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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五十五、旧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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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旧忆
太妃眼见着自己的儿子和媳妇是相亲相爱地过活,又将心比心想到自己的女儿水莹,现在虽然贵为皇后,却受着些礼法规矩的重压,整日在宫中不得出来。皇上的那些嫔妃哪个不是有来头的?再加上太后一心只为了自己的皇帝儿子,借着国体内规拼命让儿子纳妃选秀,那里顾及水莹的心?水莹这些年在那里面竟然周旋的很好,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只是她心中那些伤感烦恼也只有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才能明白。如此一想,便不再理会周围那些老姐妹的闲言碎语,心里道:“我管不了儿女的事情,我自得消停,反正他们都孝敬我,又有孙儿陪我欢乐生活。她们的儿子妻妾虽多,但事情更多,家里头一天到晚沸沸扬扬,好不烦躁。而且在子嗣上并不比我多出多少。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喜欢,身体也好,不就是自己盼的么?没的让他白白烦恼做什么?媳妇美若仙子,聪颖贤惠,持家无私,育子无怠,也没什么好说的。孙子是我的希望,我还多求什么?”所以也就不再提及让水溶娶侧妃纳姬妾的事,此后别人说什么,背后议论什么,只说耳朵聋了听不清。于是太妃每日到佛堂念经求上天保佑儿孙后代之外,闲了就和儿子媳妇孙子孙女说说笑笑,看戏听曲儿,养花弄猫,想吃好的玩好的,水溶黛玉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万儿萌儿更是心疼祖母,所以那日子竟也过得滋润有趣。
但是北王家的家事竟然成了整个京都众人皆知的话题,对水溶不纳侧妃和姬妾这样不合时宜的事情,也有当面赞的,也有背后骂的,每个人都把这所谓的症结归于黛玉。有说北静王妃太美了,让王爷不屑于喜欢别的女人,有说狐狸精都美,可惜都享受不得。开头几年猜着新王妃和旧王妃一样,都是醋汁子拧出来的人儿,眼里容不得沙子。后来听得北王府的下人们漏出的口风里,说新王妃好不好就看萌儿大小姐对她像亲娘那般模样,这十几年可不是装出来的。又说旧王妃到底怎样,也有还活着的那陈姨娘为证,慢慢地大家都冷眼看着了。黛玉和水溶一年中有几次出席重要的国礼和应酬,能见到北静王妃的人无不啧啧称奇,回来就是一句:“怪不得--”那水溶也不管世人目光和心思所想,每次有和黛玉一起应付的大事的机会,总要等着黛玉同去同回,让那些从不和自家女人一起出面的大男人们无话,而他们家的女人则不知是羡还是妒,都连连叹气,只说各人命途不同。
时日急慢都要过,馔肴咸淡品自知。
却说又过了些年月,北王家仍旧过着和别家不同的日子,水溶和黛玉心意相通,连面貌形容都慢慢相似了起来,两个人都显不出一点老态,只看着万儿一天天长大了。那万儿顽皮起来是多少人都不敌的,有时竟敢闹到宫里去,有两年他是皇上和皇后所生的大皇子的伴读,经常自由出入后宫,大皇子惹出的祸事无一不是万儿在后面捣鼓的。为此水溶也没少烦恼,因太妃总是拦在前头不让打,所以水溶只好借出游及练功的机会消磨他过多的锐气。水溶后几年带了万儿游历了大江南北,及至东海和塞外边城,还到过万儿出生地统万城,把万儿磨砺成一个见多识广的好男儿。万儿是个争气的孩子,弓马骑射自不用说了,还向朱英学了一身的轻捷武艺和好剑法。学问上也递次上进,黛玉教他吟诗对句,诗词书画上只一个“画”还欠缺些。
萌儿十八岁上,太妃相中了新科探花刘云锦,黛玉亲自带萌儿悄悄见了那英俊少年,他虽然祖居湖湘,却有副北方汉子一样魁梧的身板儿,性格却谦逊温和。刘云锦爹娘早丧,自幼跟着祖母清贫过活,在京都并没有亲戚朋友。黛玉便亲自选了处好宅第,又将那刘探花的祖母从湖湘接来。萌儿风光地嫁了过去,自然当了家,竟然把个大宅子安排的妥妥当当。原来这些年黛玉也没少教她怎样立规持家,所以萌儿也算驾轻就熟。又离着娘家不远,头几年没事就回来看祖母和黛玉,太妃笑说她竟像没嫁出去那样儿。萌儿每次回来都要见自己的亲娘,那陈姨娘虽然还不清楚,但已认得萌儿身份,只以为萌儿是王妃的女儿,自己却早忘记曾经生过她。那陈姨娘后来长得胖了些,在萌儿生了孩子之后一年因痰喘过世。
转眼那年万儿十八岁了,太妃便每日里留心要给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寻一门好亲。黛玉却见万儿对这上头还不甚上心,行事虽有些王者的风范,但孩子般的稚气也时而闪现。娘儿两个私下里交心,黛玉便问他心里如何想,万儿笑着,只道找个像母妃这样儿的就行,叫黛玉先给了他一巴掌。后来太妃找高人悄悄儿地给万儿算命,问什么时候可以娶亲,竟算出他命里不能早娶,最早也要在弱冠之后。太妃方歇了歇心,又暗地里打听着那些的亲王族贵们的女孩儿家,有年龄相差未几,模样和性情都好的,心里盘算着,预备着。
那年秋日,阴雨连绵不绝,京都里各家如无大事,家家都像窝冬一般不愿出门去。水溶却不能怠惰,一早进朝堂,傍晚才回来。与黛玉和万儿在太妃那里用了晚膳之后,大家回到各自的院子里,水溶拿了十几份官传邸报看着,黛玉在窗下静静地看了《全唐诗》、《乐府杂稿》等,预备明日再考问万儿哪些要紧的地方。一时瞅着那雨下的不急不慢,消消停停的,渐次便有些寒意从窗缝儿里挤进来。黛玉便站起身出来里间,到门边去,且看那雨丝朦胧,雨声淅沥,天光明暗不定。黛玉正在心里拟了些诗词记着,忽然看见院门那边有几盏灯昏昏移来,便有细琐地话对了几句,一些人就过来了。乍一看,黛玉几乎叫出声儿来,前头那人穿着蓑衣,戴着大箬笠,和当年宝玉一模一样,也是让丫头点着一个明瓦的灯笼照着。黛玉捂住嘴,眼睛盯着他走进来,脑子里立刻全是当年和宝玉说过的那些话。就见他摘下斗笠,脱了蓑衣,上身是紫鹃缝的翠绿的中袄儿,下面的松绿撒花的裤子,立在那里像一杆翠竹。那人笑着道:“好像不认识我了,难道我这样子成了渔翁了么?”黛玉不作声,水溶从里面拿了件黛玉的紫羊羔的毛披肩过来给她披上,微笑道:“这么晚了还来,怎么把我的旧蓑衣也寻了来穿上?亏你有这个能耐。”说着就又回里间屋去了。这边黛玉还有些愣着神,那人便从丫头手里接过灯笼来往黛玉脸上晃了晃,笑眯眯地道:“母妃想什么呢,也不理我。”黛玉慢慢回过心思,笑了笑道:“你上面穿这蓑衣,下面为何穿这麂皮皂靴,这不相配。”万儿道:“有一双棠木屐是一套的,我没穿它,嫌它在雨里跑起来碍事儿。”说着扶了黛玉进去。黛玉坐回窗前,忽然觉得浑身都累。水溶却把那蓑衣拿过来披到身上道:“过去没事儿老穿这个在雨里玩儿,一晃都二十几年了。这蓑衣还是三年前他们又送给我的,放在前面大书房的库里面,我那些清客们还披一披,怎么又让你找到。”万儿笑道:“原来父王过去经常穿这个,怪不得路上有几个老婆子都瞪着眼瞧我,说我像您得很呢。”水溶脱了蓑衣道:“你不像我能像谁?我那时和你差不多大,她们都是老人儿了,自然都见过的。”万儿调皮道:“母妃也必定是见过的了,刚才她也认不得我了。”水溶垂了眼睛,刚要说话,黛玉便接过去道:“我是知道的,你父王那时候喜欢玩,好新巧的东西。这蓑衣冬天也能穿,这斗笠的顶儿是活的,下雪时男女都戴得。”万儿拍手道:“果然母妃知道的多,是不是您也穿过这个?”水溶惊奇地望着黛玉,忽然间就明白了过来。就见黛玉摇头道:“我没穿过它,但我见过的。”说着就过去领了万儿的手,坐到炕沿儿上,那边有丫头送来热茶热水,万儿喝了茶,抹了脸,和父母说笑一回,黛玉便要问他些诗词歌赋,万儿道:“母妃明日再问,今儿下雨,农家还讲究个歇晌呢。”水溶过去要敲他的头,黛玉挡着道:“你就是乞巧话儿多,岂不闻‘宜未雨而绸缪,勿临渴而掘井’。难道遇上朋友在一起讲诗问句,你也现翻书去?没的倒让人笑话了。”万儿便和黛玉讲了些诗词,一时就要回去了,黛玉让人把来时那些都披挂好了,又让他擎了盏玻璃绣球灯,几个丫头婆子簇拥着出了门。
正好紫鹃进门回黛玉事情,看见万儿,一时也愣在那里想着。摸着那蓑衣喃喃道:“这是什么草编的啊?好像见谁也穿过它。”万儿笑道:“紫姨也见过这个,可是认不得,这件蓑衣这样好玩。明儿我给双飞带上一件。”紫鹃方道:“万儿自个玩吧,双飞有别的。”万儿刚要走,紫鹃又拦住他,拉了手用帕子给他擦了脸上的雨水,万儿便笑着去了。紫鹃向黛玉回了些要事及明天的安排,也告辞回家。看那雨一头里飘洒无尽,湿气阴霾。紫鹃出了门,忽然间觉得心里有些乱,便叹了口气,坐了驮轿出了王府的角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