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槿》林林喵

62、4-1

　　京城。
　　方成章回到侯府时，正下着鹅毛大雪，还未到酉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屋檐下挂起了一长排灯笼。
　　钱嬷嬷撑着伞，在门口也不知等了多久。她身后是垂手而立的平西平北，还有两排丫鬟小厮们。
　　因为才下船就要进宫面圣，方成章骑了马，还未等到马停，就先问：“人都到了吗？”
　　平西平北打起了伞，钱嬷嬷点头道：“到了，李先生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方成章跳下马，不语，微微皱眉。
　　钱嬷嬷这才笑道：“两位表小姐也都到了，去小佛堂给老祖宗请过安，眼下已回了隔壁的宅子，我吩咐了大厨房，待会儿让人送热乎的吃食过去。”
　　方成章这才淡淡“嗯”了一声，往门内走去。
　　钱嬷嬷跟在他身后：“夫人……”说到这两字时，她微微压低了音调：“说是前阵子进宫伺候贵妃累着了，没法子起床……”
　　“哦。”方成章极快地打断了她的话。
　　钱嬷嬷笑了一下：“老祖宗说，侯爷忙完了就去小佛堂，给您备了洗尘宴。”
　　方成章点头：“费心。”
　　按照他娘那个脾气，这洗尘宴多半都是钱嬷嬷在操心。
　　“还有陈氏……”
　　方成章挑眉，他都差点忘了自家后院还有这么个人在。
　　“说是身子不爽利，连着叫了好几趟大夫。本来说今日怎么都要来门口等着侯爷，还是老祖宗，见她一脸病气走路都歪歪斜斜的，便打发她回去休养了。”
　　“嗯。”
　　方成章将马鞭扔给平西，快步向前走去。

　　书房。
　　屋内一早就烧了地龙，掀起帘子就有股热气扑面而来。
　　李先生披着厚实的毛裘大衣，正坐在椅子上翻看京城里这一个多月积累下的公文，见方成章进来，点头道：“可还顺利？”
　　方成章一面解身上披着的毛皮领大氅，一面点头：“能交代得过去。”
　　坐下喝了一杯热茶，这才接着道：“圣上别的也没说什么，就提了句，说我现在比以前聪明了些，也知道找人帮忙了。”
　　李先生拢了下身上的裘衣，点头：“的确，侯爷比前一次下江南办事，有进益不少。”
　　“先生是夸我，还是损我？”
　　“侯爷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
　　方成章迟疑片刻，道：“圣上看起来……比先前疲倦不少。”
　　“手心手背都是肉。”
　　“也不知东宫和六皇子怎么样了。”
　　“还被拘在宫里？”
　　“嗯。”方成章想了一下：“福公公对着我的时候，满脸忧色。”
　　“太后已经回宫，应该无大碍。”
　　“……希望吧。”
　　“若有变动，不是幸事。”
　　李先生若有所思。
　　太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十多年，如果这一次真有什么意外，恐怕又是一波动荡。
　　方成章表情冷漠：“别碍着我们回边城打蛮子就行。”
　　李先生摇头：“再看一下，圣上恐怕不会那么快放你回去。”
　　方成章眯眼：“今年冬日苦寒，明年开春，可是打蛮子的好时机。”

　　洗尘宴备在小佛堂旁的院子里。
　　“有你爱吃的腐乳肉，钱嬷嬷一早就盯着厨房仔细做出来的。”
　　方成章听了就笑：“出去这么久，还真想念家里这一口。”
　　“这就久了？就怕你乐不思蜀。”
　　沈老太君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儿子：“这趟出去果然是有进益了，没带回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方成章脸黑了一半——果然是亲娘，变着法子挤兑他上次去了趟杭州，结果带回来个陈氏这事呢。
　　方成章扶着沈老太君去桌边坐，钱嬷嬷忙吩咐丫鬟们上菜。
　　沈老太君也不动筷，看着他吃了七七八八，让人撤了菜，换了两杯热茶和干果点心上来，这才笑着开口说闲话。
　　“来，说说扬州城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安南侯在外如何一言九鼎威风凛凛，在沈老太君面前必须是千依百顺的，一面喝茶，一面说了不少在扬州城内看到的有趣景色。
　　“听起来，比我当年去倒是热闹不少。”沈老太君听了，略有些出神：“那年，你姥爷还在，带着我同你大舅舅、二舅舅、小舅舅，一起去扬州城走亲戚……一晃眼，都那么多年过去了……”
　　方成章知道母亲又想起了小舅舅，伤怀起来，便想要岔开话题：“听说，我这趟去的不是时候，等开春了，到三、四月上头，风景才好——明年带您去扬州城看一眼？”
　　沈老太君闻言就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你什么时候能做得了自个儿的主了？”
　　方成章挠头笑了一下：“说不准……就得空了呢？”
　　“说不准。”沈老太君闭眼：“如今这情势，谁又能真正说得准？”
　　“母亲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沈老太君侧过身，看着自家儿子：“太后回京后没几日，就让宫里的嬷嬷过来，召我入宫。”
　　“那日我去扬州城前，曾见过太后一面。”
　　“嗯，太后同我说了。”沈老太君微微颔首：“说你应对比先前有长进。”
　　方成章笑了一下，没接话。
　　“我进宫，瞧见太后脸色不太好。那阵子，宫里的确是乱糟糟的，二皇子没了，三皇子断了条腿，说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蒋贵妃从听到消息开始，就倒下了，太医们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太子和六皇子被留在宫中，外头还有好几个宗室子弟也出了事，京城里传言满天飞，甚至有人说，这是北蛮要断我们大雁皇室血脉，布置十多年所想出来的毒计……”
　　方成章冷笑：“蛮子们都快吃不上饭了，还布毒计呢……”又问：“太子同六皇子还未得到陛下许可，能自由出入？”
　　沈老太君笑了：“你同东宫没什么交情，看来还是担心六皇子？”
　　“在边城毕竟也相处了一段日子。”
　　“真不是因为别的？”
　　方成章无奈叹气：“不是。”
　　沈老太君点头：“虽然圣上还未松口，说是西山猎场一事余孽未清，可贤妃娘娘已经回宫了，只要太子无事，六皇子应该也无碍。”
　　“太子……真能无事吗？”
　　要论起来，二皇子虽然性格暴虐，却是除了太子之外，储君之位呼声最高的皇子，朝堂上有蒋相一脉全力支持，后宫蒋贵妃也最为宠溺这个长子，几乎要什么给什么，如今突然身亡，别说蒋氏一脉不会罢休，便是皇帝那儿都势必要有个说法。
　　沈老太君捻了几颗佛珠，好一会儿才道：“论理，太子待人亲厚，又在东宫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多年，无大事是不能废的，太后娘娘那一脉，虽说不比从前，但王氏毕竟也是当年随高祖打天下的功臣之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就不知圣上如何想。”
　　“圣上毕竟是太后亲子，当年若非太后一脉，这个位置上如今坐的是谁，也不好说。”沈老太君若有所思：“这也是太后的意思。但这话不能放明面上说，否则不止坏了母子情分，还会给太子惹来圣上的不喜。”
　　方成章皱眉：“照理说，圣上就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不该对太子那般冷淡……”
　　“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年纪小。当年皇上还在东宫时，就一直在打压世家大族的气焰。十多年前，世家那些人可不比现在，一个个仗着自己祖上跟高祖打过天下，处处颐指气使、指手画脚。圣上原想抬几个寒门的女子入宫，先立太子妃，再封后位，蒋贵妃便是那时候入了圣上的眼，谁知最后却被自己亲娘摆了一道，拖来拖去，还是立了个世家女子做太子妃。如果说皇帝对蒋相是爱屋及乌，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沈老太君无奈笑了一下：“当初我也劝过太后，让她别这么着急，可太后觉得王氏一脉后继无人，唯有个侄女儿她还能看得上眼——先太子妃脾气温和，人也聪慧，但心太软，根本就不是入宫的好人选，果然她生下太子没多久，便过世了。”
　　“那太后这次召您入宫，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老太君垂眸，似笑非笑道：“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老一套，让你好好打蛮子，若有机会，看看两湖沈家年轻一代人里，还有没有愿意入朝为官的？”
　　“大舅当年离开京城时不就说过，沈家三代不入朝？”
　　“那是你大舅发的誓，她这么一开口，我就那么一应，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沈家人做不做官，岂是我能说了算的？”
　　“太后这些年为了太子，也算是尽心尽力。”
　　“毕竟是在她跟前长大的，情分不一样。还有两件小事，一个是有关安安。”
　　方成章挑眉：“您……把安安的身世都告诉太后了？”
　　沈老太君笑了起来：“这事，你可想错了。先进宫找太后要恩典的，是庆王爷。”
　　“王爷……消息倒是灵通。”
　　“安安毕竟是沈阁老之后，真算起来，说她是两湖沈家的人也不为过，但有那桩案子压在她身上，一个差池就会不妥。庆王爷同太后母子连心，他提前帮安安的路给铺好了，不用太过担心。”
　　“你还没回京前，我就托人传了个话给太后，等安安回来，过两日便带她进宫一趟，在太后面前过了明路，林家后面的事便会好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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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消息，按照大纲还有两卷。
还有一个消息，么得存稿了，后面更新要放缓。
嗯……