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月楼》沈流冰

11、榕树

　　十一

　　去见孺颐的时候，孺颐已经醒了。
　　孺颐很安静地躺着，抬头望着天花板，见我与常玉一起进来，也没有怎么说话。他眉头微微一直微微锁着，想来是伤口在疼。
　　我本来想避嫌让他俩单独说一会话。但常玉制止了我，他道：“该说的我们已经说完了，我就是看他一眼。”
　　孺颐抬眼看他，只道：“那便去吧。”
　　常玉听了这一句，双目紧紧盯着孺颐，眼眶变得通红。我有些被吓到，但不知道做什么。忽而见常玉一下便转身跑了出去。我去追常玉，气喘吁吁追到廊上，常玉才回头道：“你回去！”
　　我道：“你没事罢。”
　　常玉道：“我有事，但与你无干。”
　　我仍然不放心，常玉道：“华晏，你别逼我。我自己会好的。”
　　他已这样说，我只道：“那…我回去了。”

　　我回去房中，见孺颐已经在侍女的帮助在坐在床头，神情淡淡，只是因为疼痛而蹙眉。
　　我道：“你该休息，别坐起来。”
　　孺颐看了我一眼：“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我猜你对我的处事多有微词，你是不是心疼你那小师弟啊？”
　　孺颐这般问了，我便接话道：“那是我师兄，你确实可以再柔和些……”
　　孺颐抬起他的手，看了看上面还留下印记的齿痕道笑道：“我不留咬人的狗。”
　　“你！”我被他这句噎到，我不能容忍他这样说常玉，这是孺颐第一次让我这样愤怒。我简直气疯了，但我又无法对他如何，便不再同他讲话，顾自去了外间。

　　我不大愿意见孺颐。然而第二日还是要替他换药。一面换药，我还是也会照常询问伤口疼不疼。没料到他趁我不备一下伸手拨开我的里衣，道：“我打得应该也不重，应该还能再挨一顿吧？”
　　我去捉他的手，可惜他即便是伤了病了被拷在床上，他力气还是比我大。他用手指摸过那些鞭痕，我只觉得又痛又痒，面上僵硬道：“你不是说，这事揭过了。”
　　孺颐道：“若我死成了，这事便揭过了。可惜啊，我还活着。还丢了一条狗。”
　　我忽而便迸发出力气，甩开了他，愤怒地道：“你积点口德吧。”
　　孺颐笑了起来：“我要那些干什么，左右我死了都要下无间地狱。”他在病中，有些炎症，嗓子也有点沙。便更显得这句话瘆人起来。
　　我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不寻常。他杀霍英玦是功德。我觉得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抬眼直视他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要下地狱？”
　　孺颐的眼神罕见地躲闪了，他道：“你出去。”
　　我仍然追问：“杀霍英玦是件好事，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你这样想？”
　　孺颐不看我，只道：“蜃游，撵他出去。”
　　蜃游动手之前，我赶紧自觉退到外室。蜃游便看我一眼，把门扇阖上了。
　　我望着那门扇，意识到方才我听到的那句话，也许是我自来南霁月楼医治孺颐后最大的收获。

　　楼主想必知道很多事，有关天山楼的，有关霍英玦的，有关孺颐的。但我去见他，他并不见我。我意识到，楼主是有意地想让我自己去找答案，或者说他希望等孺颐自己甘愿说出来。
　　我便去问冥瞳，冥瞳一向愿意和我交流。但关于孺颐，他知道的也少。直到有一日他说道，在天山楼深处，他见过一棵巨大的榕树。
　　巨大的榕树？我很快想起来密室中的那座木雕。
　　我忽而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如果说，受到鞭打和虐待的常玉爱着孺颐，那么，孺颐有没有可能也爱着霍英玦？
　　不然，为什么要耗费那样多的心血，雕刻一棵罪恶之地的榕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