华晏,你紧些收拾,药箱要带上,我们即刻便过去。”
      我这才寻了空隙问道:“这是……?”
      孺颐道:“我曾带回霍英玦的血精,或可用于医治阎罗钩 ……这东西不好保存,又不知如何去用,还需你到冰库作些研究。”
      我没听过这种疗法,但我感到很大的希望。如此,我对此本无波澜的内心反而近乡情怯地剧烈跳动起来。
      我甚至滑了舌,我道:“不妨试试试…试试,血精应是血液中来。凡毒草,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治蛇毒,必用蛇胆。”
      孺颐嗯了声,道:“这总是一个方向。但我……还有事要说明。提取血精的这人名为黎十三,我并不知他是否可信。他一方面帮助提取血精,另一方面暗中试图偷取蛊种——虽然都被我与阿玦截获了。他后来还带走了大量血精。此外,此人还有古怪,我一直以为他武功平平,但他当时逃走时和霍英玦相持,似乎是用笛声拼的内劲,霍英玦竟然败阵,也许此人是个不世出的高手。”
      如此神人,若是学医的,我自然应当听说过,但我全然没有任何印象,只不过……十三这个数实在是挑动我的神经。我道:“哪个黎?”
      孺颐道:“黎明的黎。”
      我试探道:“我倒是晓得一个人,也是擅医毒,叫做杜携,家中排行十三,不知有无关系。”
      孺颐道:“果真?自然是有关系的。杜为棠梨,也可写作黎明的‘黎’。”
      我道:“你这么一说,或许是他?”
      孺颐又道:“你可知他是何许人?”
      我叹了口气道:“若是他,这血精怕是靠得住。他很强,赢了我两次。”
      孺颐狐疑道:“赢你?”
      我动手开始收拾行李,犹豫一下还是说道:“好多年前的事了,第一次是我上京途中在壶溪村落脚。他忽然留信说要与我比试。等到晚上的时候,全村的人都被毒倒了。我便着手破解。如此来回三次,第三次的毒我实在是解不了……我留信给他说我认输,他便把毒解了。”
      孺颐道:“壶溪毒泉案?”
      我一面收拾药箱,一面狐疑道:“连这你都知道?”
      孺颐道:“我楼中记载诸多悬案。壶溪毒泉案一直说是泉有问题,可我们都觉得说不通,谁知是黎十三干的。”
      我道:“是我之过。我当年没有如实告知。”
      孺颐叹了口气,又问:“你见到他了吗?”
      我“恩”了声:“见到了,那时他还很小,才九岁。”又将我的衣物随意挑了两件,道:“路上细说吧。”

      才九岁,天才一般的少年。
      他说要与我结伴同行,这样我们就都有家人了,而且他也可以和我学医。可我才面临莫攸谷灭谷的苦痛,受了符叔之命上京,我自顾不暇,我不想与他有牵扯。何况,我害怕他,我觉得他拿村人的性命作儿戏。
      我拒绝他,告诉他我们并不是一路人,我还告诉他,他不应该这么做。
      他道:“可人总是会死的。我母亲生了十三个,能从街头排到结尾,他们都死了。”
      他应该指的是,除了他以外的十二个都死了。我没有纠结这个,我道:“怎么死的?”
      他道:“饥荒。赈灾的谷子全是霉的,可是没有办法,只能吃,都吃死了。”
      我感到同情他。
      他乘胜追击道:“你看,我们都是排行十三。都只剩我们自己了。”
      我的心有些痛。但我还是说不。我说:“我如今实在是没有与人同行的想法。”
      他生气了,他说要毒死我。
      我道:“你自己说过,第三道毒是你手里最难解的了。而你刚刚告诉我怎么去解了。”
      他也知道这点,半晌没应声。他道:“你耍赖皮。”
      我道:“我哪有。”又道,“你做这样的事,我是可以报官的。”
      他马上急道:“你敢!”
      我道:“我自然不会。我匀你一些盘缠,给你找个医馆拜师,你好好走你的,莫要纠缠我了。”
      他还是很生气,但又不愿来拉下脸面再来纠缠,道:“小爷自然有去处,不劳你挂心。你那点盘缠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便扭头走了。走半晌,回头搁下狠话道:“你等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还会让你败在我手下。”
      我自是不敢小看他,但也不觉得我们会很快再见面。谁想到他说的话很快应验了。我上京后第三年,即景明三年,又遇到他一次。那时京郊有一个叫碧羊的村子爆发了一种奇特的痘症,我被请去查看。他也过去了。我一筹莫展,只晓得叫他们隔离。而杜携把羊身上的痘种到人身上,结果,这些人便不会感染痘症。我事后无论怎么想来,都能记起那时心惊肉跳大祸临头之感,我灰败着脸站在山半的新坟边上,望着哀歌四起的村落,全然明白这将是一场束手无策的瘟疫,眼前这番景象怕是不日便会在整个陈朝大地上重演。可这偏偏没有发生,杜携四两拨千斤般化解了这个灾难,以至于后来此病症甚至并未惊动朝廷。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杜携甚至算是救了这个新生的朝代。
      他和说我:“你看,我又赢了。”
      我心下惊叹他的才能,即便自己的日子并不如意,还是起了结交之心。我道:“你现在在哪里做事?”
      他道:“云游四海?”
      他看我脸上的表情,哈哈笑道:“华晏,你不是说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吗?你是对的。因为赢的总会是我。”
      我实际上没有跟上他说话的思路。但他大概是看不上我了吧。
      他说罢便走了。
      大约人的成长,总是伴随着否定。杜携此人的出现,对我是一种才能上的否定。那时我试图为自己找理由,到底是因为我这些年在京中办事,疏于修炼,未有增益,还是因为杜携他只是恰好投了巧。后来我便明白,他就是很强。他用的是令我叹服的诊疗方案,我完全不曾想过的思路,他是山外山。他已经赢了我两次,我有什么理由说他是取巧,何况于,他小我这么多岁。
      我赖以生存和依恋的莫攸谷不存在了,我赖以自傲的才能,在这样小的一个孩子面前,变得不堪一击。符叔教给我的事我也办不好,反而入狱。我的前路一筹莫展。这便是我当时的心情。我一想着,我的胃便抽搐一般痛。
      接受自己不如人是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我都数不清我是花了多少日子才接受的。如今他的名字再次出现,却是要来救我的命了,真是……差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孺颐听完碧羊痘症这段,道:“此事可是亏了他。但此人亦正亦邪,年岁又小,若是没有好的引导,不堪设想。”又道,“你当年怎么能就放着一个九岁的孩子不管。”
      我嗫嚅道:“我……”我知道自己错了。或者说,我确实很久之后才明白自己做得是什么事。我没有担当,我那时当我自己还是小孩子,我怎么会觉得另外的小孩需要照顾呢。我做得全然不是一个年长的人该做的事。
      孺颐看我蔫着脑袋,也不再继续就此事责难我,而是道:“也不知他现在是什么立场。改日先去楼里查查是否有他的消息。”又望了望前路,道,“不远了,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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