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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霍英玦(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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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霍英玦(三)
“我与霍英玦的关系陷入了僵持,我仿佛恍然明白过来我身处何地,又所求如何。天山楼不当是我寄情之所,而霍英玦应是我的仇敌。想通这些,也许自然是好的。然而我已然动了感情,反而难以矫饰我的敌意,加之我那阵子动作频繁,便被霍英玦觉察了。”
我听到此处,也便紧张起来。
孺颐继续道:“但他明明年纪不小了,却并不是个非常成熟的人。他在情感上比我还要幼稚许多。他竟然觉得是因为他总不将他的事相告才引起我的抵触。”
“他带我去榕树上,他说这地方没人来,不会被人听见。”
“我与他在枝干上并排坐着,他和我讲了他少时的事。”
孺颐看向我的眼神甚至也柔软起来,他嘴角添上一丝不自觉的笑意。
然而孺颐眼底的温柔转瞬而逝,他道:“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我料天山楼里为什么寻不到阎罗钩的踪迹,原是阎罗钩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就在霍英玦这里。”
他说罢,不明显地稍稍顿了一下,连带我也感到他的手微微收紧,然后他道:“因为霍英玦就是阴摄蛊的虫床。”
我道:“……虫床?”是我猜的那个意思吗?
他面上的神情仍然尚且维持着镇静,然而时而的吐字干涩昭示着他的情绪在一点点崩溃。他道:“对。他的血液和涎水无一不是带蛊毒的。霍英玦是沾阴摄蛊而不死的异类,是阴摄蛊源源不断的……供体。又或者说,霍英玦才是一切的源头。”
他看着我,他玻璃似的眼珠似乎失去了光泽,长长的睫毛像是风中的高枝,因为难以经受而颤动。他的神识似乎已经不在这里。
他的的唇角仍然坚毅,然而我觉得他马上就要碎了。
他停顿了不长不短的片刻,似乎回过神来,便又开始叙说。我也凝神听着,发觉这实在是与我的猜想全然不同。
霍英玦少时的经历,只能用“悲惨”二字形容。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长及三岁又失怙,便去到他堂伯家中。堂伯家本就有三子一女,难以顾及,又听闻村人都说是他克死父母,便在村长劝说下将他献入霁月楼做了药人。是以霍英玦童年均在邪师的暗牢里度过。霁月楼原本就是魔宗,邪师是霁月楼中的关键人物。此前霁月楼密档中有记载,邪师原名是杜荐,药毒兼修。霁月楼的信众皈投与邪师高明的医术毒法有很大关系。且邪师尤擅蛊毒。此外,霁月楼分为南北二楼,南楼专事情报,为朱雀使所掌,北楼则是大本营,为楼主秦昶所掌,其下青龙使掌兵武,白虎使掌布教祭祀,玄武使掌楼中本务。
霍英玦刚入霁月楼时年岁太小,还不足以做药人,便也稍在邪师座下养了三四年。许是看他灵秀可爱,有几个弟子还教了他识字弄剑。
他长到六七岁时,邪师想起了他。他那时才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小师弟,是个药人。此后,他便被试了各类药物。一直到十三岁,那年邪师不满足于让蛊虫在器皿里相斗,而试图把多个蛊种放在同一个人体内,又借内力、药草催发使之相斗。多蛊相斗往往导致宿主死亡。霍英玦运气好,是这些试体中唯一活下来的。虽是活了下来,他眼瞳却留下了痕迹,便是后来那钩除不去的血色。
一开始邪师没能从霍英玦身上分离出阴摄蛊的蛊种,便以为他只是侥幸不死,只作寻常对待。而后来,邪师逐渐发现,任何新蛊再被种进去也只会石沉大海,因此便以为霍英玦锻出了百毒不侵之体。
霍英玦年岁渐长,身边的药人已经换了几茬,他还在。他央求邪师让他出地牢做个普通弟子,邪师一来也已经与他相处多年,也知道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二来觉得他身上种不出什么蛊种,已不堪用,便答应让他出去。
霍英玦便去了掌兵武的青龙使座下。那时他已经十四岁了,但他果然是块练武的好料,不出三年变成了青龙使的得意手下。掌江湖结交的白虎使看上霍英玦,便想向青龙使要人,夸他俊美,只道“阎罗遣无常钩人魂魄,无常把钩子藏在眼睛里”。但谁料得,这钩子真钩了魂魄入黄泉。白虎使见过霍英玦不久便疯了,像头野兽到处咬人,而后竟然死了。被他咬到一口的近侍也隐隐有疯癫之状。
霁月楼楼人尚算得武功高强,邪师又插手及时,杀伐果断,因此并未造成大量死伤。邪师很快从霍英玦涎水和血中都分离出了蛊虫。而蛊种的名字则借了白虎使那句话,叫做了“阎罗钩”。新蛊种与霍英玦的关系邪师未张扬,白虎使只被断为“急症而亡”。此后霍英玦虽有青龙使作保,不至于被关入地牢,但也不得踏出霁月楼一步。
邪师既已分离出蛊种,便总想用药人试试。但阎罗钩是致死的蛊,频繁试验药人供给不上,且阎罗钩的真正威力,定要人群中才可体现。适逢来年开春霁月楼寻得了谢昭音的踪迹,便往谢昭音身上种下了阎罗钩,造就了鹿儿庄尸人案。
此案后,老楼主,邪师,及青龙、白虎使均为长孙天倚所杀。朱雀使归降,玄武使奔逃。蛊种、药人也被销毁、杀净。本来霁月楼应当从此败落。但霍英玦却将残部召集起来,并重伤长孙天倚。霁月楼一分为二。
我听到此处,心中生出无限怅惘。事后看来,霍英玦实际是留手了,他若是伤长孙天倚时用了阎罗钩,后来的南霁月楼可能便不存在了。
我道:“……他与楼主,都受霁月楼所害,为何竟然相互敌对……”
我虽是这么问,但我约莫猜到了,霍英玦这样身世,也许根本没有向南楼妥协的理由。
便听孺颐道:“即便他如实相告……可连我都不肯放过他,楼主又会放过他吗?”
他的眼泪滴在了我的手上,我觉得自己仿佛被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